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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醉美的古诗词
1.8.8.1.2

下面就来看看这首《葛溪驿》诗。

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

先看首句“缺月昏昏漏未央”。缺月,就是残月。当然,这里不是为介绍一个纯粹的物理现象,而是为展现一种环境。人是情境的生物,见物伤心,一见“残月”而心景难免黯然。或许诸位今天已无所感,那是因为萦绕在我们周围的整体文化氛围都已改变。没关系,一旦我们走进社会,艰难一遇,就不难有心对接上这一文化符号系统。“缺月昏昏”,又说明光线极暗淡,一阵昏沉沉、惨凄凄的氛围随即铺垫了整个夜色。漏未央,滴漏还没有滴尽,就是天快亮而还没有亮的时候,说明夜还很深很沉,而人仍未寐。有人说,首句写所见及所听闻,漏滴在此枯夜,滴声作响,仿佛故意作难,对于不眠之人来说,无疑又新增一份烦乱,而使心绪愈益不宁。“漏未央”三字,也从一个侧面见出诗人数个时段未曾停歇的煎熬。由此可见,夜难眠、情难耐!

再看次句,“一灯明灭照秋床”。明灭,是写灯火忽明忽暗,灯影憧憧。秋床,床有秋床吗?当然没有。“秋”字点明时令,还是一个温度词,更是一个况味词,写出僵卧在驿站床铺的冰冷、寒凉的感受。整句是说,冷风吹进来驿站,随带着荒凉、萧索的秋气,这旅馆一角的豆大孤灯,时亮时暗,闪闪烁烁地将微弱的光,投洒到诗人正在睡卧的寒凉之床。那一床,浸透了一秋的况味:有新枯落叶的气味,有腐败混杂的气息,有夜的冰阴的氛围,还有寒风和恶露,以及这寒冷、凄凉、萧索的秋的声息……如此秋夜,如此境况,诗人的心境除了透骨的冰凉,其心绪波动不定,想来心情一定异常复杂吧。

而接下来的两句,是写如此秋夜境况下的身感。“病身最觉风露早”,人一生病,就变得特别敏感,而情绪也随之复杂多变起来。夜色如何一点点加深,秋风如何转向阴冷,还有露水何时出现以及夜气如何凝结成一气,这些,对于有病在身的诗人来说,都特别敏感,体察得也分外细切。这一方面说明其夜难寐,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孤独无助——生命正经受着病痛和恶劣环境侵袭的考验。因此,愈是此时,谁都愈是希望获得帮助,最好是归家回到家人的身边。诗作写到了诗人的梦,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反映。

我们看“归梦不知山水长”。梦是补偿,诗人写痴梦回家,聊慰了渴望抚慰的病痛的心灵。但这并非诗歌的本意。诗作重点,是写梦醒之后诗人的寻思。梦里归家太容易,似乎路途也很近;可是醒来之后,再回到现实之中,就会发现团聚家人、获得抚慰实在是太不现实的事。所以,梦醒之后,更增加了梦好醒恶的怅惘之感。而现实之中,回家确实不能视之如儿戏,不能冲动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从葛溪驿到家乡临川,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病痛固然需要治疗,最好能够回家获得亲人的抚慰,但是人世复杂,有家并不好回。何况,很多时候,为了自己或为了他人,有痛也不能喊,有家也不可回。

这“病身”以下两句,可谓正反翻覆,王氏深受病痛之苦,但他还是将生病时的脆弱轻轻翻过,并将醒来的理性写在冷峻里。他,诗人,以其超越常人的清醒,来体察、品尝这人世的苍凉,自有一种超常越俗的坚毅。

当然,“归梦”还有另外一解。在外艰难,尤其得病发痛,作为还是30岁的年轻人,他还需要家庭和父母的安慰,以及妻子的照顾,所以很自然在梦境中踏上回家之路。然而,有些梦也是回不去的,“不知山水长”,山一程水一程,走了一程还有一程,永远是无法走完的路,说明通过梦境也无法实现回家的愿望。梦做得不好,前面已经说过“结果梦得山长水阔,充满了人世的艰辛。梦做得很辛苦,既劳神又损元”云云。不停地走,不停地寻找回家的路径,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就是无法回到生养自己的家乡,其魂灵的孤独与凄凉,通过归梦而获得了一个苦涩的显示。而这个梦境也昭示,诗人所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无法回家的路。当然,医疗卫生条件远比现在落后的当时,王氏不可能轻易叫来一名医生给他看病,所有的经行,都要依靠精神和意志力来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