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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虢王
1.27 第二十五章 回忆神猪小怜悯 观看蚂蚁大敬仰
第二十五章 回忆神猪小怜悯 观看蚂蚁大敬仰

天子者,天下相爱如父子,此之谓天子。

——《六韬》

白晃晃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刺得眼睛生疼。我的胳膊被晒成了好看的粉红色,大地热辣辣的,烤得塑料凉鞋发烫,一望无际的麦子像烧得正旺的火焰,金灿灿地燃向天边。天边的那边又是什么呢?知了藏在茂密的树叶下拼命地喊着“知了知了”,难道它真的知道?

我满头大汗在田头给小灰拔草,知了们趾高气扬呐喊着“知了”,让我羡慕。它们那么神气,隐藏在那么高的树上,知道的是天上的事吧?我要是有银铃般的嗓音,而且什么都知道,那该多好!我热烈地想念着小黑,它一定能帮我实现愿望,不知从何时起,我竟然把小黑当作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神通广大的神仙。

小黑在我胆怯的时候给我勇气,在我失落的时候让我重竖信心,父母亲要是不卖掉它,它一定会长成无所不能、英勇无比的神猪。

小黑长大了,长大了肯定……突然我被冒出来的一个念头吓住了,打了个激灵:小黑长大了以后会怎么样?因为它是神猪,人们就可以不杀它、不吃它?

另一个声音告诉我:不可能!

养猪是为了干吗?没有听谁说过给猪养老送终。凡是养猪的人家,无不是把猪养肥了卖掉换成钱,要不就在年底娶新媳妇的时候,请人宰杀掉。杀猪的人口中常常念念有词:猪啊猪啊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他不吃来我不宰,你问吃的去讨债。

我开始难过,想到啄人的大公鸡、抢东西吃的长嘴猪和再怎么吃也不长个子的小灰的下场,都是要被最信赖、最可爱的主家卖掉或者吃掉,而它们自始至终都一心一意、甘心情愿依赖着主家,至死不悔。这可怎么办呢?它们太可怜了……它们生来就注定如此,谁能帮它们呢?

两只蚂蚁爬到我手上,慌慌张张地找出路。地上匆匆忙忙觅食的蚂蚁,有条不紊地来来去去,有的噙着白色的颗粒往窝里搬,我在它们的路上放一截树枝或一个瓦片,它们不假思索攀上而过或绕开继续前进,像是要去救火似的,从高处掉下来,翻起身接着爬。我一下来了兴趣,因为蚂蚁不会被人吃掉也不会被人杀掉,它们都能在大自然中颐享天年。

黑瘦黑瘦,上树不滑,杀了没血,吃着没肉。

这么个没血没肉的小生命,不能耕田、不能攒粪、不能卖钱、不能吃肉,完全没有用。没用的小东西是不会引起人的关注的,那它们就会按照自己的习惯规律生活,每天跑来跑去一边觅食一边锻炼身体,从来不会厌烦、不会疲倦。它们是这般渺小,连我这么个胆小如鼠几乎什么都怕的人,面对蚂蚁的时候都觉得自个像个巨人、像个神人。

我决定当一次蚂蚁的神。我从洞口捉住其中几只,让它们坐上“神毯”——我的手心,快速飞往有吃食的地方。我运完一批,再去运送下一批。我开心地用“神毯”帮助蚂蚁,乐此不疲。可是,我运送到位的蚂蚁们并不对我顶礼膜拜,而是惊慌失措四散逃跑,压根不去注意身边的美味佳肴,我越是好心拦截它们逃跑,它们越是慌不择路。情急下,想起太婆讲的关于蚂蚁的故事。

释迦牟尼在世的时候,衹树给孤独园在盖精舍,佛看到地上的一窝蚂蚁就笑了起来。旁边的弟子问释迦牟尼为什么笑,佛说:“七尊佛出世都过去了,它们还在做蚂蚁。”如果一尊佛修行成要三大阿僧衹劫,一个阿僧袛劫有一千万万万万万万万万兆年,七尊佛该是多长时间?在这样长的时间,蚂蚁还没有离开蚂蚁身,认为那个身就是自己,蚂蚁窝就是它的家,舍不得离开,生生世世投胎当蚂蚁,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呢?这样的刚强难化,寿命与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死了生,生了又死。

坚固的执着太可怕了,我还是别再做这个出力不讨好的事了。想到这里,我放弃了做众蚂蚁神人的想法。连释迦牟尼佛对蚂蚁都无能为力,何况是我。若不是太婆讲故事启发我,我岂不是比蚂蚁还固执,竟然想让蚂蚁认为我在它们的世界里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事实上,它们一定会觉得我是破坏它们家园的妖魔鬼怪。这等想做别人统领和神人的所谓好心是连蚂蚁也骗不了的,即便是真心,我不会说蚂蚁语,蚂蚁也听不懂人话,没法沟通。算了,还是各在各道、各行其是、各守其分,珍惜当下所有吧。

我把蚂蚁放回到原来的洞口,拍拍身上的土,提着空空的篮子去找在太阳下干活的母亲。

刚刚当了蚂蚁的神人,马上就要面对大红公鸡了。尽管我心里可怜大公鸡最终会不得好死,也没有了以前对它的仇视和怨恨,可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今天我不想用棍子打它,抱着脑袋、捂住脸、念着“阿弥陀佛”,心惊胆战地踌躇而行。奇怪的是,今天的大公鸡在房顶雄赳赳气昂昂地高瞻远瞩,压根不注意畏畏缩缩、探头探脑的我,又好像我是穿了隐身衣,它根本看不到我。我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拔腿就跑,边跑边想,也许是神猪小黑对它说了什么,它从此会对我网开一面。神猪啊,谢谢你在冥冥中保护小主人的安全。

场里有用牛车、马车拉麦子的人,他们卸下麦子继续去田里拉。我不敢坐在他们的架子车上,怕他们阻止我去田里找母亲,只好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着,越跑离他们越远,不过我也不担心,只看他们要去的方向,我就知道母亲在哪儿了。

地头有大树也有小树,我去树底下,又看见一群长腿大蚂蚁,这些大蚂蚁爬得很快,眨眼的工夫就从脚面顺着腿爬到我的胳膊和肩膀上了。我甩脱它们爬到小树上,还是高处好,爬得高看得远。大片平如毯子的麦田被人们割成很多形状,像是在金色的画纸上画了一些粗犷的轮廓。拉着麦捆的马车、牛车将画面点缀得有声有色。牛犊撵着老牛吃奶,母牛“哞”地拉长了音调,停下来等着犊儿,用长长的舌头舔着它;马儿“踢踏”快步跑着,打个响鼻声或嘶鸣着彼此打招呼;知了在密枝上不知疲倦地回应。长大了多好啊!长大了我就可以爬大树了,看看知了的嗓音为什么不沙哑,看看鸟巢里究竟有几只雏鸟,鸟妈妈怎样给它的孩子喂虫子。天哪,大蚂蚁竟然跟着我爬到了树上,它们一不高兴咬我一口怎么办?哦,对了,小蚂蚁长大变成大蚂蚁就能爬得更快更高,就能看到更开阔的天地;雏鸟长大了就能跟着爸爸妈妈飞向蓝天,不用守在巢里眼巴巴盼着,也不会让那些爬树爬得好的孩子给逮住。那么我长大了做什么呢?……

父亲给我们买回来的收音机里有很多英雄。我是连蚂蚁都舍不得伤害的人,注定做不了评书里的英雄,也不能像弟弟那样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揣摩马蹄由远及近和由近及远的声调,模仿不同的人物说话。我还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不是一个能讨人喜欢的人,不是一个巧手的人。

我是个很笨的人。

郁郁地回到家,弟弟身边围着一圈小孩子,他正模仿刘兰芳讲评书,手拿竹竿当马骑,当鞭子甩,又拿石头当醒木。他“啪”把小石头砸到大石头上,缓缓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看来男孩子都想成为评书中的英雄人物呢。

小军说:“你再说说管仲和鲍叔牙是咋回事?”

弟弟挠挠头,想了想说:“使管仲能辅助齐桓公大展才能,成为千古名臣的是鲍叔牙。管仲能回报鲍叔牙的就是临终时建议齐桓公不要任用鲍叔牙当宰相。”

小军说:“这是什么朋友?这是忘恩负义。”

弟弟看他一眼说:“因为管仲知道他死了,齐桓公也就完了,如果叫鲍叔牙继成相位,会死于非命,那他就对不起一生中真正的知己朋友了。他不想性情耿直、眼里不揉沙子的鲍叔牙丧命于小人手里,让鲍叔牙能好死。”

我释然。蚂蚁之所以老也长不大,它是为了能好死。因为人是不屑于吃这些个干干瘦瘦、没血没肉的蚂蚁的,所以它们宁愿缩小身形,劳碌终生而无怨无悔。它们知道,被人看中后,遭受人的驾驭,被人欺负或是吞食,是无处喊冤的。而另一方面,是它们只顾了避祸,忘记了进步,不知道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