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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醉美的古诗词
1.8.11.1.3

下面是诗作的第三联“锦瑟夜调冰作柱,玉关晨度雪沾衣”。

我们看,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在《白雪歌为武判官归京》里说“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这是典型的绝域风格。而顾作这一联,似乎也带有这种明显的大漠风情。

先看前半联。锦瑟,直白地说,就是装饰得很漂亮的琴;夜调,夜里弹奏而预先进行的调试。冰作柱,说明琴面已经不能弹奏,因水汽太凝重而致于琴弦结成冰柱,全部冻住。此极写大漠天气的奇寒。而后半联亦当如是。玉关,就是玉门关,《辞海》云在天山北,因西域输入玉石取道于此而得名,与阳关(在天山南)同为联通西域门户;其实所谓玉关,乃冰镇、冰封之关。此句描写晨间飘雪落满军人征衣的情形。这是典型的塞外生活。需要指出的是,在深秋,南方秋意正浓,而北方大漠早已是天寒地冻,是岑参所说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的奇寒、严寒的天气。作为一个南方人而不是中原人更不是北方人来讲,到塞外边地经受如此奇寒,一定是刻骨铭心的。

与颔联比较,颈联是以凝重的边关场景与实地生活来增强军旅的感受。那么,军旅生活的艰苦,生命经受的悲辛,奇寒的难耐,以及愁绪的难申,都让诗人的边地生活显得特别地凝重而沉郁。

要知道,人的本能可能催使人趋利而避害,值此时节,弃大漠而就江南;然而,作为有意志的人来讲,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处境以及他的所作所为。虽然被严寒所裹胁,但身为一名军人,他依旧要坚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然而,人又是情感的动物,他不能无视情感与下意识的存在。越是严酷的环境,越会让人产生对温情、温暖境遇的念想与追求,这似乎有点类似于存在主义的荒诞意识,有点荒谬制胜之道,但却是面对真实的境遇所作的合情合理的心理选择。于是,在严峻的军旅生活的间歇里,或是夜深人静之时,以及在所谓痴情的梦里,诗人品尝着岁月的老酒,顿时感到过去江南水乡的生活是如斯之美妙。也许这一段时间里,他都沉浸在诗作颔联所描述的情境之中。甚至,诗人也可能像阿尔贝·加缪笔下的古希腊神话西西弗斯所演绎的那样,“当他又一次看到这大地的面貌,重新领略流水、阳光的抚爱,重新触摸那火热的石头、宽阔的大海的时候,他就再也不愿回到阴森的地狱中去了”(《西西弗斯的神话》),借以此回忆过去的温情与美好,来对抗或化解眼前现实严酷的境遇。

还有,正如加缪所说,“当对大地的想象过于着重于回忆,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巨大的悲痛是难以承担的重负……与此同时,两眼失明而又丧失希望的俄狄浦斯认识到,他与世界之间的唯一联系就是一个年轻姑娘鲜润的手。他于是毫无顾忌地发出这样震撼人心的声音:‘尽管我历尽艰难困苦,但我年逾不惑,我的灵魂深邃伟大,因而我认为我是幸福的。’”(《西西弗斯的神话》)于是我们看到,军旅维艰的诗人,更牵念自己的家人了。人越是身处一个绝境的时候,越是思念家里的亲人。友情、亲情,在这时候起到真正的维系作用。而往往时间和空间都是这种情感的催化剂,相距的距离越远,分别的时间越长,都会引起情感上更强烈的反弹,于是乡关亲情之思就自然而然地跃然纸上。

是啊,一只孤独的南飞的白雁,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诗人的潜意识,引起了他对自身处境的审视,以及对自己的远在天边的手足的牵挂。“天涯兄弟离群久,皓首江湖犹未归”,就是一个再自然也不过的诉说了。

需要说的是,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对诗人来说,也许军旅生活本来平静,或者壮怀激烈,沙场点兵,秋场围猎,钟鼓隆隆,喊杀连片,冲锋陷阵,勇搏敌手,并在一个个所谓责任与荣誉、绩效与功业面前,数点人生的成败利钝、是非得失,也许昨天还身披征衣,在军刀与烈酒之间吼出豪壮的誓言,但是,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那一只银白色的、慢慢划过天空的落单大雁凄厉的叫声,忽然打了一个寒战,感到了一丝凄凉。再举头而望,高远的天空里,那只白雁的身影已经远了,显得那么渺小,那么羸弱。也就在那一刹那,诗人黯然神伤,一股悲情顿涌心头,久久难以平静,难以忘怀。那只受伤的白雁让他介怀,甚而至于后来,愁绪如海潮,而愁思竟一时难以抵制。

而杀伐与手足之情,功业与白发难归之叹,让诗人苦苦寻思。然后,孰重孰轻,就可能不再是一个痛苦的选择。是啊,生命一经反省,所谓军国大业与田园躬耕,天下权柄与匹夫两臂,以及所谓泰山之重与鸿毛之轻,原来的强势一方最终都变得暗淡失色。再说,有了情感上的维系,即使天各一方,即使身陷绝境,也终究不会孤独。于是,即使江湖未归,皓首如霜,只要心存珍念,心怀坚信,重逢与团聚就一定可期。这,就是生命意识和情感亲情等伟大的维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