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二：口述渡桥——宋炜

采访对象：宋炜，1982年3月出生，原渡桥村党总支书记，现任东山镇农林服务中心主任

采访人：叶新民

采访时间：2018年1月23日

采访地点：东山镇农林服务中心办公室

叶：宋书记，你2013年7月去渡桥村当书记，2017年3月离任，差不多4年时间，渡桥村的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作为一个80后的大学生村官，你能不能告诉大家，这种变化是怎么得来的？你去的时候是不是踌躇满志，或者胸有成竹，还是有一种年轻人志在必得的豪情呢？

宋：不能说是巨大变化，只能说是有一些变化吧。至于我去的时候，哈哈，恰恰相反，我有点惶恐。一下子把这副担子压在我身上，倒不是怕挑不起，而是怕挑起来以后，能不能走好。年纪轻，闯劲当然是有的，但毕竟光有闯劲是不够的。

叶：听说你去之前渡桥村的情况不太好，一年之内村书记换了三次，群众的反响很大啊。

宋：去渡桥前，我在三山村工作过几年，跟着老书记学到了许多东西，积累了些经验，但毕竟我是助手，相对来说责任和风险都不是很大。工作六年后，我竞聘镇三产服务业办主任，工作一年后很突然就被任命为渡桥村书记，毫无思想准备也没有回旋余地。三山村的老书记吴惠生对我说：“党委政府给你压担子，是好事情，不过你是外村人，可能难度会很大。”党委决定，我坚决服从，但我能不能待得下去，心里一点也没有底，更谈不上什么踌躇满志了。关键的时刻我想到了一个人，管正书记，吴县的老书记。管书记对我们大学生村官非常关心，他与我是老干部和大学生村官结对的关系，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这是好事啊！年轻人压了担子才能更快成长。他勉励我说，认真做，大胆干！做事公道，不存私心，做事先做人。他的话壮了我的胆。

叶：去了以后很吃力吧。

宋：主要是心理压力大，有些人说：“难道我们渡桥就没有人了，让个外地人来？”“年纪太轻，阿来事咯？”……但大多数人还是相信党委政府的人事安排，认为只要能实实在在为村里干点事，也是拥护的，我觉得这就是我能够站稳脚跟的基础。我想，班子的引领作用是做好工作的关键，班子是团结的、坚强的，再难的事情也不怕。如果班子成员不齐心，带着私心杂念，各吹各的号，再容易的事情也做不好。我首先与村两委班子的领导加强沟通，虚心听取见解和建议。同时，我坚持民主决策，不搞一言堂，充分发挥班子集体领导的作用。我来的时候正逢伏天大旱，我深入到抗旱一线，与群众一起流汗，大家看在眼里，看到我是个实实在在的干事情的人，慢慢地大家就接受我了。

叶：万事开头难，看来这个头开得不错。

宋：不但是开头难，接下来还面临着一大堆难事。比如建房中遗留的问题，矛盾挺大，有人把村委会办大厅的玻璃门都砸了。新官不理旧债不行，要有解决的办法，一是严格按照上级的政策处理；二是耐心细致地做说服解释工作；三是帮助群众解决一些实际困难。一次不行反复多次，到渡桥的第一年中，我的大部分精力几乎都花在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化解各类矛盾方面。一件一件地化解，化解一件少一件，逐步理顺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也全面熟悉掌握了渡桥村的情况。我觉得在渡桥的工作经历对我来说真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真正是练了内功，与过去当配角是完全不一样的。

叶：可以想见，真的不容易，接下来可以大刀阔斧做事情了吧。

宋：做一个村干部，村民的福祉要时刻记在心上。要设身处地为村民办事。把村级经济搞上去、多做点民生实事是大家的共同心愿，群众的满腔希望就寄托在我们一班人身上。

渡桥经济状况最差的时候全村年收入不足20万元。2007年以来通过整合土地资源，兴建了13000米的工业厂房，工业厂房和资源性发包的租金收入成为村经济的重要来源。我到任后盘活集体资产，厂房出租增加了几十万元收入。通过与太旅集团签约，“一村两楼宇”落地后，马上可以增加100多万元的收入。2016年村级收入已达577万元，集体净资产4168万元。虽然渡桥村依靠土地资源开发实现了“由农转工”，集体收入实现了飞跃。但要想实现未来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还存在一些症结，如土地资源受限，发展同质化，缺乏特色。与其他村相比，我们村枇杷、杨梅、橘子等都有，但是特色并不鲜明，最大的特色就是湖羊。渡桥村是东山湖羊传统生产区，养羊有800多年历史，禾家湾的“白切羊肉”代代相传也有200多年历史，怎样把这个品牌优势重新打响，形成一村一品项目，是我很关注的事情。

叶：所以，大家戏称你是“羊倌”。

宋：羊倌就羊倌吧，感觉比村官好听。

叶：宋书记，既然你也认可了羊倌这个称谓，那么，请你多谈谈羊吧。

宋：东山湖羊的祖先是蒙古羊，秦汉时期就迁徙至中原地区。在北宋末期，金兵入侵，宋室南迁，许多人落户于太湖洞庭两山，于是这些蒙古种的北方羊也就落户到这里了，所以，东山养羊的历史有八百多年了。这些北方羊因战乱来到江南，却因祸得福，受太湖的自然条件影响，经过长期圈养和选育逐渐形成为一个优良独特的稀有品种——湖羊。而东山是湖中之岛，相对封闭，这倒保证了湖羊的优选、提纯和复壮。东山湖羊同湖州等地湖羊相比纯种率最高，具备生长快、抗逆能力强等优势，更重要的是湖羊具有更高的繁殖率，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多胞胎基因。

大家都知道，我们东山以前几乎家家养湖羊，主要用于屯肥，作为农作物的肥料。随着经济结构的变化，农业生产方式的改变，年轻劳力又不乐意从事农业生产，目前东山养湖羊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少时不足2000头，再不保护，就存在灭种的风险。

叶：我看你不但是个羊倌，简直是个羊博士了。

宋：现在大家都知道，国家级湖羊保护基地在我们渡桥。其实，湖羊保护区的建设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启动了，江苏省于1983年在东山建立了国内首个湖羊资源保护区。2006年，国家公布了一批国家畜禽遗传资源保护名录，湖羊是保护品种之一。2008年，东山镇被列为国家级湖羊保护区。对这个保护区的建设和发展，我特别要说明的是，在我的前面，东山动物防疫站已经有好几任领导带领群众白手起家，艰苦创业，他们比我更辛苦，我只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继后罢了。现在，湖羊的种质资源保住了，湖羊开始“东山再起”了，东山湖羊在苏州地区乃至全国都有了一定的影响。

国家级湖羊保护区渡桥基地的建设得到了各级领导的关心和重视。东山镇曾把湖羊基地建设作为实事工程项目来抓。苏州市委副书记陈振一、苏州市副市长王鸿声、吴中区委书记俞杏楠等领导都曾来基地视察，陈振一书记提出了“保品牌、保种质、保规模、保服务”的四保要求，强调要加快东山湖羊的保护与发展。

在具体业务方面，省农科院和区农业局派专家深入基地，2013年，经区、镇两级政府部门牵头组织，省农科院召集专家编制了《苏州东山湖羊产业可持续发展规划》；规划了湖羊种质资源保护—种群扩繁—规模健康养殖—产品深加工—旅游休闲观光产业发展方向。

2014年，《东山湖羊保护与利用中心项目规划》出炉。在此期间，苏州市、吴中区多次召集农业、国土、环保、财政、水利等部门，协商讨论东山湖羊发展事项，对保护种群、打造品牌、创新经营等环节提出一揽子目标和任务。为保护和发展这个名贵畜种，苏州市、吴中区、东山镇三级政府协力推进，最终将在东山形成“两大保种中心、十大养殖基地”的格局。

后来我们又成功注册了“东山湖羊”的国家地理标志商标，申请地理标志商标是国际上保护特色产品的一种通行做法，目前在苏州大市范围内共有8个地理标志注册商标，东山镇就占了两个。一个是洞庭山碧螺春，还有一个就是东山湖羊。

叶：“东山湖羊”国家地理标志商标的成功注册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宋：通过申请地理标志证明或集体商标，可以有效地保护优质特色资源品牌和促进特色行业的发展。申请了地理标志集体商标之后，这个范围之外所有养殖的湖羊都不能以东山湖羊的名义开展经营活动。它以法律形式确认了带有该地理标志的产品源于东山镇，使得当地的湖羊能够以统一的品牌进行市场推广，在同类产品中得到最大程度的市场认知和认可，无形中在同类产品中提高了自身的档次，消费者对于东山湖羊的品质也会更加信赖。

叶：我看到最近几年来，媒体对东山湖羊基地的报道不下四十篇，渡桥基地注册了微信公众号，又推出了“手机养湖羊”活动，颇受瞩目，尤其是吸引了许多小朋友参加，现在你们基地真的是很热闹。

宋：这也是我考虑的一个方面。湖羊保护基地是以科研为主的，但科研也要面向大众。湖羊种群的保护，要走出一条新路，靠老办法会越来越吃力。其中发动民间力量参与是一条好途径。社会参与得越多，东山湖羊的保护和发展就会越顺畅。

我考虑的另一个方面是湖羊保护不应只靠政府纯投入，最终应由产业本身来实现。产品附加值高了，当地农民饲养积极性才会提升。未来东山湖羊的产业链将继续延长，一边输出种羊、商品羊，一边开发羊肉系列产品和羊毛羊羔皮等延生产品，同时结合以羊为主题的休闲科普旅游，发展“羊家乐”，融合三次产业发展，最终实现靠产业本身而非纯投入来保护湖羊的种质资源。

叶：宋书记，在我的头脑里，羊就是吃的，鱼羊鲜嘛，你能不能对我们“吃货”说点什么呢？

宋：当然当然，民以食为天。“白切羊肉烹饪技艺”是吴中区非物质文化遗产，渡桥尤其是禾家湾的白切羊肉烹饪技艺代代相传已有200多年的历史，渡桥村已经启动了“东山湖羊非遗文化产业开发项目”，建设符合食品认证的羊肉产品。我们建成的东山湖羊科普馆集东山湖羊文化推广、白切羊肉制作工艺展示、科普宣传教育展示，羊肉标准加工等功能于一体，已经吸引了许多客人。

村里开出了东荷羊肉馆、东翔羊肉馆、奇奇羊农家乐，西泾十二灶等四家取得证照的“羊家乐”餐馆，今后将有更多符合资质的“羊家乐”开出来。现在，东山白切羊肉已经走出东山，苏州再不是“藏书羊肉”一家的天下，而是藏书羊肉、东山羊肉、双凤羊肉三驾“羊”车并驱了。现在，通过真空包装技术，东山羊肉也已经逐渐走向全国了。

叶：那真是“吃货们”的福音了。说完了吃，我们来说说游吧，通过羊（小朋友们都称呼为“喜羊羊”），渡桥的旅游已经成为一个亮点，渡桥在这方面还将有哪些举措呢？

宋：东山有句民谚，“先有官庄葛家渡，后有翁巷席家湖”，东山镇是从官庄葛家渡向现在的镇区推进的。渡桥的兴盛也早于东山主镇区，东山主镇区盛于南宋，而渡桥自西晋驸马沈坤挂冠离都，携朝英公主南下卜居于此就逐渐兴盛起来。渡桥又被称为“太湖第一关”，因为渡桥港是清末和民国时期乃至新中国初期东山的交通枢纽，朝廷钦差来往所住的驿站、明初所设的巡检司就建在渡桥，在我们渡桥有一条司前街，还有一个兵营村。20世纪早期街上店铺林立，有酱园店、茧站、染坊、鱼行、书场、烟杂店、药材店、理发店、铁匠店和米厂等三四十家，十分繁荣，这种状况直到东山通路公路才发生改变。

现在保存完好的渡水桥是横跨渡桥港的古桥，有八百多年历史，是太湖地区唯一的三孔大石桥，渡水桥周边其实处处都是景色，这里沿河、沿街景观布局非常原生态，所以我们希望来东山的游客能够更多关注到这里。

叶：作为东山人，我小时候去上海、苏州都是在渡桥乘客轮的，那时候的渡桥称作东山的“观前街”一点也不错，可现在渡桥的确冷寂了。那么打算怎么来改变这样的状况呢？

宋：东山镇启动了“殿泾港、南北街”康居村庄整治，将在保持现有道路交通格局的基础上，对路网进行提升，同时对破旧民宅的外立面进行统一改造，利用现有闲置小学改造成村庄公共服务用房和停车场地等。基础设施提升之后，把村民重新聚拢到渡水桥边恢复过去的桥头文化景观。这也是对渡水桥实在的保护。

我们要把恢复渡桥历史文化同改善村民文化生活结合起来，同建设美丽乡村结合起来。美丽乡村建设不是简单的刷刷墙，更要为村民干点实事，提升他们的幸福指数。我们共投入50多万元，通过腾退渡水桥边原来一个红木家具厂建设了渡桥村老年日间照料中心，里边设置了听书的渡桥书场、看书的乡贤书屋、画画练书法的水墨渡桥（室）、供村民看电视休息的休闲室和下棋的活动室，渡水桥畔又响起了说书声。

叶：前景喜人，到时候我也要经常到渡桥的茶馆坐坐。时间不早了，最后一个问题，在东山12个大村里，除了被授予国家历史文化名村和传统村落的陆巷、杨湾、三山、翁巷之外，渡桥是第一个提出修村志的，修村志也是要花一笔钱的哦，你是怎么考虑的？

宋：渡桥历史文化积淀非常深厚，渡桥百姓世世代代有着良好的村风、民风，这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我们不仅要着眼于今日，还要将历史文化传承下去，现在了解渡桥历史文化的老人已经不多了，所以，这件事情非常紧迫，现在不做，更待何时？

叶：谢谢宋书记，我们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