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国醉美的古诗词
1.6.1.1.2

我们再看第二首,是唐代另一位诗人韦应物的同题同调词《调笑令》。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我们看,这两首词,一个是写傍晚(如“边草无穷日暮”)的情形,一个是写夜晚(如“千里万里月明”)的情形。如果让人比较一下这两首词在内容上的异同点,应该还是有很多可说的地方吧。拿不同点来讲,戴叔伦这首《调笑令》词反映的对象是士兵,对长期戍边的愁怨。以边草到处都是,没完没了,来写人的精神上的感受:从关内到边疆,单调弥散,它甚至耗尽人的青春和岁月,都无法穷尽和走出边地的孤独和种种精神的折磨。所谓走啊走,这个动作是个隐喻,反映的是人的一个思想动向。越是单调乏味,越想摆脱这种困境,于是越想不停地走下去;而不断地走下去时,又发现,这反倒越发增强人的从思想到心理的单调乏味感。由此显现边地的路途是何其漫长啊!而韦应物的这首《调笑令》小令呢,“东望西望路迷”,我们看,好像就是对前面戴叔伦《调笑令》的第一句词儿(“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的注释。

我们接着刚才所讲,戴叔伦这首词反映士兵对长期戍边的愁怨;而韦应物的这首词,则通过刻画一匹焦躁不安的胡马来抒写士卒戍守边关的艰苦生活,以及思乡的情感。

为更好地理解诗词的思想与情感,先介绍一下词里提及的燕支山。它就在今天甘肃省的北部,在祁连山和龙首山之间,是古代汉人扼守北方胡人入侵的要地。自然,这片地域也是那些大漠胡人南下进入中原的一个很主要的踏板。据说,山坡上原有唐将修筑的寺庙,山下西北有霍城遗址,是汉将霍去病屯兵之处。它也是水草非常肥美的地方。我曾见过一个资料上讲,它既是优质的畜牧区,又是一块天然的林区。夏天冰雪融化,清流缓缓而下,成就了当地的两条河流。

再回来。这是一匹被放牧的边马,就散放在远远的燕支山下。本来是好好地吃草,但它这会儿却焦躁不安,奔来跑去,并时不时地用脚蹄子在沙上和雪上刨来挖去(这里的“跑”解释为“刨”,指畜兽等用蹄齿刨地),一刻也不得安歇;同时仰颈甩鬃,东张西望,似乎要找寻到来时的路径。诗人凭借丰富的边地经验,知道那匹胡马一定是迷路了。要知道,马是天地里辨识道路的灵物(不是有“老马识途”这个成语吗?),而现在,它竟然迷路了。山环水绕,它居然陷入了巨大的迷失之中,可见它吃草吃得太过痴迷,且跑得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就像一个贪玩的野孩子,在外面玩疯了且沉迷既久,现在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抬头,忽然见到了苍茫的“日暮”,才一打紧,赶紧往回赶。但天色是晚了,光线变了,且来时边跑边吃并没有用心去记忆一下路径,现在想到该回去了,但怎么回去呢?于是一段焦躁在心理发作起来,无怪乎它是如此地烦躁不安,拼命地辨识来路和去路,兴奋地刨挖着草地,但可怜的马儿啊,使出了浑身解数,居然还是那么惘然!

我们看,“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仿佛是远方看着它的诗人也不禁替它担忧起来,也竟然失声地叫了出来:“迷路,迷路……”除此之外,诗人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啊。要知道“边草无穷”这四个字的分量!到处都是肥美的野草,长势那么旺盛,密扎扎地长得那么深!这匹可怜的、失群的、孤独的胡马儿,眼看着暮色渐渐下沉,渐渐暗淡起来,诗人的忧心不禁也随之而加重。但除了替它担忧,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这马儿的命运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诗人只告诉读者这么多。这首词只将一个焦躁的瞬间,像作画一样地印刻在纸上:它兴奋,焦躁,用力刨着地,不时地用鼻子嗅着土地(雪地和沙地)散发出的气味,并且也用它的大脑在思考着、判断着;同时它向天发出悲鸣,希望唤出同类或是戍守的兵士的注意——原来在诗人的笔下,这个特定情境下的马儿,也是如此地攫住人的眼球,如此地展现着它的生命的活力。相信,假如不能在傍晚找到马群或者回到宿营地,那么,在次日,当太阳再度升起,它辨识着它所吃过的草,再通过光线以及它脑海里所储存的记忆,它一定会回到它所熟悉的宿营地的。

尽管如此,这匹马还是会牵动人的关注点的。有一点是可知的,就是这是边关地带,这马不是北边胡人所属,就是唐军这边所辖,但一定不是诗人所知军队所属的支别。而从“放马燕支山”这一行为来看,其实还可以知道,这一定不是战争特别紧张的时候,而恰恰是一个和平的间歇里。想到这里,相信读者也会稍收焦虑之心。同时,我们再看,这安静的一大片场域,雪山、落晖、水草、沙地,还有溪流等,在这片如此广阔的肥美地带,突然因一匹失群、孤独而迷路的马儿的出现,以及它的嘶叫、它的乱跑,一下子打破了所有的沉静,给这壮阔的背景增添了异样的、鲜活的色调。这难道不令人惊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