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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虢王
1.20 第十八章 出门惧怕猪夺食 回家常防鸡啄手
第十八章 出门惧怕猪夺食 回家常防鸡啄手

鸟穷则噣,兽穷则攫,人穷则诈,马穷则逸。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

——《孔子家语》

年味未尽,母亲领回来必须养猪的任务。母亲盯着八平方米的屋子发呆,眉头挽起了疙瘩。炕占去了一半,脚地立着朱红色卧式衣柜,剩下两平方米的空地供我们上下炕、穿鞋、洗脸。最有趣的是队上分了玉米,晚上要在屋子里把皮剥了之后白天再拿出去晾晒,这期间我们上炕必是先爬到玉米堆上,再下到炕上,早上必是从炕上爬到玉米堆上,再下到地面。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弟弟总是很高兴,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

母亲犯着愁:“猪要养在哪里?”

我说:“和辉先生家一样,把猪用链子拴起来。”

父亲摇头说:“万一猪不服管,天天挣脱链子跑了咋办?”

母亲看向后院:“院子里住好几户人,不能影响别人。”

父亲一拍大腿:“盖房!”

匠人们仅用一天时间,紧挨着我们的住房搭建了一间简易的房子。母亲从集市上买回来一只圆乎乎的灰色小猪,小灰猪住在新房子里。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做梦都是笑着的。我梦见猪长大了,当雅琴家的公鸡啄我和弟弟的时候,当辉先生家的猪抢我们手里的馍馍的时候,当我们去场里找母亲的路上遇到那只追着我们啄的大红公鸡的时候,我家的小灰猪扑上去和它决斗……

梦醒了,我和弟弟继续直面现实,跟真正的猪、鸡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

辉先生家坐东向西,住在院子的最南边,靠近大门,无论谁进出都必须从他家门前经过。辉先生家养了一头尖嘴的白猪,此猪整天眯着眼睛佯装睡觉,审视着进出的人。它只要见到小孩子手里拿着吃食,就猛扑上去叼走,有时候它分寸没掌握好,会划伤手,被惊吓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辉先生的老婆一边哄孩子一边骂猪,惯常的说法是:下次再欺负孩子,年底就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雅琴家里养着一只黑红相间的公鸡,个头不大,深谙恃强凌弱之术,专撵着小孩子啄。它常常躲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只要发现小孩子过来,瞅准时机腾空飞起,羽毛竖立,扑到孩子肩上就啄,吓得孩子连哭带叫,呼爹喊娘。

我和弟弟每天出门,必要过这两个关口。我们先躲在家里,掀开门帘看看公鸡是否在等我们,数次交战下来,我们也摸出了一些经验,先看看它是不是在角落里藏匿着,若在,我们耐着性子把它耗走我们才出门。出了自家门,就贴着大辉家的墙壁往外挪步,偷窥白猪是否在睁着一只眼睛睡觉,如果真睡了,我和弟弟便高抬脚、轻落步迅速冲过去。

如果公鸡总也耗不走,我们也不会傻等,从门后拿出备好的竹棍,积极和公鸡决战。我们手持竹棍和公鸡对峙着,互相寻找下手的机会。公鸡明显畏怯我们手里的家什,“咕咕”叫着,有节奏地伸缩着脖子,扑腾着翅膀不敢上前。我们以为得胜,跨过它蹑手蹑脚经过猪的地盘时,鸡飞扑过来,从身后用它又尖又硬的嘴巴啄我们裸露在外的脖子。方寸大乱的我们抱着脑袋叫妈,惊醒了酣睡的猪,猪往我们身上扑,我们一声紧似一声喊着“妈——妈妈——”喊不来两公里之外干活的母亲,却惊动了路过的大人,他们冲过来,呵斥那两个畜生,把我们解救出来。两个畜生无论大人怎么骂、踢、打它们,只管往角落里躲藏,从不反击。

我们要找到在场里干活的母亲,最难过、最危险的一关还在前面等着我们。

寻找母亲的路上,必要经过漆黑色大门的一户人家。他家的大红公鸡气宇轩昂地逡巡在房顶,机敏地伸缩、转动脖子,像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军。“将军”尽忠职守,但凡有人路经它家门口,不分男女老幼,俯冲而下,扑上去狠啄。它下嘴快、狠、准,隔着衣服能啄出血痕。

我和弟弟每次经过这里,眼巴巴希望有大人能带我们过去,实在等不到路过的人,就自己想办法。我和弟弟一人拿着一根捡来的棍子,弓着腰,一只手挥舞着木棍,一只手抱着脑袋,一步一步往前走。这样走着,鸡有时会放过我们,如果我们撒开脚丫子跑,它一定会飞扑过来,玩命地啄。我必是用了吃奶的劲挥舞棍子,偶尔打在鸡身上,听到“砰”的一声,它好像一点也不疼,顺着棍子飞起来,翅膀扑打着,脖子上的羽毛根根斜挺着,拼命一样,翅膀打,爪子抓,锋利的嘴巴啄着、拧着……趁我和鸡酣战的时候,弟弟边跑边喊,扯开嗓门求救。母亲估摸着我们快要来找她的时候,特别留心这个方向,风吹草动都牵着她的心,大多时候还没等弟弟呼救,母亲已经拿着农具冲过来,费劲地赶走公鸡。母亲前后左右看看我有没有受伤,转身抱起弟弟、拉着农具,我拽着母亲的衣角,一起走到她干活的地方。

我希望自己家里也有这般厉害的角色,在我们被鸡和猪欺负的时候能够勇敢地冲出来击败它们,那样我们就能自由自在从家里走出去,大摇大摆通过“将军”家门口,围在母亲身边玩耍了。现在有了小猪,梦想就快实现了,我偷偷乐着。

小灰猪每天按时吃食、喝水、睡觉。我和弟弟耐心地等它长大。田里刚见绿色,我们给小灰拔草,切碎了和麸子、糠搅拌在一起,猪闷头吃得很欢实。草越来越多,小灰的吃食越来越丰盛,它拱着圆鼻子挑着吃刺儿草,食盆里麸子和别的草剩下了,刺草吃得干干净净。我顾不上刺儿草扎得手疼,专挑刺儿草拔,疼得龇牙咧嘴也在所不惜,看着小灰“哼哧哼哧”把刺儿草吃个精光,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小灰吃完了躺倒就睡,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不怪它不懂礼貌、不领人情,就是担心它不看我们,那怎么能盯住自家人和外人呢?别人的鸡和猪可是都认识自家人的。“唉!”我学着大人的模样深深叹口气,也许小灰有小灰的办法,这样想着就不介意了。

母亲对小灰的担心日益加重。别人家的猪明显的比小灰大出多半个脑袋了,而我们的小灰吃只管吃,睡只管睡,就是不肯长个儿。有经验的人惋惜母亲买回来的是铁猪,这种铁疙瘩猪谁遇上谁倒霉,因为无论你怎样精心喂养,它的个头和体重都不会达标,到年底完成不了任务还要被罚款。

母亲一如既往给小灰拌食、添水、加草。

我蹲在小灰面前,一次次给它鼓劲,让它不要听别人的议论,灭自家威风。我和弟弟坚信小灰会在某天夜里突然长大,即使长不大,也会成为李元霸那样的英雄,人不可貌相,猪也一样。我们趁着母亲下田的工夫把拴小灰的绳子解开,想带它出去遛弯儿,开阔开阔眼界,长长见识。它哼哼着往后退,坚决不随我走。

不走就不走吧,没准它就是在家悄悄修炼内功呢。我们时不时仔细看它是不是趁人不备做一些出乎预料的事,每次都见它安逸地吃着,舒坦地躺着,躺累了绕着椽柱转几圈,接着躺倒了睡,前蹄后蹄两两并排,长长地伸展着。我和弟弟没辙,互相安慰着小灰在练功夫。没办法,我们依旧掀开门帘探视大辉家的公鸡,拿着竹棍出门,贴着辉先生家的墙往外挪步,准备迎接黑漆门家那只越战越勇的大红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