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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醉美的古诗词
1.7.10.1.2

再看“容易归舟趁疾流”。

这“容易”两个字,放到后面去,其语义才是完整的,亦即“趁疾流归舟容易”。把“容易”提到前面,当然有突出强调,另外还有诗歌句式平仄的需要。从“归舟”两个字可以知道,这是诗人乘舟回家。整句的意思是说,很容易很方便趁着急流回家。其言下之意就是,因为回家的路是顺流而下,且还有急流相送,纵使有些危险,但可以更快地回家。回家与危险相比,诗人归心似箭,即使危险也甘冒,由此可见游子在外滞留之久和对家乡的思念了。

另外,从后面诗句可知,此次返乡的时间是在夜里,行船“容易”是一种感觉。坐在船里,外面罩着船篷,行船突然加快,似乎也轻快起来,于是就有马上可以到家的感觉。而从这个意义上说,“容易”亦有“轻松自在、流畅”的字典词义。于是可以说,因为回乡,心情颇为轻松;而与此相应的是,归舟也是急流而下,毫无滞碍。当然,“容易”一词也是相对于“如愁”而言。客心如愁,心情当然非常凝重;而现在,“归舟趁疾流”,一下子化解了愁思,于是心情的轻松就可想而知了。由此可知,前两句正反相成,写归家及归家的两种变化的心情。

而到诗作第三句“忽讶船窗送吴语”,颇有奇峰突起的意思。

忽,表示意外;讶,惊讶。惊讶什么?可能一开始大家互不认识,有些拘谨;而上了船,各人似乎都只顾着沉浸在快点回家的心境之中,又因为是在黑夜,且在船上休息,所以这一船乘客大体沉默。现在,行船窗外,居然有人对着舱里说起了吴语——家乡话,一下子感到了亲切,船上可能即有一阵不小的“骚动”。乡音最亲最切,一句乡音,一下子就打通了与语言相系的整个的世界。人言为信,语言是最好的交际方式,所以“惊讶”之举是可以理解的。“忽讶”,既是诗人自己的敏感,想来还应该是一船人的敏感,一船可能都是苕溪人吧。本来,大家都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官腔拖着官调,陌生的面孔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虽然一同乘船,而彼此也不会多说什么。没想到,这夜晚,还是船夫忍受不了,到了家乡的地界,结果一哆嗦、一激动,还是情不自禁地冒出了方言。结果可想而知,效应即刻爆发:一听方言随即莫名激动起来,啊,到家乡了?什么,到苕溪了?于是一船乡音,顿时热闹了起来。

方言,有意思,很亲切。不像今天为了宣传和推广普通话,而有意将方言丑化。方言不应该“享受”这种待遇。在相当意义上说,方言才是真正的母语。因为它从语言、心理、习俗、思想及文化等很多方面传递着交流信息,并塑造着思想个性。而方言乃是某一地的密码,一接触自己熟悉的方言,就可以即刻洞悉全部密码。你掌握了方言,那么这个族群的各个方面,都很清楚地展现在眼前。同样,方言也会唤起一种记忆,也很容易、很自动地就和这个语言族群或是部落系统进行心照不宣的交流。所以这里一声吴语,诗人激动了,使平顺的回家情节里陡然出现了波澜。这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有意思的插曲。

但是“骚动”会很快停歇下来,犹如传递过一阵心灵的电波。毕竟船上彼此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闲嗑的地步,何况每人都各有思绪、各有打算。但可以相信,很多人都将自己的头颅伸出了窗外,于是眼前最熟悉的一幕看见了——“故山月已挂船头”。这是乡音“骚动”之后的一种极富意味的安静。轻快的行船已经游走在家乡的河道,家乡的月亮已经挂在船头上了!啊,这月,这月色,是再也熟悉不过了!于是激动于心,旋又沉静于景,而含不尽的情也都融进了眼前的月色之中。故山,家乡的山,借指家乡;挂船头,月亮升到船头高,指月亮才刚刚升起。

自古以来,诗词写月夜之作汗牛充栋,无法计数,但有一点,月色露头,最能撩人。古人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月夜忆舍弟》),又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而流传于网络,原明朝属国琉球王庭乐曲《纱窗外》,也唱道:“纱呀纱窗外,月呀月影斜,映照梁上,哪得睡着,寂然独坐呀,相思相思,道呀子哟。”这些都充分说明,月色颇能牵动人的情感。现在,家乡的月亮也已露头,回乡各人,心中自有一股激情暗暗涌动。虽然只是银辉初洒,但已足以激动人心了。不是吗?

再复述一遍。从发誓,到顺流而下的畅快、惊险与共,再到听到乡音吴语,心头的惊喜;再到月亮初升,激动罩在心头……就这样,诗作一步一步地,将归乡的复杂心情一一激活。这首《客发苕溪》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诗人回乡的一段段心情。

这首诗歌抒发的是归家的乡愁,归家的心切,还有归家的愉快与激动之情。归家的乡愁之真,归心之切,迫近之欣喜以及激动,都历历于读者的眼前。正如我们感受到陶渊明回乡的真切一样,“乃瞻横宇,载欣载奔”,他像个纯真的孩子;而在这里,清初的叶燮,其归乡的心情,也显得那么真切可触。所谓大诗人者,唯其有赤子之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