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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虢王
1.40 第三十八章 提心吊胆防出走 正大光明反家暴
第三十八章 提心吊胆防出走 正大光明反家暴

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

——《尚书》

我喜欢看电视,又怕看电视。因为每看过一次武打片,那些个斜跨宝剑的世外高人,背着宝刀的英雄豪杰和拖着棍子的少林弟子无不令弟弟心神驰往。他用菜刀削了一把木剑,常常像剑客那样缓缓地、缓缓地拔出本就无鞘的木剑,目视前方,不厌其烦舞弄着自创的无敌剑法。剑舞累了,换少林棍,为了提高木棍的声势,他拿竹棍代替木棍,挥动起来,单听那呼呼作响的风声,真像影片中武林高手的劲道……弟弟很想能回到古代,好去拜师学艺成为武林顶尖高手。很快,他发现梦想着返回古代是永远的梦,木剑和竹棍成就不了侠客和英雄,给人讲评书也只是转述别人的英雄事迹,这些都不能与他有任何帮助。他眉头紧锁、冥思苦想怎样能成为大英雄。在影视的启发激励下,弟弟越发坚定他由来已久的想法:要想修成正果,必须离家出走,拜访名师。

弟弟看四下无人,把我拉到墙角,神情严肃地把拜访名师的秘密小声地告诉我,要我替他保密。我一边欣慰弟弟对我的信任,一边痛苦地守着他的秘密,特别要帮他瞒着父母,又怕他趁我不注意真的离家出走去了少林寺。我不得不时时刻刻留心他的去向,睡觉都想睁着一只眼睛看住他,睡梦里到处找他,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脚试探他是否在炕上……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顾自地玩耍了,我极不情愿又不得不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尾随弟弟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秘密监视他的行踪。我使出浑身解数,完全以弟弟的去向为中心跟着他,却时不时被他甩脱,不知去向。

我宁愿从来没有看过电影和电视,它们总是轻而易举地打败我的规劝,将好不容易回心转意的弟弟一次又一次地引诱,让他萌生离家拜师学艺的想法。

我疯了一样找他,去他所有去过的地方,去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我最怕的是政府大门外的长途客车,所有远行的人只要坐上它,就一路西行去了远处。远方的人回来了,政府门口便是接站的家人。只要我找不到弟弟,就怀疑是长途汽车带走了他。我沿着公路一直西行,经过图书馆、小学、防疫站、医院,下大坡,到了镇子西边的十字路口,看看路边的池塘,嘻嘻哈哈说笑的女人们在洗衣服,追逐玩闹的孩子群里没有我要找的弟弟。我继续往西走,路南是大队院子,路北是木材加工厂、食品加工厂,当我走到粮站门口的时候,我觉得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这些深宅大院向来不是我可以光顾的地方,只有随父母交粮的时候瞥一眼就可以了。为了找弟弟,我不得不在每个门口停留,而且朝里面大喊着“永涛!”再往西去是望不到边的农田,公路静静地伸向远方,几只鸟儿从我的头顶怪叫着飞过,我害怕起来,掉头往回走。我一边走一边喊着弟弟的名字,希望他从某个角落突然蹦出来,哪怕是故意躲起来吓我一跳也行。我越是给自己壮胆,喊他的声音就越响亮:“永涛!永涛!永涛……”

我不得不像老太太一样重复着不要离家出走的话,不得不像弟弟的影子一样跟着他,像他的细胞一样感触着他的喜乐,还要像麻醉剂一样,在破坏他的计划后不为他察觉,继续做他的影子、他的细胞、他的麻醉剂。这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违背了对弟弟的承诺,把他想离家出走的秘密告诉了母亲。我眼巴巴盼望着母亲能想出新点子劝服弟弟,救我脱离苦海。

母亲听了,淡淡地说:“让他走,别管他。”

天哪!母亲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这要是让弟弟知道了,岂不是死心塌地离家出走了?我诧异地看着母亲,母亲自顾干活,不理我。我心惊胆战等着又一次不知所踪的弟弟。

傍晚时分,一辆吉普车从东城门的坡上缓缓爬上来,稳稳地停在了我家南门。在家门口纳凉闲谈的人们围了上去,吉普车上下来一名公安问:“谢伟秦家是这儿吗?”

“没错,就这儿。”人们七嘴八舌应着,伟秦嗖地站在公安面前,小心地说:“我是。”

又下来一名公安,看了他一眼,拉开后门,一个蜷缩着的孩子暴露在大伙儿面前。伟秦给公安露出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一看见那孩子,脸色立马变成了铁青色,一把把车上蜷缩的小人儿给拖了下来,扬手要打。

一个公安拦住他说:“同志,你不能随便打孩子。”

海峰的确是乘西去的长途客车寻找武功高超的师傅去了。他是个有心计的孩子,悄悄观察好客车来去的时间,不露声色攒了几块钱,趁大人们下田干活的时候,爬上客车顶上的货架,把自己和行李一起网进去,一路西去。下车后他又搭乘了别的车,等下了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他曾经设想过外面的世界很大,可是没想到会大成这个样子,一下就把他淹没了。这里的楼房又多又高,比镇上气派多了,一眼望去,啥都看得清清楚楚。转悠了几圈,兜里的钱很快就变成了食物顺着嘴巴穿过喉咙到了胃里,摸着滚圆的肚皮,瘪瘪的兜,困意席卷而来……去哪儿睡觉呢?树杈上?没那功夫。替人打扫院子,睡在房檐下?也不知道谁家的院子需要打扫,更不知道哪家院子里面有人练功夫能让他偷学。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海峰有些后悔跑出来了。唉,有个说话的人多好啊,哪怕是父母骂他几句也好,打他几下也行呢。可是,怎么好意思回去呢?算了,走吧,走吧,好汉不走回头路,英雄更不能回头……他鼓励着自己,蜷缩在一栋楼下睡着了……被人发现后,宝鸡市公安局的同志问清楚家庭地址,要送海峰回家。在公安了解情况的时候,海峰很聪明地隐瞒了要拜名师学武功的事实,改口说是父母老打他,所以他从家里跑出来了。

公安送海峰回家的消息很快风靡全镇,公安同志说的“不能随便打孩子”这句话像是龙卷风,席卷了整个镇子。

千百年来,在虢王常常会见到已为人之父的男人一看见父母扬起笤帚,立马求饶,再不成找借口脚底抹油——溜。年迈的父母提着笤帚站在门口,大声喊着:“有本事给我回来。”那声音里其实包含着自豪的成分,镇子里没有人笑话被父母追打的大人,如果换作被自家媳妇追打,那是非常丢人的。就是这样一个以“棍棒底下出孝子”为古训的古镇,突然间刮起“父母不能打孩子”的龙卷风,一片哗然,人心惶惶……

弟弟最开心了。他蹦着跳着四处传播着:“父母不能打孩子喽,打孩子犯法喽……”正吆喝得欢实,被母亲撞上,拉过来在屁股上狠狠打了几巴掌,警告他:“懂事的天生不用打,歪枝子必须给修直了。”

弟弟的眼神扫到我身上,不服气地问:“她是懂事的?我是歪枝子?凭啥我是歪枝子?我明明站得直直的,哪儿歪了?”

“你和咱妈犟嘴,就是歪枝子,就该打。”我终于逮着机会,好好出口许多日子以来憋着的气了,“你天黑不回家,让我天天找你,就该打。”

弟弟气得直跳:“你还说!谁让你找了?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吗?”

我幸灾乐祸地笑着:“就说,就说,认识路干吗老也不回家?就该打,狠狠地打。”

“我去告警察叔叔,说你们合伙打我。”弟弟气气地说完跑了。

母亲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舒缓了语气说道:“古时候当父母不能容忍儿女,把子女告到县太爷那里,子女将无条件接受严酷的刑罚乃至流放,那样的子女是没有颜面立足的。那时候,父母官管辖的区域如果发生大逆不道的行为,会因为治理无方、民风日下而被摘取乌纱帽,城墙被切去一角,给予警告。”

“哦……”我答应着母亲,不明就里。

母亲继续说:“天下父母对于儿女的爱护、恩情、宽容比天还要大,当姐姐的要像母亲一样爱护弟弟,知道吗?”

我羞愧地低下头。我一直都不懂得怎样爱护弟弟,处处只见他的不好,只知道他惹是生非就不爱搭理他,只有当他被父亲责打的时候,才会心疼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虢王中学的女老师被学生打,校长让老师给学生道歉。

天哪!还有没有王法了?翻天了!翻天了!挨打的老师为什么要向学生道歉?老师怎么可能不打学生?这世道怎么了?老人们唉声叹气地说:“乱了,全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