第19章 我的投资哲学
爱德华国王二世的私人银行家阿尼斯·卡塞尔说过一段话,被我奉为座右铭,真像是从我心底说出来的。
“当我刚开始参与交易崭露头角时,人们说我是个赌徒,”阿尼斯爵士说道,“随着交易范围和交易量不断扩大,我投机者的名声也因此被广泛传播。现在,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触角延伸到各行各业,我就成了受人尊敬的银行家。其实,从赌徒到银行家,我所做的事情始终没有变过,风险与我同在。”
俗话说,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但这并不意味着付出就会有回报,投资就肯定能够成功。持有这种看法的人,真的应该好好思考一下上面的话。当年,我说“赌一把”的时候,年长的J·P·摩根先生粗暴地打断了我,厌恶的表情我现在都记忆犹新。但是,世界上不存在100%有把握的投资,所以投资总会有赌博的成分。风险与我同在。
正是冒险开拓,使得人类的生存状况不断改善,我们由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现在又到了机器替代人力的时代。如果没有人愿意承担未知的风险,迈出第一步,那么我们可能依然居住在山洞中。正如哥伦布冒着迷失在海上、冒着坠入海洋的无底深渊的风险,力排众议,开始了寻觅印度新航路的征程。而正是亨利·福特堪称有史以来最大的投机行为,诞生了第一辆T型车,才开启了人类汽车时代。
就像海明威笔下老人与海的搏斗,或者堂·吉诃德面对风车的冲锋,人类即使处于毫无希望的绝境,也会在内心鼓起争斗的勇气。所谓人定胜天,事在人为。或许有些人愚蠢地认为,我们可以尝试借助于理智断绝这些意愿,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能有限做到的,只是尽可能地通过自己微不足道的知识和经验,来推测如何减少其中蕴含的风险。或者换一种说法,在冒险精神和自我愚弄之间保持平衡,一切都要适度。这不仅适用于赚钱,处理公共事务同样适用。
我在前文曾经说过,一个真正的投机者会关注那些预示未来的征兆,并采取措施来应对未来的变化。就像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一样,在那些混乱但却暗含秩序的组织器官和看似无意义却又相互纠缠抵触的事实中间,找到关键的东西。同时,他不但要做出判断,更要像外科医生那样,以自己所看到的和总结到的为依据,冷静、准确地行动,来达到目的。
筛选事实、找出关键点非常困难。因为在股票市场中,所有的信息数据呈现在我们面前时,都包含着人类的情感——某种期待或者预期。在背后控制股价上升或者下降的力量,不只是单纯的经济力量或者冰冷的社会事件,而是掺杂着人类情感、人们的种种反应——支持、憎恶、期待、恐惧。投机者和分析师,所有想要在这场游戏中胜出的人,必须具备一个技能:就像分开打翻的围棋子一样,要分清哪些是钢铁般冰冷的事实,哪些是人们对这些事实的反应或情感。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件事情之所以如此棘手,是因为我们很难让自己摆脱深陷其中的情感的影响,做出冷静的判断。
在我周围的人中,有些人就像心理专家一样,总能看穿其他人的行为动机。能知人却不能知己,他们对于自己的错误却基本无视。
说实话,我也曾是这样一个人。
下面我来讲两个自己的交易故事,意在说明,当一个人作为旁观者时,是多么的英明睿智,而自己成为当事人的时候,又是如何的愚蠢狂热。“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句名言,真是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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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研究哲学来琢磨人性。我认为所谓优秀的投机者,就是在金钱花出去之前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能达成何种目标。1902年12月的某天下午,有一件事让我的这一信念得到了印证。当时威廉·克罗克尔(他的父亲是加州的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建筑商之一)突然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克罗克尔颇具魅力,十分迷人。他身材健美而注重仪表,头发和短而尖的连鬓胡子就像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打理得一丝不乱。他思维敏捷,头脑清晰,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有些略微的磕巴,反倒让人觉得亲和有趣。他是那种视信誉为生命、绝不会主动放弃客户的银行家,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良好的心态和勇气从未因危机而丧失,可谓是大丈夫。
随同克罗克尔一道来的,还有内华达州参议员乔治·尼克松。克罗克尔以直爽著称,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尼克松需要100万美元,借给他不会有任何问题。”
尼克松最近财务吃紧,三周后,他需要支付购买组合矿业(Combination Mines)股票的第一笔账款100万美元。这里做个补充,尼克松拥有的金菲尔德联合矿业公司(Goldfield Consolidated Mines)与组合矿业公司的工作区相邻,在不久前他买下了组合矿业公司,同时承诺,价值2 578 216美元的股权收购款分三期付清。现在有人散布消息,尼克松由于财务吃紧,无力支付第一笔款项,导致金菲尔德联合矿业的股票持续走低。
短暂的交流之后,我就同意这笔借款,一年后到期。尼克松签署的借据上备注,以金菲尔德联合矿业公司的股票作为抵押。
但这治标不治本,尼克松在随后的四个月里,还需要以现金或者金菲尔德联合矿业股票的形式,分两次等额付清1 578 216美元的尾款。站在尼克松的角度,当然是支付给组合矿业的股东金菲尔德联合矿业的股票更加理想,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不接受这种方式。
当然,我现在可以说是胸有成竹。我告诉克罗克尔和尼克松,只要完全按照我的指示做,就可以达到理想的结果。我只交给尼克松一张100万美元的保付支票。至于我是怎么想的,我只能表示,天机不可泄露。
“你去阿尔道夫酒店的咖啡屋,在那里找张台子坐下来,”我让他按照我的指示来做,“很快会有人过来。他们知道你缺钱,所以会问你,还款情况如何,是否有困难等等。你什么都不要回应,只需要把支票亮给他们看看,然后小心收回口袋。这时,如果有人提出想购买金菲尔德联合矿业的股票,你就说,这事你得去和巴鲁克谈谈。”
果然,当尼克松步入华尔道夫酒店的男人咖啡屋,一切按照设计好的剧情上演。很快,就有人凑上来打听首付款的情况。尼克松的回应好极了,他淡淡地亮了亮那张保付支票。然后,就好像所有的问题和烦恼都不存在了一样。接下来,所有的询问,都只得到一句简单的回应“问巴鲁克去”。
第二天,尼克松就前往芝加哥,会见组合矿业的股东。他对剩下的两次付款只字不提,只是将这张保付支票背书给他们。一切都在按照我的剧本进行。
就像我早先预料到的,随着一位组合矿业的股东暂时离开房间,纽约场外交易所出现大量金菲尔德联合矿业股票的抛单。而我早先下在市场、等待吃进金菲尔德联合矿业股票的买单,这时发挥了作用。股价坚挺地在1个点的范围内波动,丝毫没有被打下去的迹象。这次股票承接力的试探,结果完全出乎组合矿业股东们的预料,增加了他们的信心。
接下来,计划进行得非常完美。这完全得益于那100万美元现金和联合矿业股票面对巨量抛售所表现出的坚挺。这对组合矿业股东的心理产生了震撼的效果,他们纷纷改变主意,要求尼克松用联合矿业股票来支付剩余款项,至于该死的现金就见鬼去吧。这不正是我们所期待的吗?他们甚至等不及另两笔支付到期就提出了这一要求。
尼克松回到纽约时,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洋溢出来。他给了我10万股股票作为解决筹资难题的奖励,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因为这是我应得的报酬。
如果您现在就认为我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点石成金的手指头,那么不急,后面的这个故事或许会告诉您其他一些东西。
在前文中,我曾经描述过那次联合铜业事件。他们试图挑战供求法则的有效性——这堪称荒谬绝伦,即使是最足智多谋的投机者也不得不遵循这一法则。当时,正是因为倾听了赫尔曼·西尔肯为我解释他们试图控制铜价的愚蠢举动,我发了大财。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包括我在内,我们都不认为自己会犯下同样的错误。但很可惜,下面这个故事正是讲述我后来如何昏了头——企图战胜供求法则。
1902年,巴西圣保罗州颁布限制令,将在5年内限制咖啡种植规模。这意味着自1907起咖啡收成会遭到严重消减。西尔肯先生是咖啡交易方面的顶尖专家,他认为,由于种植限制令及不利的天气原因,咖啡价格会出现大幅度上升。
出于对西尔肯先生判断的信任,1905年初,我开始大量买入咖啡。由于我是通过保证金账户买入,由于金融杠杆的作用,即使每磅咖啡上涨几美分我也可以赚得盘满钵满。
但是,天不遂人愿,尤其是投机者的意愿。在1902—1906年种植限制令发挥效果前夕,咖啡迎来了大丰收,这就像一个巨浪一样,直接将咖啡价格暴涨的美梦击碎。
1905年最后几个月,咖啡价格维持了一年的8美分价格被击破,市场价格继续探底。西尔肯及其他权威相信,政府大量收购能够有效维持咖啡价格,惊慌失措的巴西政府接受并制订了“稳定价格”计划,准备通过购入数百万袋咖啡限制市场的交易数量。当然,这些专家牵线搭桥,为巴西政府贷到了收购所需的融通资金。那么收到消息的我,最佳的选择当然是继续持有。
但是,咖啡价格在震荡中继续走低,我的银行存款以数千美元的频率不断减少,多年的积蓄化为乌有,我却像着了魔般依然不为所动。
在股票市场,人们总是坚信自己的判断,即使判断失误也不肯改变,继续盲目持有。这个最糟糕的错误任何人都有可能犯,我本来认为自己能够幸免的。如果在1906年咖啡收成超过预期这一形势明朗时,我就抛出手中的股票,虽然会遭受一定损失,但股票市场最初的损失总是最小的。我错过了这个时机,越陷越深。
当时的我就像是业余投资者那样,被市场压迫得失去了理性判断,反而出了一连串昏着儿。
新手的心理总是希望不发生损失。因此他们通常会卖出已产生利润的好股票,保护发生损失的股票。因为抛出没有损失甚至产生了利润的好股票,在心理上更好过。而坏股票的重大损失,会让你像赌徒一样,希望继续投入能够翻本。
但是一般来讲,好股票才会价格高甚至不停地上涨,因为人们相信它的价值,而坏股票会让人对它产生怀疑,所以价格才会低并继续走低。事实很明显了,持有好股票,卖出坏股票,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而我当时又做了些什么呢,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为了筹集尽可能多的咖啡交易保证金,我卖出了加拿大太平洋股票,自1903年买入之后,它让我获益良多,是一只市场行情依然看好的优质股票。
突然有一天我幡然醒悟,当时我正在美国西部的旧金山。我突然意识到我要卖出咖啡,从这个吃人的旋涡中脱身出来。当时我已经抛空了所有的加拿大太平洋铁路股票,而咖啡价格依然在让人绝望地下跌,这就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我。
这次咖啡交易让我的信心大受打击,在这场交易中我往日的精明敏锐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之相比,损失的七八十万美元所带来的痛苦,就不是那么重要了,虽然这依然让我好几天因紧张不安而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我痛下决心,从今往后绝不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冒如此大的风险。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我们会因过于渴望实现某个目标,而忽视了实现这一目标是否可行。当我们了解的规则和内部信息越多,我们的内心就会越膨胀,越相信自己可以战胜供求法则。正是因为如此,赫尔曼·西尔肯为我讲述完其他人维持铜价的愚蠢举动之后,自己就在咖啡交易中重蹈覆辙。咖啡交易之后,我重新审视当时的自己,发现在各个方面都做错了。
傻瓜看到危险而止步时,那些聪明的头脑正微笑着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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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述这两个亲身经历的故事,包括这次血淋淋的失败,是为了让其他人明白,不受情感影响而甄别事实的工作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困难。希望其他人在其中获得启发,避免重蹈覆辙,当然,至于能起到多大效果,我没抱多大希望。
纸上得来终觉浅,事非经过不知难啊。每个人心中都燃烧着激情的火花,随时随地希望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尤其是在别人犯过错误的事情上,我们会急切希望表现得技高一筹而“赢得游戏”,从而带来强烈的满足感。只有当我们自己也犯下同样的错误,我们才会在其中吸取教训。
我一直不太愿意讲一些关于如何明智投资或者说投机的潜规则或者成功之路,就是源于此。但是对于能够进行一定自我约束的人来说,我的一些自身经历及认识或许会起到一些作用。在这我将这些认识罗列一下:
(1)除非你把投机当作自己的工作,否则不要投机。
(2)谨防那些带给你“内部”信息或者“小道消息”类似好东西的任何人,特别是理发师、美容师或者侍应生。
(3)必须清楚证券发行的公司、公司的管理及竞争对手、公司现在的盈利情况及未来发展前景。熟悉这些情况再考虑买入股票。
(4)除了夸夸其谈的骗子,没有人能够在谷底接盘,在峰顶卖出,包括你在内。
(5)你不是圣人,犯错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尽可能快速地止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学会快速地接受损失、处理损失。
(6)不要将资金和精力分散在很多只股票上。最好仅持有几只可以长期关注的股票。
(7)定期重新评估所有投资现状及前景。因为世界是不断变化的,今天还赚钱的也许明天就没落了。
(8)结合自身情况研究税法,争取卖出证券时可以获得最大税收优势。
(9)要留有余地,现金储备的机动资金必不可少。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可不安全。
(10)不熟不做。我们不是先知,什么投资都敢做。
不打无准备之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获取事实是一件持续性和连续性的工作,因为事实在不断变化,我们需要保持警惕。这就是以上规则的来源,也是我亲身经历并总结的两大教训。
例如,我曾听过一个小故事,一位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成员,一位堪称那个时代最具才智的金融家。将巨额钱款投资于奥地利和德国政府债券,同时高价投资于他看好的英国康索尔债券[1]及法国朗特公债,以确保这笔属于他亲密爱人的财产保值。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奥地利和德国政府的债券已经成了一堆废纸,而其他债券也大幅度贬值,当初的巨额钱款缩水了4/5。人们消费习惯的变化以及技术的创新,会改变市场的趋势,改变一家公司的市场竞争力,未开发地区一旦有了新的能源供给,也会起到同样的效果。因此我们投资某个项目时,不能盲目地认为它就会增值或者至少是保值。倒是相反的情况时常发生:由于某个新发现导致某种商品贬值,比如石油和电力的发现导致煤炭贬值,而化学方面的技术突破,使得煤炭的新用途又催生了新的经济寿命。
下面我做一些举例:金、银和铜这样一些矿物,还有宝石、艺术品和肥沃的土地,只有有限的这几种东西在几个世纪以来抵制住了时间的侵蚀——当然,并非没有过波动。你很难举出更多的例子。
当然,我们也只能说迄今为止。黄金已经包括我们政府在内的一些国家,立法确定拥有黄金为非法行为,而珍珠的旧有价值也几乎在人工养殖的大规模产业化中毁于一旦。
前文提到过,追求但不迷信于既有事实,是一项需要持续性的工作。对一项投资得出精明合理的判断,需要持续地投入时间和精力,而后续的追踪证券的变化因素,同样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因此将资金分布于太多的不同证券很不明智,你需要定期重新评估自己的投资状况——而你的精力和时间是有限的。一项投资的价值随着内部和外部的因素而变化,数只股票你还可以确保掌握所有因素变化,但一大批股票只会让你疲于奔命、顾此失彼。
老话说得好,无知意味着危险。在投资领域尤其如此。
下面三个因素,是考察评估单个公司的重点。
第一,这家公司的真实资产、固定资产及现金负债比例。
第二,公司所经营业务是否有特许权。换句话说,公司所提供的商品或服务,是否是人们生活必需品或者市场需求旺盛。
即使世界坠入最深沉的黑暗之渊,秉持着活下去的信念,我们所有人也必须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有工做,有饭吃,有衣穿,这一连串活动就会推动经济之轮重新转动起来。触底的经济形势就会发生反弹,这正是启动经济上行的最强力量。因此只要人们有生存的欲望,那么生活必需品及相关领域,总会出现适合长期保值的投资对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家公司是否拥有足够聪明、可依靠的管理层。相对于那些实力雄厚但是内部管理混乱、混吃等死的公司,我宁愿投资那些资金较少但是经营有方的公司。缺乏执行力和管理艺术的人,即使拥有出色的商业建议,他们的执行也会得到糟糕的结果。管理层是否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他们是否积极进取?是否目标明确而远大?是否足智多谋?是否意志坚定地向实现既定目标迈进?正是这一切决定着一家公司的未来前景,而不是其他东西。
在这里要再次强调,追求不同公司的这些基本经济事实,是一件漫长的持续性的工作,就像船航行在海上,我们必须全神贯注地掌舵,而不是设定了目标和航线就可以万事大吉了。这样投资即使出现了偏差,我们依然来得及进行补救,从而全身而退,甚至赚到一些利润。
举个例子,1904年初,亨利·戴维斯受我委托,到西部地区调研殊线(Soo Line)铁路公司的发展潜力,从而确定其新开发的由明尼苏达州的锡夫里弗福尔斯通向北达科他州的肯梅尔的支线铁路——主要用于增加小麦运输量,自东向西全长约300英里。通过戴维斯带回的资料,结合地图及其他信息,我们研究得出结论,这条新开辟的线路会拥有充足的小麦货源,足以支撑殊线铁路公司的盈利来个三级跳。
殊线铁路公司拓展线路的工作正式启动不久,华尔街就流言四起,怀疑这条新拓展支线的财务收入及盈利预期。这时殊线铁路公司的股票收益率超过6%,其交易价在60至65美元,每股派发红利4美元。这种出色的投资对象一旦被人盯上,市场上就会出现恐慌的烟幕弹,来吓唬阻止其他人买进。
我对此早有领悟,因此,我继续吃进殊线铁路公司的股票。
这时收获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小麦意外地大丰收使得殊线铁路公司营运收入大涨50%,从而带动股票价格飙升约60%,达到了110美元的高位,而这时,新拓展的支线甚至尚未开通。市场期待越发浓烈。
这次的市场气氛没有让我昏头,我继续追求变化的事实,以便确定殊线铁路的未来发展前景。我安排另一个人走遍铁路沿线及终点的美国西北部,甚至延伸到加拿大毗邻的地方,以确定谷物所有可能的运输路径。之后我就把自己埋进了厚厚的数据资料堆里。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略有失望又有些庆幸。事实与我最初的判断或预期完全是背道而驰,相去甚远,小麦的最佳运输路径是由五大湖区的最西端经水路运往美国东部地区,殊线铁路公司不会获得预期的收入。因此我开始抛空股票,大部分接盘的都是那些有“内部消息”的人。
我在股票暴跌前夕全身而退,还大赚了一笔。这正是翔实细致的调查研究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差错,从而及时修正的结果,而不是人们传扬的那样属于投机家的绚丽魔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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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在我公司外面行乞的一个老乞丐——我经常照顾他的生意——有一天拉住我,神秘地说:“我有个内部消息告诉你。”他的神色很正式。这正处于1929年股市飙升的时期,它引发的疯狂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乞丐、擦鞋童、理发师和美容师之类的人也在满世界宣扬发财的小道消息,那你就要告诉自己,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地上一般都会有个大坑在等着你。
毫无疑问,证券市场全线飘红的时候,似乎无论谁的小道消息都会让人赚到钱。所以内部消息会随着市场的红火越发泛滥。这真是令人感到悲哀,因为人们会越发迷信这类消息,前仆后继地冲进市场,越陷越深。
更为离奇的是,人们的想象力会把某些不相关的事情联想为内部消息。某年冬天,我和妻子邀请了很多纽约朋友和亲戚,到我们住的圣雷吉斯宾馆吃晚饭。席间,我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其中有几句话听起来是这样的:
“联合煤气公司。是的,对。很好,很好。对,对。非常好。”
几周后,我回到南卡罗莱纳州,在我的种植园里遇到了一位当晚曾去圣雷吉斯宾馆做客的亲戚,她泪水涟涟地向我哭诉赔掉了很多钱。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也在联合煤气股票上亏了大笔钱。”她哽咽着说。“什么?在联合煤气股票上亏了大笔钱?”我吃惊地重复道。
“当然了,”她答道,“我就是根据你的推荐才买入的。哦,抱歉,我当时无意偷听到了你说话,我对此感到很抱歉。你在电话中亲口说的,‘联合煤气公司,很好,很好’,我忍不住把这当作了你的推荐,就买入了联合煤气股票。”
而实际上当时事情是这样的:我委托人帮我调查联合煤气公司的运营状况等确切数据,因为我怀疑它的股价会下跌。而这个人调查出的结果证实了我的判断。他当时把电话打到了圣雷吉斯宾馆,向我汇报相关情况。而我所说的“很好,很好”,是在赞扬他的工作,并庆幸自己采取了调查举措。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当我抛空这只股票的时候,我的亲戚却在根据“我的推荐”开始买进股票。
情感与理性的争斗会伴随我们的一生。在投机的过程中,在恰当的时机卖出远远比适时买入困难得多。股票上涨时,有人认为股票涨势良好,还有很大空间,就会继续持有。而如果股票下跌,由于期待股票能够反弹而让自己解套,他也会继续持有。在我们纠结于是赚到钱就知足收手还是赔了钱认同损失时,情感就给理性设下一个个陷阱,让我们左右为难。
如果一个人的理性战胜了情感,那么在股票上涨时就卖出,不追高。而在股票开始形势不妙时就服输,接受目前的损失卖出股票,就是他最自然的选择。
人生的折腾大半都源于不甘心,总是假设自己过去为什么没有表现得更好。这样的纠结只会让人沉溺于过去,忽视现在,对生活丧失斗志和激情。一个出色的投机者,也不过能在一半的时间里做到正确无误。但是如果他拥有良好的止损意识并能及时发现自己的失误,那么即使十次之中只有三四次正确,也足以赚到很多钱了。
很多时候我们忧心忡忡,是因为内心的理性或者说潜意识,看到了灯火辉煌后的黑暗,在不断向我们发出警告。这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听到过的一段话:“卖出一些股票,直到我能安心睡觉。”这句话就像宁静的月光,照在了我们焦虑的心头。此时最聪明的做法当然就是按照这句话说的做,卖出股票直到自己安心。
战斗时我们总会留有预备部队作为后备力量,来处理战场上的突发事件。我们也会安排军队轮番上阵保持攻击频率,而不是全体压上战斗不休。证券市场也是如此,定期卖出所有股票抽回资金,重新休整并审视市场,是非常必要的。我在年轻时争强好胜,每每孤注一掷不留余地,在遭受到挫败之后我明白,先求立于不败之地,而后求胜,不能出现一招出错就全盘输掉,凭借自身财力无法承受的危机。同时,持有现金意味着更加灵活机动,当预料之外的机会出现时,就可以迅速抓住。
业精于勤荒于嬉,当一个人专注于某个领域时,长时间的历练就会产生技近乎道的效果,这种道会指引他体会意识到很多东西,甚至某些我们的经验和知识无法解释的东西。在专业人士身上你常常能看到类似的效果。而我在投机交易中,如果缺乏这种感觉,比如陌生的咖啡领域,做得就束手束脚。所以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同时做好几件事。专注才会成功。那些幻想自己在证券市场、房地产领域、企业经营和政治活动各个方面无所不能的人,事实证明不过是白日梦罢了。
就像在法律、医学或者其他任何领域一样,想要获得成功就必须积累很多专业知识,投机也是如此。这是我们的常识,恐怕没有几个人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在百货领域与梅西(Macy's)百货或金宝(Gimbel's)百货开战,或者在汽车制造领域和福特汽车或通用公司竞争。但是具备这些基本常识的人,却往往头脑兴奋地冲进证券市场企图有一番作为,而证券市场和百货及汽车行业一样,都是专家在主导一切。
当然,这半个世纪以来,证券市场发生了一些比较有建设意义和较为健康的发展,这就是投资分析师这个群体的诞生。作为一个新生的职业群体,他们与各家公司没有太多的利益牵扯,既不效忠也不结盟,他们客观地依据证券自身的表现来谨慎地做出判断。因此那些希望通过自身不多的积蓄来获得一些收益,但对证券又经验不多的人,一个值得信赖的投资顾问,就是他的最佳选择了。
当我还是个新人的时候,证券市场是什么氛围呢?保守秘密是最重要的法则。“做加法、做除法、保持沉默。”这是某个公司的头儿总结的公司业务原则。根本没什么证券交易委员会来要求披露有关证券价值的信息,人们根本没有了解相关信息的渠道,只能靠自己来分析。因此当时流传了很多笑话,来形容那些金融巨头是多么惜字如金,想同他们交流甚至套出点信息,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人们常常提起一个詹姆斯·斯蒂尔曼的故事,他在街上偶遇摩根的一个合伙人乔治·伯金斯,当时他刚从欧洲回国,伯金斯说:“我看到你回国了。”
斯蒂尔曼依然保持沉默,见此情景,伯金斯马上补充道:“当然,你没必要回应我的说法。”
纽约证券交易所一直为股民或者股东能够了解更多上市公司经营信息而进行斗争。但是当时交易所首要的工作是说服更多的公司上市,说明上市对公司有哪些好处。在市场繁荣之后,才能继续这种斗争,促使上市公司信息透明化。因此在19世纪90年代和20世纪初,交易所并未取得什么进展。
而如今的问题,早已不是需要到处去挖掘信息,而是面对海量的信息如何筛选,将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删除,挑选出核心信息并分析其背后的意义。明智合理的判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重要。
但是由于战争的威胁以及通货膨胀的影响长期存在,使得股票的价值更加难以判断。
战争和通胀时刻影响着证券市场的波动。它们对股票市场的深刻影响,对于人心的威胁,值得深入研究。有人投资股票是出于对企业前景的信心,而有人是惧怕自己的资本在通货膨胀及战争后会丧失价值。这两种动机在当时都极为活跃。因此,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股票市场出现了令人困惑的不寻常表现。
随着政府通胀政策的巨大影响力,工商企业的价值得到巨幅增长。同时,其累计效应所带来的通货膨胀,至今仍未得到有效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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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冬季,股市惊人的涨势引发了恐慌,人们担心1929年的股灾重现,不健康的股市泡沫散尽就是毁灭性的崩盘。
参议院银行与货币委员会下令进行调查,然而股市很快恢复了平静。当这份经历数月听证和研究的报告出笼时,已经丝毫引不起人们的兴趣了。
将来如果再次出现类似的短期投机浪潮及相关调查,那么最好记住以下两点。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个认识,纽约证券交易所不过是一个买家和卖家聚合的交易场所,所谓的股市,也不过是这些买家和卖家对工商业等行业现状和未来的一个判断。股市是整体经济的一个映射,但是它决定不了整体经济的运行。人们越来越认为股市是经济繁荣或危机的根源,主要是1929年的股灾带给社会的印象太深了。
简单来说,股市只是体温计,而不是你是否发热的症状。股票市场会及时反映出国家的经济状况,如通胀或者政府信用削弱等等,而不是其根源。
在这需要重申的是,体温计和热症本身必须分开。体温计的不正常如果是失灵导致的,那么当然是个问题。但如果是经济状况出现困难和弊端,而导致股票市场不正常,那么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而当下证券投资界本身发生了一些值得研究的结构性变化。例如,由于法律的变化,寿险和储蓄银行等机构,现在已经可以购买股票了。而投资信托和共同基金、免税的养老基金和其他各类基金都在迅猛地发展。
而且,现在很多行业的工厂扩建,不再通过外部资本融资,都是通过自身盈利和税收减免所得进行融资。这主要是避免出卖证券的资本利得税。这些变化以及其他变化已经悄悄地改变了股票市场的运行。
当前的税率如此之高,使得税收对经济的影响至关重要并愈加广泛,成为商业决策的重要考虑依据。因此我们要重新审视各种形式的税后豁免的后续影响。
我们要防范风险,但不能本末倒置,促进整个经济的发展更为重要。股票市场出现危机,必然是总体经济政策和国家防御出现了问题,导致股票市场出现投机性浪潮。因此,我们如果不维护国家安全和国家信用,那么没有什么的价值能够持久。
另一个需要警醒的错觉是,人们可以通过监管避免投机性损失来保全资产。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作为纽约证券交易所理事的我,提倡并身体力行从业者的自律。而在1929年股市大崩盘之后,我提倡加强股市监管,从而扑灭越发严重的舞弊行为。
保护诚信者免受欺凌、免受损失,是一个社会的基本准则。但是很多人相信,在证券交易所这个神奇的地方,金钱不需要汗水的浇灌就会生长出来。这正是投机之所以损失金钱的根源,不是华尔街不守诚信,而是法律不保护一个人免于承担自己犯错的后果。
一个人如果相信自己能够战胜规则从而超越对手,那么他必然会采取行动。这就是人性。我们监管投机行为,其实就是在监管人性。因此当时我支持禁酒令的实施。但不久我就认识到,在这些限制性因素之外,我们无法成功监管人性。
目前,凡曾参与“二战”期间爱国金融交易的公司董事,正面临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起诉。由于其在战争期间,以爱国为幌子,误导数以百万计的家庭投资美国储蓄债券。现在随着美元购买力的下降,那些家庭的储蓄遭受重大损失,而没有响应呼吁的反而获得了好处。因此,如果政府下定决心,那么就从保护家庭的货币购买力下手吧。
【注释】
[1]康索尔债券是英国对永久债券的称谓。所谓永久债券是指永无到期日、永久支付稳定票息的债券。法国朗特公债也具有永久债券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