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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醉美的古诗词
1.8.2.1.3

接着看次联:“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山随平野尽”,不过是一句简单的交代。交代虽然平淡,但也不可或缺。好的作品,并非全是花团锦簇,它得有花架、有藤萝牵引,还得有疏朗的空间。总之,好的作品都善于经营。当然,就兼带叙事的作品来说,讲线索,讲埋伏,穿针引线,必不可少,做起来甚至有点冗烦拖沓,有些令人生厌,但是,一旦叙说进入一个新的情境,或是转入一个新的画面,陡然振起,让人随即感到前面那一大截交代,其实都是在暗暗地使劲。这句除了交代,还点明了出蜀之后,眼前的江汉平原,顿时使眼界开阔。

相比较而言,这后一句的“江入大荒流”,写得有气势,也充满了强烈的动力感。山势随着平野消逝了,四川往下进入湖北之后,荒野无限,江流深沉而平缓,水面更加壮阔。的确,在广阔无边的原野里,长江似乎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不再是在崇山峻岭间来回穿梭、激流奔涌的情形。虽然长江从四川到湖北有几个险滩,其中以巫峡为最,杜甫曾经描述说“故凭锦水将双泪,好过瞿塘滟滪堆”,讲险滩之厉害。一旦真正走进平原地带,沿江中下游地带不可能再使江水湍急;而静下来有静的好处,即可以有时间细细、慢慢地观察乃至欣赏了。江流铺得更宽,水力更加潜卷,而在视觉上,更是平野开阔,江流无限。于是,一下子有了视力特别生新、视野特别开阔的感觉。

再看,“月下飞天镜”,这是写令人心动的月夜。本句实际上是“月下天镜飞”,月下,并非月亮西沉,而是夜气、云气升腾所产生的错觉,于是月亮化静为动,在天空里大距离地向下滑动;而夜月大而浑圆,又是那么明亮和美丽,被诗人赞誉为“天镜”,就像美丽的神话所说,它正在仙人的驾驭下,在天空飞行。可以想象,诗人乘坐的航船还在快速地前行,气浪呼呼地向身后跑去,再看额头上方的那轮明月,同航船一样,也正迅速地向前方下切着飞去。当然,如果看看江面,也会发现,月光照在水面上,倒映在水里,夜航船飞速前行,于是水中的那一轮天上的明镜也迅速穿云过雾呢。这是痴玩者眼里的景象。料想,这是诗人过去所未曾见过的奇观了。

所谓“云生结海楼”,也究竟与江面上的水汽、雾气有关。我们再重复一遍前面之所说,江流来到江汉平原后,江面水平如镜,这种宁静的江面,远非出蜀前后的激流奔涌,以及产生让人惊心动魄的恐惧所能比拟。但由于江面是如此浩瀚,大面积蒸腾而起的汽雾,在高空降温夜气的作用下,遂形成绵延数十里甚至横过江面的雾障,形成各种奇怪的云气团。而这些,都是诗人在巴蜀所未曾经历的。面对如此奇幻的景象,诗人心生幻象,将堆积起来种种云气,幻想成楼宇、宫殿和房舍。那些云气所积,确实有些海市蜃楼的感觉,仿佛仙境,让人浮想联翩。

这当然是山区所没有的。平原地区,特别是江面上水汽蒸腾起来,可谓真真幻幻;而满目所及,既可能是天空云层移动的情形,又可能是江面汽雾不断变化的结果。于是,对于好玩、好奇、天真的诗人来说,这一趟刚刚开始的“来从楚国游”,是如此的奇迷,如此的不可思议。

当然,对于诗人来说,对月亮和天上楼台的想象,可能又是诗人幼时一个无法割舍的美好的童年记忆、想象与憧憬。作于玄宗天宝末年安史之乱之前的《古朗月行》诗云: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而对于青年诗人来说,寻仙求道的着意,更是他现在一往情深的课业。是啊,夜月由水汽所幻化出的楼台,也给了诗人一个错觉,在这里,求仙得道可能要容易于戴天山、峨眉山和青城山——在那里,崇山峻岭、天高云远,玉宇琼楼遥不可及。而这里,天空是如此低近,只在眼前斜上方并不很遥远的地方,由水汽升腾而至于影影绰绰的云中月宫,让人看到丝丝缕缕的、可以及达的路径;而由水面上月光照出的一条银亮色的光路,正是通向月宫的必由之路。于是,诗人竟至于喜不自胜了。

小结一下。中间两联具体而精彩地描绘了诗人“楚国游”的情状,给人留下了极为生动而鲜明的、烂漫而奇幻的印象。应当说,这都是李白以前所没有见过的情形,这是一个走出家庭,刚出门的孩子对外面世界的欣喜的感觉。而这个印象可能是如此的强烈,求仙登月之道实在是太过迷人,以至于诗人终生孜孜为之,最终在采石矶头醉中捉月而去。所谓其来有自,岂非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