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萧统的生平和思想
《昭明文选》,是南朝梁昭明太子编的《文选》。昭明太子,即萧统。
萧统,是文学家和文学批评家。齐和帝中兴元年(501)九月生于襄阳(治所在今湖北襄樊市),是梁武帝萧衍的长子。母亲丁令光,为贵嫔。萧衍年近四十才得子,甚为宠爱。天监元年(502)十一月,立为皇太子。这时萧统只有两岁。他从小就很聪明睿智,三岁,老师就教他读《孝经》、《论语》,五岁已遍读《五经》,并且都能背诵。天监八年(509)九月,他才九岁,就在寿安殿讲《孝经》,完全懂得全书的大义。讲完之后,在国学亲自行释奠先师之礼。十二岁时,他在宫内看到狱官判案,就问身边的人:“这些穿黑衣服的人是干什么的?”身边的人答道:“是廷尉的官属。”萧统召见他们,看看他们的文书,说:“这些文书我都能念下去,我可以判案吗?”负责官吏因萧统年幼,就骗他说:“可以。”于是萧统斟酌案情,都签署了意见:杖打五十下。负责官吏抱着判案,不知怎么办?就禀告武帝,武帝含笑依从了他。以后几次让他听人诉讼,每遇有从宽处理的案子,就让他判决。有一次,建康县将重罪轻判,萧统发现,就改判重刑。这说明萧统判案虽然以宽大为怀,但是依法办事,不徇私情。

昭明太子
天监十四年(515),萧统十五岁。在这一年正月初一早晨,梁武帝于太极殿为萧统举行加冠礼。这样,萧统就算是成年了。萧统容貌端庄,举止适宜,读书数行并下,过目不忘。他参加游宴,赋诗常达十数韵。有时作剧韵(难押的韵)诗,也只要稍考虑,便能写成,并且无需涂改。于此可以看出他卓越的文学才能。
梁武帝十分重视对萧统的教育和培养。《南史·王锡传》说:“(王锡)再迁太子洗马。时昭明太子尚幼,武帝敕锡与秘书郎张缵使入宫,不限日数,与太子游狎,情兼师友;又敕陆倕、张率、谢举、王规、王筠、刘孝绰、到洽、张缅为学士,十人尽一时之选。”这是天监十四年的事。后来称他们为“昭明太子十学士”。
“十学士”都是东宫官员。王锡曾任太子洗马。张缵曾任太子舍人、太子洗马、太子中舍人,并掌东宫管记。陆倕曾任太子中舍人、太子庶子,掌管东宫书记。张率曾任太子仆、太子家令,与太子庶子陆倕、太子仆刘孝绰对掌东宫管记。谢举曾任太子舍人、太子庶子、太子家令,掌东宫管记。王规曾任太子舍人、太子洗马、太子中舍人。王筠曾任太子洗马、太子中舍人,掌东宫管记。刘孝绰曾任太子舍人、太子中庶子,与太子庶子陆倕对掌东宫管记。张缅曾任太子舍人、太子洗马、太子中舍人、太子中庶子。他们与太子接触频繁,对太子的成长颇有影响。
萧统成年以后,其父梁武帝萧衍让他日省万机,文武百官的奏疏,都由他辨析可否。他评判案情,多所宽宥。所以人们都说他有仁义之心。他的性格宽和,能够容人,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他喜与有才学的人交往,常常和文人学士一起讨论典籍,谈古论今,还著书写文章。
与萧统交往的文人学士中还有刘勰。刘勰是《文心雕龙》的作者。《文心雕龙》是我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的伟大著作。天监十年(511),刘勰为仁威南康王记室,兼东宫通事舍人。天监十七年(518),刘勰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萧统爱好文学,喜爱与他交往。从《文选》看,萧统显然受了刘勰的影响。
萧统之父萧衍是一个虔诚狂热的佛教信徒。他为了弘扬佛法,亲自登台宣传佛家教义。在萧衍的影响下,萧统也信仰佛教。他读遍了佛家经典。并且在宫内建立慧义殿,作为集会之所。他还招引一些著名僧人谈佛论禅,自立二谛、法身义,写作了《解二谛义令旨》和《解法身义令旨》两篇文章。前文解析“真谛”和“俗谛”的意义,后文解析法身,即佛身的意义,对佛教教义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普通元年(520)四月,甘露降于慧义殿,众人迷信,都以为是太子至德所感。
普通二年(521)秋,因为朝廷派大军北讨,京都谷价上涨。萧统因此穿着浣衣,食不兼肉,降低自己穿着和膳食的标准。每遇霪雨连绵,积雪封门,他常派遣身边心腹,巡视闾巷。看到贫困之家,或流离在外的人,都暗暗地给予赈赐。他还命人制作棉衣棉裤三千套,冬天用来救济贫苦受冻的人。有的人死了,穷得买不起棺材收殓,他就为他们准备棺材。每想到百姓劳苦贫困,他就面有忧色。这些都表现了他的爱民思想。
普通三年(522),萧统的诗文数量已经不少,许多文人学士要他撰文集,而萧统只命刘孝绰编定他的文集,并且让他写了一篇序,可见萧统对他的重视。根据今人的考证,《文选》大约于此时开始编选,完成于普通七年(526)以后(参阅何融《〈文选〉编撰时期及编者考略》,《国文月刊》第七十六期)。当时萧统藏书近三万卷,许多著名的文人学士都聚集在他身边,如刘孝绰、殷芸、陆倕、王筠、到洽等同被礼遇。萧统还建造了“乐贤堂”,让画师先绘出刘孝绰的画像。所以史书认为:“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梁书·萧统传》)这为他编选《文选》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萧统很善于处理身边文人学士中的矛盾。有这样一件事:刘孝绰作为廷尉正,携妾入官府,而他母亲仍住在私宅。当时任御史中丞的到洽派人调查其事,情况属实,就参奏了一本。刘孝绰因此被免官。孝绰诸弟皆深感不平,写了一封信,列举到洽令人不满的十件事,字里行间表现了对到洽的鄙视。同时另写一封,呈奏萧统。萧统接到之后,命人焚毁,看也不看。
萧统喜爱山水,所以在玄圃中建造亭馆,与身边属员和文人学士游宴其中。有一次,他于后池泛舟,番禺侯刘轨大谈此间当奏女乐。太子不答,吟咏左思《招隐诗》云:“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使刘轨感到十分惭愧。萧统很看重刘孝绰和王筠。他常和他们以及陆倕、到洽、殷芸等人游宴玄圃。有一次,萧统一手抓住王筠的袖口,一手拍着刘孝绰的肩头说:“这正是郭璞《游仙诗》中所说的‘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亦可见他对刘、王的青睐。
普通七年(526),萧统母丁贵嫔去世,年四十二。其母病时,他朝夕侍疾,衣不解带。其母死后,他水浆不入,恸哭欲绝,表现了对母亲的孝敬之心。萧统的身体,腰带十围,原是很健壮的,因母死伤心,身体受到严重的损伤。
在丁贵嫔去世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当时,萧统派人求得一块好的墓地。将要除草时,有一个卖地的人通过太监俞三副要卖墓地,并跟俞三副说,若能卖得三百万,同意给他一百万。俞三副密禀武帝,说太子所得之墓地不如现在这块墓地对皇帝有利。武帝晚年多所禁忌,便命三副买下这块墓地。丁贵嫔下葬既毕,有一个道士善观墓地风水,说这块墓地对太子不利。若采用厌伏的方法,或可缓解。于是就制作了蜡鹅和其他一些东西,埋在丁贵嫔墓侧长子的位置。有宫监鲍邈之、魏雅二人,当初都为太子所宠爱。后来,邈之被魏雅疏远。邈之密禀武帝说:“魏雅为太子厌祷。”于是,武帝秘密地派人去挖掘,果然挖出了蜡鹅等物。武帝大惊,准备追究此事,后为徐勉坚决谏止,于是只杀了道士就算了。但是,由于此事,太子终身羞愧愤慨。而在他死后,他的长子萧欢也不能立为储君。
大通元年(527),到洽、明山宾、张率先后去世。太子或举哀,或致赙,为之尽礼。对他们的去世,充满了悼念之情。
中大通二年(530),吴郡因水灾,谷物无收。由于吴郡屡以水灾歉收,有人建议开凿沟渠以泄浙江之水。这年春天,朝廷派前交州刺史王弁(《南史》作弈)调吴、吴兴、义兴三郡人丁服劳役。萧统闻知此事,权衡利弊,上疏劝阻朝廷办理此事。他认为:“所闻吴兴累年失收,民颇流移。吴郡十城,亦不全熟。唯义兴去秋有稔,复非常役之民。即日东境谷稼犹贵,劫盗屡起……今征戍未归,强丁稀少,此虽小举,窃恐难合,吏一呼门,动为民蠹。”(《梁书·萧统传》)他的奏疏表现了恤民思想,得到武帝的表扬。
中大通三年(531)四月初六,萧统因病去世。关于萧统的去世,《南史·昭明太子传》的记载是:“三年三月,游后池,乘雕文舸摘芙蓉。姬人荡舟,没溺而得出,因动股,恐贻帝忧,深诫不言,以寝疾闻。武帝敕看问,辄自力手书启。及稍笃,左右欲启闻,犹不许,曰:‘云何令至尊知我如此恶。’因便呜咽。四月乙巳,暴恶,驰启武帝,比至已薨,时年三十一。”按,明人张溥说:“《南史》所云,埋鹅启衅,荡舟寝疾,世疑其诬。于是论昭明者,断以姚书为质矣。”(《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梁昭明集题辞》)这是认为,“埋鹅”、“荡舟”二事不可信,了解萧统的生平事迹应以《梁书》为据。“埋鹅”、“荡舟”二事,并为《南史》所增。《梁书》无。对此,赵翼《廿二史劄记》之“南史增删梁书处”条说:“《南史》增《梁书》事迹最多。李延寿专以博采见长,正史所有文词必删汰之,事迹必隐括之,以归简净。而于正史所无者,凡琐言碎事,新奇可喜之迹,无不补缀入卷。而《梁书》本据国史旧文,有关系则书,无关系则不书,即有关系而其中不无忌讳,亦即隐而不书,故行墨最简,遂觉《南史》所增益多也。”据此,“埋鹅”、“荡舟”二事,可能是《梁书》“隐而不书”者。我们根据《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五)的记载和《廿二史劄记》(“南史增梁书有关系处”条)的论述,认为“埋鹅”,当确有其事。至于“荡舟”是否可信,尚有待进一步考定。
萧统去世后,武帝临哭尽哀,并下诏以天子之服入殓,谥曰昭明。五月二十一日,葬于安宁陵。武帝诏司徒左长史王筠为他作哀册文。哀册文对萧统的一生和为人作了如实的概括。文中说他“外弘庄肃,内含和恺。识洞机深,量苞瀛海。立德不器,至功弗宰。宽绰居心,温恭成性,循时孝友,率由严敬。”又说他:“沉吟典礼,优游方册;餍饫膏腴,含咀肴核。囊括流略,包举艺文;遍该缃素,殚极丘坟。……吟咏性灵,岂惟薄伎;属词婉约,缘情绮靡。字无点窜,笔不停纸;壮思泉流,清章云委。”考萧统之立身行事,这些赞颂基本上是真实的。
萧统死后,依封建社会的惯例,应立萧统的长子萧欢为储君。但是,梁武帝以“埋鹅”之嫌,废嫡立庶,立晋安王萧纲为皇太子。于是天下议论纷纷,民心不安。为了安抚人心,也是给萧统子女以精神上的慰藉,封萧统五男以大郡。即其长子萧欢封豫章郡王,次子萧誉封河东郡王,三子萧詧封岳阳郡王,四子萧
封武昌郡王,五子萧鉴封义阳郡王。
萧统的著作,根据《梁书》本传记载,有《文集》二十卷,《正序》十卷,《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按,《文集》二十卷,已佚。今存明人辑本。《正序》十卷,《隋书·经籍志》未见著录,早已散失。《文章英华》,《南史》作《英华集》,当即《古今诗苑英华》。《隋书·经籍志》著录十九卷,新、旧《唐书》著录皆为二十卷,已佚。《文选》三十卷,经唐代李善注释,增为六十卷,流传久远,保存完整,是今存古代最重要的诗文总集。
萧统的思想,基本上是儒家思想,也受到佛教思想的影响。这些从他的生平事迹中已可以看出,而在他的诗文中也有所表现。《梁书》本传说到他自立二谛、法身义。道宣《广弘明集》收有他的佛教论文《解二谛义令旨》和《解法身义令旨》。这是他受到佛教思想影响的力证。他的《答云法师请开讲书》认为“释教凝深,至理渊粹”,承认“诚自好之乐之”,但是“至于宣扬正教,在乎利物耳”。又可见他对佛教的崇信是有条件的。萧统在《示徐州弟诗》中反复说到“载披经籍,言括典坟”,“人伦为何?五常为性”,“违仁则勃,弘道斯盛。友于兄弟,是亦为政”。在《与晋安王纲令》中评价到洽说:“明公儒学稽古,淳厚笃诚,立身行道,始终如一。傥值夫子,必升孔堂。”他以儒家思想为标准衡量伦常和品评人物,这正是代表了他的思想的基本方面,参之他的立身行事,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