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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醉美的古诗词
1.6.2.1.1

关于这首小词(也就是小令)《浣溪沙》表达什么意思,读下来有何感觉,有同学讲思乡,有同学讲送别,或者兼而有之,都还是不错的初判。下面展开来看看。

蓼(liǎo)岸风多橘柚香,江边一望楚天长。片帆烟际闪孤光。目送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兰红波碧忆潇湘。(孙光宪《浣溪沙》)

先看首句“蓼岸风多橘柚香”。蓼是一种野草,过去一般作为厨房烧柴用草,庭院沟渠多的是,为红秆绿叶,开红白花,乍一看有点像荞麦,但叶片上有很多斑点,有点像非洲鬣狗身上的斑点。皮肤一旦碰上这种草,就会有被烧灼的火辣辣的痛感。但作为一种风景或背景还是很美的。蓼这种草成片生长,这时候长势也确实有看点。“风多橘柚香”,橘柚,橘子和柚子,都是橘一类,此时都已成熟,西风吹过,它们的香味送过来了。

橘也好,柚也好,蓼草也好,这些都极富有地域色彩。对于一个生长在江边这样环境里的人来说,眼见鼻嗅,即唤起一种强烈的温馨感。

次句“江边一望楚天长”,大家一定还记得我们讲过柳永的词“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快要分别的时候,想到了要去的辽远的南方,暮天沉沉,就感到是那么遥远和渺茫。这里也是一样,江边送别,极目而望,天长水阔啊……这“一望”之间,面对茫茫远天,究竟要生出多少慨叹来,却无法计算。景大人微,以阔大的景来压慑人情,以衬托人在特定情境下的渺小、卑微或无奈,这种写景方式在古典诗词里比较常见。比如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吴楚东南坼,乾坤日月浮”等,都在暗示人在艰难情势下,所遭受大景的威压而生出无言的伤悲。

再看第三句“片帆烟际闪孤光”,当是送别之人站在江边,睹见在远方烟涛里出没的风帆,自然在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担忧和牵念,也因此深情驻望,而表达出无限的惜别之情。烟际,是云烟迷茫之处;孤光,犹如孤影,指远方所见的孤零零地闪着光亮的片帆。航船越远,则影像越小,渐至最后只剩下在烟涛里出没的孤舟的亮点。随着行船的远去,而送别者,其在江边怅望,就变得格外地无助了。当然,要知道,这种视觉上的效果,是与前句“楚天长”联系在一起的。楚天越是空阔无尽,则航船越显得渺小,而其行途便越发令人担忧。

需要指出的是,对“片帆”一句,历来评价甚高。陈廷焯《云韶集》云:“‘片帆’七字,压遍古今词人。”“‘闪孤光’三字警绝,无一字不秀炼,绝唱也。”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附录》里亦说:“昔黄玉林赏其‘一庭疏雨湿春愁’为古今佳句,余以为不若‘片帆烟际闪孤光’,尤有境界也。”

再回溯以上句意。本来在这样一个瓜果飘香、果木收获的季节,我们可以分享种种收获的喜悦,可是这时候却要因出行而分别,到那茫茫的远天去;而且只身孤零一人,身处一只孤船,在烟涛微茫的江天里远航啊,这会给送行者多少的担忧和牵挂呢?……大家要知道,古代出行不像我们今天有种种物质条件上的便利,我们因充裕的物质和便捷的交通可以做得非常潇洒,而不必哭哭啼啼、悲悲戚戚;而在古人那里,每一次长距离的分别,都可能被当作生离死别,因而每一种思念都显得特别地忧伤和凄苦。越往古代,因为物质条件的低下,也因为无法预料的因素太多,而人生的不确定性便随着每一次的分别而陡然增加。行船简陋会致命,天长水阔也会造成生死之关,一旦离别的距离加大,则情感的维系和担负便显得愈发沉重起来。所以,每一次的分别,所产生的情感的强度和烈度,都是刻骨铭心的,甚至是永世难忘的。离开了这些具体的因素,乡愁就显得乏味,爱情的字眼里也不再含有深情,而分量很重的友情,也因为心机和利益而大打折扣。

接下来看看“目送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二句。

“目送”二字可以说是全词的关键。前三句皆是目见与目送;而第四句以下皆以此二字而生发。征鸿,是迁徙的雁,多指秋天南飞的雁。杳杳,犹渺茫,邈远。这两句说,目送行舟到水尽处,再送南飞的大雁直至看不见为止,希望借它传递自己的牵念之情,期望眼前那只飞向远天的飞鸟,寄托一份送别的情思。同时,又寄情于眼前的流水,希望流水也随其一道去那遥远的被送者的身边。但是,征鸿飞杳杳,流水去茫茫,都不会给她(送行者)一个确定性的答案,所以这岸边送别之苦,归于“杳杳”,归于“茫茫”;然而,即使如此,送行者并不会绝望。这就体现在本词的最后一句上。

“兰红波碧忆潇湘”,兰红(即红兰,秋开红花)和波碧(即碧绿的波涛),系潇湘一带的典型风物,是送行者将视线投放在异域的虚拟所见,并以一段烂漫的历史想象来抒情言志。目送虽苦,但仍存相守的贞念。这种真诚的信义,穿越了空间,也穿越了历史,将情爱坐实,让人感慨唏嘘、击节赞叹。所谓潇湘,本来是指湖南洞庭湖一带,后来又有一种指代和象征的意义,在这个词里,寄托了某种忠贞不变的情感。因为,潇湘是舜妃娥皇和女英为爱情相守的地方。传说帝舜南巡时,其妃娥皇和女英未能同行,她们相守洞庭湖畔,后闻舜死讯,悲痛不已,溺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