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赵嘏的诗作《长安秋望》，想必诸位对“悲秋”的母题，以及诗歌所涉及的像乡愁、大雁、楼阁等意绪与意象，可能也有了一定感受。而这些诗歌里的元素，在以后我们所接触到的古诗里，可能还会反复出现，所以有必要再收集一些，以帮助诸位加深这方面的体会。

下面，我们挑选了三首诗作，与前面的《长安秋望》一道，共同汇成一个专题，希望对大家的古诗解析会有点帮助。

先看一下赵嘏的《寒塘》诗。

晓髪梳临水，寒塘坐见秋。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

髪，就是头发。晓，当然指早晨，点明了具体的时间。“晓髪梳临水”，水可以当镜子，不必惊奇，即早晨对着水梳洗头发，当然也洗脸，每天早晨恐怕都这样做，已经是一个习惯性的行为。次句“寒塘”，点题，又点出了早晨水塘的清冷，联系前句，又可知这两字还与感觉有关。坐，因，也可以理解为实义词。“寒塘坐见秋”，诗作说感受到早晨塘水的清寒，这个感觉当然来自于首句的洗发行为，不是其他，是因为秋天确实来到。在这里，“寒塘”与“秋”是因果关系，因为“秋”而知“塘寒”，反之，“塘寒”又说明“秋”的到来。

试着将两句联系起来，起句平淡，好像没有什么可讲，却为次句的“奇崛”蓄积势能；次句好像是一个视觉所见，其实是一个深切的触觉，“寒”是感觉，“秋”是敏锐的体察，然后才是检验与证明式的视觉印证：哦，果然是秋天到来了！人都敏感于秋天的到来，为什么？一见到秋天，诚然让人知道是个金光的季节，丰收和成熟的时节，但更会让人随即想起了枯黄，衰落，萎缩，凋谢，死亡，荒凉……对于草木来说是枯黄和凋落的季节，意味着生命出现了某种形式的断裂，所以秋天的到来，便暗示着死亡与衰老的临近、到来。这种临界意识，让人不能不受触动。同时，还因为人见树叶凋落而脱离于枝干，产生“分离”的意识，也由于秋日的澄静、秋天的肃静，而让人想得很远，于是，纪念、怀思与想念、牵挂的心理便油然而生。所以，次句似乎也很平淡，但究竟不简单，让人心态失衡而产生出强烈的感慨。而一“寒”，一“秋”，都含义丰富，耐人寻味。

再看，由于一个细微的触觉感受，而敏感地体察到秋天已然到来，这个时候，诗人环顾，才感觉到整个时节的秋的特征。他也许从水镜里看到自己的霜发，以及自己孤独的身影，还有落寞的、孤单的情绪。“见秋”，好像是一种幡然悔悟，猛然发现。

秋天确实就是一个感伤的季节。所以第三句，就直接从心里面喊了出来。“乡心正无限”，是抒情，所谓直抒胸臆。“乡心无限”，“乡心”是什么心？思乡之情。羁身在外，孤旅天涯，星发散布或者皓云飘然，难免让心情难过和沮丧。这时候，满眼的都是真正的、情绪的秋色了。越是如此，则此时的心情越发复杂而痛苦：此所谓乡心无限。而第三句，除了写出诗人思乡之重的心理行为，又写出了诗人此时水边的情状，他低头凝视，似乎又并无所见，他沉浸在思乡的情绪里。

再看诗作的最后一句。诗歌第二句与第三句，呈承接的关系，但诗歌的语意有转折，出现在最后一句。最后一句是语意的突然逆转，是在诗人痛苦的伤口上撒盐，以无情之句的叙述，来揭示孤旅在外的游子悲摧的心理。“一雁度南楼”，让诗人更是不堪。这南归的大雁，不是一字排开的雁阵，没有办法在飞行时形成前呼后应的结伴式安慰，它只是“一只”孤雁，它失群，失散，掉队。它的叫声，一定更加地凄惨而尖唳……

也许，读者要纠正，诗中只写了一个看到的景，并没有写出那只孤雁的叫声呢。还有，正在低头难过，“乡心正无限”时，怎么就看到这只从楼上飞过的孤雁？……还得赶紧说明，长诗字密而意紧，短诗字稀而意丰，并且后者存有巨大的空白，以及疏宕的、顿挫的节奏性，正给了阅读诗歌以巨大的思考和想象的空间。我们看，诗人凝思于洗梳之际，于水面感受到了秋的意绪，他自然可以从水面的倒影里，看见那只孤飞的雁缓缓地飞过。它本来有清脆的叫声，可是它离群索居，或者遭遇了不幸，它所在的群体都远远地离开了，于是它只能孤身单飞，这是何等凄凉之事。它在飞行，但一直沉浸于巨大的痛苦之中，终于有一天，它无法发出它凄凉的叫声，可能，它早已嘶哑。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人寻思而有深深的触动呢？

短短的四句诗，容量如此巨大，含义竟然如此丰富。第一句和第二句之间，它这种跳跃和跨度之大，在诗歌写作上甚为奇特。小诗的精妙之一就在这里。再说，思乡的情感本来已经很痛，现在又有“一雁度南楼”这种新加的刺激，似乎就让人更为苦痛了。此种不动声色的情境渲染，又是诗作的精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