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眼前彩虹难追逐　天边美景易梦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金刚经》

一场大雨，把麦茬地浇了个透，农人们深情地看着天空，由衷地感叹着：老天真是有眼啊！一大早，男人们扛着种子、赶着牲口、拉着耙，兴高采烈地说着麦子的产量，女人们拉着工具，说着用新麦子先做一顿长面给老人和娃们吃，到年底兴许能添件新衣裳。孩子们乐颠颠地在路边捉蚂蚱、逗青蛙。最惹眼的是骑在马背上的人，他们一会儿拍打马屁股，马儿“嘚嘚嘚”跑到我们前面，一会儿又夹紧马肚子，让马儿在路边吃草等着我们。有人冲骑马的人喊：“骚情啥呢你？不好好走，专惹娃。”随着一声长长的“驾——”马儿跑了。和我们在一起的老牛始终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哞”一声，贪玩的小牛犊连蹦带跳撵上，在母牛的肚皮下来回蹭着，叼奶头吃。正热闹着，一道彩虹跟画似的横在前方，突然得像做梦，绚丽得让人不敢眨眼。

彩虹从南向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地挂在前方，像房檐那么高，有梯子就能爬上去，又那么近，似乎走十几步就能到跟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近的彩虹，难道说我们到了童话世界？这是神仙想让我们去天上玩，所以先给我们放下来天桥，过了这座桥，就可以跨进天宫的大门？我们一群孩子各怀梦想，欢呼着追着彩虹，追了一会儿，彩虹还是在很近的前方，又追了一会儿，它依然在前面。大人们开始笑我们孩子气，后来见我们执着的样子有些着急，喊着自家的娃别追了，还说彩虹永远也追不上。我们不信大人们哄孩子的把戏，就一直往东追，追到精疲力竭，彩虹不见了。我们转圈儿寻找，找不到，抬脚看是不把彩虹踩到了脚下，凝神察看彩虹是否藏在树梢后。阳光逐渐刺眼，我们再不能往天上寻觅了。

彩虹去了哪儿？我们眼睁睁看着，它竟然不见了。我的眼泪悄悄涌出来，又怕被伙伴们看见笑话，暗暗加快脚步去母亲身边。

母亲勾着腰在新犁出来的沟里，点玉米种子。见我脚下拖着厚厚的泥蹒跚而来，连忙喊着：“别进来，在地头玩。”我憋了半天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母亲见状愣了一下，扔下篮子跑过来抱起我，摸我的额头问我：“哪里不舒服？”我摇头，泣不成声，挤出几个字：“彩虹不见了。”母亲笑了一下，脱下我的鞋子磕掉泥巴，又穿好，返身去点种了。见母亲没有笑话我，没有生气，我便耍赖跟在她身后，问她彩虹去哪里了。

母亲头也不回地问我：“彩虹哪儿好了？你找它做啥？”

我生怕话说迟了也会像彩虹一样消失似的，赶着说：“因为它有好多漂亮的颜色，长成桥的模样，找到了就能爬到天上去。”

“咱们不能光看漂亮不漂亮，还要知道彩虹的每一种颜色代表一种心，红色是热心，橙色是真心，黄色是爱心，紫色是善心，青色是平等心，绿色是美心，蓝色是慧心，所以彩虹才这么美。人要是常存这七种心，就是最美的人。”

“彩虹和人一样有心啊！那要是人有热心、真心、爱心、善心、平等心、美心、慧心的话，肯定会是世界上最美的人。那万一人要是一会儿好看，一会儿又不好看，一会儿又寻不见了怎么办？”

“妞想了这么多问题，是喜欢动脑筋的孩子。那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好看的永远好看，不变丑，也不消失。”

我正要说下去，亚梅一把把我拨到一边，不耐烦地说：“不去玩，没完没了地缠着你妈还让她干不干活儿了？”她转头又冲母亲说：“新婆，你也真是的，和一点点碎娃有啥说的，不就是彩虹嘛。谁不知道彩虹闪个面就消失，跟人有啥关系。”

见她连母亲都说，我只好知趣地走开，琢磨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好看的永远不消失。如果真被我想出来了，那么彩虹就会永远挂在天上，五彩斑斓的朝霞和晚霞会把天空装饰得富丽堂皇，太阳不会把人晒得冒汗，寒冬也不会把人冻得满手满脸疙瘩，花儿会永远清香绽放，鸟儿会永远婉转歌唱，母亲会永远高高兴兴，弟弟会乖乖听话不惹是生非，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田里会永远长满沉甸甸的麦穗，要是能长出来馍馍、面条……我陶醉在白日梦中，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我满怀欢喜地看着田野：老牛低着头呼哧呼哧喘着气，一步一步稳稳当当拉着犁，犁地的男人瞄准一条直线稳压犁把，时不时吼上几声秦腔；骡子和马脚步轻快，掌犁人加紧脚步跟在它们屁股后面，在它们撒欢走偏时就给两鞭子；耙上站着的人威风凛凛地两脚叉开，手拉缰绳，上上下下像将军一样发号施令吆喝着牲口，察看田地的平整程度，时不时空甩一下鞭子吓唬走歪的老牛。元诚就是站在耙上的人之一，立志趁着他爹抖耙子上杂草的空当，“噌”地抢先一步站在了耙子上拽着缰绳，很多孩子眼热地看着他和大人一起站在耙子上来回跑。牛犊、马驹在田里撒着欢跑，树上的知了昂扬地叫，女人们勾着腰在犁沟内有条不紊地点种……我加入到上蹿下跳的孩子们中，暗暗地期望也能站在耙上。

只要太阳好，玉米见天长。农人这样说的时候，嘴角上翘，笑意融融的褶皱里灌满了亮闪闪的阳光，连看我们的眼神都像蘸了水似的柔软，赶我们去一边玩的语调也温和了。伟秦说：“这些娃，等开学了就不在田里疯了。”志峰说：“街娃子，要好好念书，念出名堂来，就是公家人，吃公粮，端铁饭碗。”

海峰捡了一把树枝正要回家，听到这话连忙说：“铁饭碗有啥好的，我偏喜欢种田。”

立志被他爹从耙上撵下来，兴冲冲地说：“就是嘛，公家人有什么好！跟她爸爸似的。”说完还挺神气地瞥了我一眼。我羞红了脸，赶忙去玩别的。父亲不会犁田众所周知，有一次父亲代替母亲干活，费半天劲把犁套反了，七岁的立志在一边指导父亲套好了犁。父亲也学别人的样子喊一声“驾”，就看见老牛在父亲前面拉着犁走得雄赳赳气昂昂的，父亲手忙脚乱被牛拉着跑，犁铧一点也不吃土，而别人驱使的老牛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低着头使着劲稳步拉犁，犁头钻进地里狠劲地吃土，犁铧翻滚出细腻、潮湿的泥土。以后只要谁干活不好，就有人说：“你以为你是元爷？”我觉得这是很丢人的事，立志却是非常神气的，他大概是想让那一幕像彩虹一样挂在天上，让每个人都看得见吧。

什么能永不消失呢？彩虹到底去了哪里？

雅琴说彩虹是嫦娥在云端挥起的彩绸，秀萍说彩虹是仙女为了窥视人间在云中搭起的彩桥，我坚持说是神仙搭的桥让我们去天上玩。争执不休的情况下，我们就把几个故事掺和到一起，自创了一个神话故事。

嫦娥升天后，在广寒宫中待久了就很寂寞，想到对后羿的背叛更是羞愧，常常以泪洗面。玉兔千方百计逗嫦娥开心，都不能使嫦娥走出悲哀，只好去请仙女帮忙。仙女们得知嫦娥和七公主一样，过着神仙的日子心里却不快乐，都在怀念人间的相公，便瞒着王母，织成了七色彩绸准备让她们下到人间探望亲人。太阳公公说凡事都有个因果，我们要征求玉帝和王母娘娘同意，当嫦娥和七仙女的思念能感天动地，玉帝就会同意雷神、风神、电神、雨神施云布雨，到那时太阳就会帮助仙女们一起把彩绸搭建成虹桥，让她们过桥去探望相公。当然，她们必须赶在彩虹消失前返回，否则仙女们和太阳公公都要代替她们接受到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惩罚。

我们沉浸在神话故事中，觉得太阳公公像老爷爷一样慈祥，美丽的仙女们心地真善良，玲珑的玉兔真是好伙伴，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像父亲和老师那样威严，嫦娥和后羿、七仙女和董永虽相会的时间短，情义却是抵得上全天下人最深的情义。那么，我们天天和家人、小伙伴在一起，天天都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我们不厌其烦地讲着彩虹的故事，下雨天讲，晴朗朗耀眼的阳光下讲，月亮升起了，亮晃晃挂在天上时也讲……母亲在一个月圆的夜晚对我和弟弟说，每个人都想让美好的事物永远存在，只要是真心的，就真的会永远存在。

“真的啊？”我和弟弟惊喜不已。

母亲点点头说：“任何事物能不能永恒，关键就看作这件事情的人是不是常常存着好心，常存着，就会永存，这就是无量寿。”母亲还说，“无量寿”是理，表示“三际一如”，三际即三世，就是我们常说的过去、现在、未来。三际是一，是无量寿，如果分开，寿再长，终有尽时。就像我们一家人，如果心不在一起，失去了亲爱，就是天天守在一起也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只要心往一处想，一心想着家，即使你们长大了分开了，相隔千万里，依然是温暖的一家人。一家人意味着昨天亲爱，今天、明天亲爱，去年、今年、以后每一年都亲爱；爸爸妈妈这辈人亲爱，你们这辈人亲爱，以后的子子孙孙都亲爱。我们家就永远存在，寿命无量。我们的家会美好得像彩虹一样，让人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想到它，都会生出欢喜、怀恋、向往的感觉。咱们家里的人，要自觉地爱着、想着这个家，要为这个家做有益的事……

母亲说，拥有了无量寿，就要有大心量、大爱，不产生你是我非的界限，才会让很多无量发挥无量的作用。比如说：“无量光”表示真实智慧；“无边光”表示解脱平等、万法一如；“无碍光”是讲智慧、德能、作用，永远没障碍；“欢喜光”是说佛所在之处众生生欢喜心，人缘好……

我沉浸在母亲给我们描绘的永恒的光明中，朦胧中入了梦，穿越在光明之中，与伙伴们笑着，跑着，追着一道又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