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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风物漫记
1.6.12 党金果勒河峡谷
党金果勒河峡谷

有一条峡谷,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村庄的故事里常常提到它。村庄里的老人在故事中是这样表述的: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条很深很深的大峡谷。起初,我以为它只是故事中某个无关紧要的地点。后来,在我听到的其他故事中,都多多少少提到它,我就觉得,它一定和这座村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我们的生活有着神秘的关联。

就这样,那条河谷,像一个诱惑,从故事进入我的内心。

我一直想象着,那条河谷被鲜花和野草覆盖,它的波涛就是整个草原的波涛,就是春风的波涛和夏季麦子的波涛。因为在广阔的绿洲上,一条河谷的波涛,就是绿洲跳动的脉搏。

我想,沿着田野里的大渠,应该就可以看见那条河谷。事实上,我是幼稚的。大渠,到了高大的水库,就被高高的拦河坝挡住了。我坐着村里的拖拉机一颠一簸地走了五十公里的路,从早晨到黄昏,连拖拉机都有些疲惫了,人则被摇晃得散了骨架。走下拖拉机,我就躺在水库的工棚里不吃不喝,而长辈们都去水库的工地干活了。

水库的背面,一定是峡谷。我吃力地爬上一级级台阶,站在拦河坝上。水波微澜,细风清凉,没有峡谷的影子。晚上,刚刚吃过饭,人们就呼呼大睡了,看来实在是太累了,没有人想起一条河谷,人们只是想办法把那无垠的水拦住,在需要的时候,把它浇灌到农田里。我的第一次寻找失败了。

父亲一直在水库上做工,有一年春节,他大年三十才回来,带了不少的鸟蛋,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鸟蛋。父亲说,那是沙鸡蛋,上游来了洪水,沙鸡无处藏身,冻死的沙鸡在水上漂,沙鸡蛋也在河边漂了不少。一说到河,我就急切地问起了河谷。父亲告诉我,水库边上根本没有河谷,水库收集了戈壁上的溪流,很多很多的溪流,才把水积累起来。河谷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大概在大雪山的腹地。村上的人,谁也没有去过。

连父亲也没有去过的峡谷,就这样诱惑了我十八年。当我刚刚满十八岁的时候,父亲说,很远的地方,需要一个牧工,你去那里放羊吧。在村庄里,男孩子长到了十八岁,就是男人了,男人不能老待在家里,男人应该支撑起半个家。就这样,我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走出村庄,去了远方。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去的那个在一般人看来苦寒寂寞的远方,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党金果勒峡谷。那里有成片成片肥沃的牧场。党金果勒是蒙古语,意思是肥沃的草原,党金果勒的名字和那成片成片的牧场是一模一样的肥沃。同样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条峡谷的河水,并不是汹涌澎湃的样子,而是一股一股的溪流;峡谷也不是千仞绝壁,而是平缓的沟壑。这和我想象中的峡谷是两码事,与我想象中的河流,也是两码事。到现在,我仍然弄不明白,那样的小溪流,怎么就能够流一千多里地,流进我们的村庄。

我在那片草场,在那条河谷整整生活了五年。五年中,草场和河谷里的景物,对我来说已是了若指掌,倒是生我养我的村庄,越来越模糊了。虽然有时候我摘一朵小花扔进溪流,希望那朵小花能被村庄里的一位姑娘拣到,但那已是一种很遥远的心情了。

后来,在那片草场,我拥有了自己的一座帐篷,有了自己的妻子,有了自己胖墩墩的儿子。为了让儿子也有一个和他父亲一样梦,我给他起名叫“党金果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