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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虢王
1.28 第二十六章 五龄卖水成老板 十岁贩菜救赌徒
第二十六章 五龄卖水成老板 十岁贩菜救赌徒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曰仁义而已矣。”

——《孟子》

元诚家的麦子和大多数人家的一样都长了芽,但是他一星期赚了一台压面机的事实,让做生意的风气在夏收之后的虢王镇如燎原的星火,熊熊燃烧起来。

集市上,弟弟扯开嗓子哭着喊着跳着跟在母亲身后,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泪,惹得赶集的人同情地看着弟弟,劝说气得脸色铁青的母亲:“娃要吃啥,你就给买上嘛。没有多还有个少,看把娃哭得满头大汗。”弟弟一看有人帮腔哭得更来劲了,呼天抢地,打滚撒泼,抱着母亲的腿不让走,赶集的人本就多,一下被弟弟的哭声给吸引了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没有不指责母亲的。母亲又急又气,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想走又走不了。母亲被逼无奈,一把拉起弟弟,说:“走,买。”弟弟跳了起来,哭声戛然而止,大声说:“不许反悔,骗小孩变小狗。”

母亲返回商店,花一毛钱买了两小包染色剂,一包糖精,扔给了弟弟。弟弟乐颠颠捧着,回到家就往水桶里撒黄色的染色剂,又放进去几颗糖精,用擀面杖搅一搅,舀了一碗,啧啧品咂着,陶醉地说:“真甜。”

“你干吗呀?弄这么一大桶水,还喝?妈不让咱喝凉水,你不知道吗?”我连珠炮似的砸向他。他压根就不当回事,还强词夺理地说:“别人都喝为啥我们不能喝。”说着放下碗,使劲儿提那桶水,可那桶水纹丝不动。弟弟这才想到让我帮忙,指指水桶说:“抬出去卖水,赶紧!一会儿还得从柜子里拿几个玻璃杯。”

“卖水?笑死人吧你。”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人都卖水,我为啥不能卖?我都看好了,咱就翻过后院,摆到路边就行,赶集的人口渴了,喜欢在人少的地方喝水解乏,街中间太挤。”我承认弟弟说的没错,我家后院顺公路往东走三十米,就是摩肩接踵的集市。

我们搬了方凳放在梧桐树下,把盛了淡黄色糖精水的四个玻璃杯摆在凳子上,弟弟扇呼着扇子大声叫喊着:“卖水了!糖精水便宜了,一杯一分钱。”他这一叫,把我羞得不敢待在树下,赶紧躲了起来。

弟弟嘹亮的叫卖声吸引过来几个玩伴,他们一起站在水桶跟前,伸着脖子,脖筋凸出,脸红脖子粗齐声大喊:“卖水了!糖精水便宜了,一杯一分钱。”

喊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来喝水,他们自己一人喝了两杯,抹了把嘴,丢下水桶就跑远了。

看着空荡荡的摊子,我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就想把它们全都搬回来。我蹑手蹑脚挪到水桶前,正要提桶,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给我一杯水。”

我眼皮也不敢抬,抖抖索索递过去一杯水。他接过去喝了,给了我五分钱,我没钱找他,也不敢说话,一个劲发抖。他看了看我,扭头走了。我赶紧抱着杯子准备回家,又有人问我要水喝,我痛苦万分地盛了水,依旧低着头,同时递过去一句话:“一杯水一分钱,我没有零钱。”

一会儿工夫,赶完集回家的人一个接一个喝完了大半桶水,我的口袋里装了三毛五分钱。冲杀回来的弟弟一见到钱,眼睛都笑没了。

隔一天又是集,弟弟大声嚷嚷着又要卖水,我坚决反对:“今天说什么也不行,我才不去丢人呢。你把摊子摆好了人跑了,让我在那儿晾着。不行!坚决不行!”

弟弟信誓旦旦,说:“我今天一定守着摊子,谁叫我都不去,行了吧?”

看着他哀求的可怜样,我于心不忍,盯着他的眼睛确认:“说好了,你一直守着,谁叫你都不跟着去?”

弟弟拍拍胸膛:“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刚把摊子摆好,弟弟拉开架势准备喊,一辆破自行车“嘎”地刹住,停在摊前。弟弟乐颠颠地端起水杯说:“来,一杯水一分钱,又凉又甜。”

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是一个孩子,他笑着搡了弟弟一把说:“你小子行啊你,都能挣钱了。”

“哈,是你啊,我还以为谁呢,你也来赶集?姐,你出来,我给你说。”弟弟喊我,不得已只好扭捏着从门里走出来,拿眼角看了看这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晒得黑黝黝的人。

“他叫石头,他爸和咱爸住一个宿舍,爱耍钱,不管家里,咱爸骂他都不听。”弟弟说话的时候,石头从车后头拉下来一个装过化肥的蛇皮袋,解开口给我们看,是绿油油的菠菜。

弟弟看看菠菜,看看我,问:“你想卖菜?”

石头红着脸点点头,犹豫着说:“我没秤。”

弟弟想了想,抓了一把菠菜问:“这一把能卖多少钱?”

石头又抓了一些放到一起,估摸着说:“这些大概能卖五分钱。这一袋子菜能卖一块钱就成。”

“那你就分成一堆一堆的卖呗。菜要摆在集中心卖,不能摆这里,这儿远没人买。”弟弟像行家一样建议他。

“你和我一起去成不?我咋不好意思的。”石头羞答答的。

弟弟立刻掉过头来看我。我瞪他一眼,扭过头不看他。

弟弟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我刚刚答应我姐要守着摊子不跑,你说咋办?”

石头看看我,讨好地说:“你爸和我爸在一起上班,是同事,我家离你家只有三十里路,咱们还是乡党,你就让海涛帮帮我成不?”

我默不作声,难为地想哭。石头见了赶忙说:“这样你看成不,让海涛帮我一会儿,只要有一个人买我的菜,他就回来卖水成不?”

我只好坐在了卖水的小板凳上,把头扭向一边,不理他们。他俩欢呼着扛着青菜走向人头攒动的集市。

委屈归委屈,水还得卖。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今天就从容多了,一分一分的硬币渐渐多起来,也不觉得委屈了,也不眼巴巴盼着弟弟回来了。正给人递了一杯水,父亲突然出现在摊位前,我吓得魂都飞了,杯子“啪”掉在地上,我眼皮也不敢抬。

问清楚来龙去脉后,父亲长长地吁口气:“这小子,人呢?”

“让一个叫石头的拉着去卖菠菜了。”

“石头来这儿卖菜?”

“嗯,他要卖掉一袋菠菜。”

父亲从厂里带回来一盆娇艳欲滴的西红柿,给我了两个,其余的都端回家了,还交代我,卖菠菜的两个小子回来,就让他们回家吃,等我妈从田里回来给我们做糖拌西红柿。

父亲急忙骑着车子又上班去了。他是听人说我和弟弟在集市卖水,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啥事,火急火燎赶回来,弄清楚原委,就又赶回去上班了。

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消失,我的视线立马落到两个红艳艳的西红柿上,口水跟着就滑溜了出来。母亲通常买回来的西红柿个儿没有这么大,形状没有这么圆润,颜色也没这么鲜艳,可即使没这么好,我们也从不介意,抢着吃。母亲通常不许我们生吃西红柿,非要和别的菜炒在一起,别的菜是好吃了,可是熟西红柿我和弟弟都不喜欢吃。尽管不喜欢,但我们只能听母亲的话,因为这样母亲偶尔会给我们做糖拌西红柿,那真是美味佳肴!这样稀罕的佳肴我们还有一种情况下能够吃一次,就是像父亲今天一样买回来很多时,母亲才允许我们生吃,她自己也会在这个时候在吃一个。父亲为了能让母亲吃某样东西,就会买很多,这样,母亲不吃的话就会坏掉,逼着母亲吃她不舍得花钱买的水果。以往要是西红柿多的话,母亲就会切一大盘用糖拌了。我和弟弟吃着糖拌西红柿,喝着酸甜的汤汁,还会有更甜美的吃食吗?我浮想联翩地回想着,捧着鲜艳的西红柿,狠狠地咬了下去。

正吃得美,弟弟老远叫嚣着跑过来,拿起西红柿眼热地看着:“谁买的?”

我哼了一声,神气地说:“当然是咱爸了。”

弟弟四下里张望,没发现父亲,不屑地说:“吓唬谁呢你?”

石头紧张地说:“刚卖菜的时候,我觉得旁边有个人很像你爸,没顾得上看清楚他就走了,你姐说的可能是真的。”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睨他俩。

弟弟放下西红柿,拉起石头往家里跑,一会儿两个人抬出来一盆西红柿。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难道要全部抬出来吃掉?赶紧给他们解释:“爸说让我们洗干净了先吃,等妈回来给咱们拌糖呢,你们全抬出来干吗?”

“卖了!”弟弟干脆地说。

“卖了?”我下意识重复一句,不相信。

“咱三个一人吃一个,其余的都卖了。”弟弟说着把凳子上的西红柿收进了盆里。

“不拌糖吃了?”

“不了。”弟弟斩钉截铁地说。

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平日里只想吃好东西的弟弟,今天像换了一个人,竟然……

石头轻轻啜泣起来,我们有些莫名其妙。弟弟说:“我家的西红柿我都忍着不吃,你哭啥哭!”

石头抹掉眼泪,摇着头说:“你爸真好,我爸挣的钱全都赌输了,我们要挣钱帮他还债,不然他会没命。”

“啊?”我和弟弟面面相觑,原来耍赌是这么回事。我们以为全天下的父亲都和我们的父亲一样,只是有的父亲爱看书,有的父亲爱赌博。石头瞅着西红柿喃喃地说:“这盆西红柿是集市上最好的,能卖四块钱,我帮你们卖。”

正说着,来买水喝的人看到盆里的西红柿,问了价钱后,给了我们四块钱就把西红柿装进他的麻袋里扛走了。

雅琴的哥哥雅治辍学了,卖粽子。卖豆花。兼卖水。很多上了初中的孩子都辍学在家,跟着大人在集市摆摊做生意。上学的孩子放了学,也会直接到父母的摊位上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