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2 二、舜典
二、舜典

■张居正直解 舜,是虞舜。这一篇书,载帝舜的事迹,所以叫做《舜典》。

【原文】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

■张居正直解 华,是光华。协,是合。帝,指帝尧说。浚,是深;哲,是智;文,是有文理;明,是心理通明。温,是和粹;恭,是恭敬;允,是信;塞,是实。玄德,是幽潜之德;升闻,是上闻。史臣说,稽考古昔帝舜,继帝尧之后。帝尧的盛德显著,既有光华;帝舜之德,又有光华,与帝尧相合。然其德何如?盖常人之有智者,或失之浅露;明者,或过于伺察。惟舜之智,神机默运,不可测识,乃沉深而有智,与那浅露的不同。舜之明,虚灵内照,自有经纬,乃文理而光明,与那伺察的不同。常人恭以持已者,或过于严峻;实以待人者,或出于矫饰。惟舜则和粹而恭敬,其恭也,蔼然可亲,而无严峻之形;诚信而笃实,其实也,表里如一,而无矫饰之意。夫浚哲文明,就与尧之钦明文思安安一般;温恭允塞,就与尧之允恭克让一般;信乎重华,协于帝也。舜既有这四者幽潜之德,是以身随在亩畎之中,而令闻已上达于帝尧。尧乃先命以司徒百揆四岳的职位,而终禅于天下焉。

【原文】

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张居正直解 徽,是美。五典,是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五常之道。百揆,是官名,凡百庶政都经他揆度,故名百揆。四门,是四方诸侯来朝之门。穆穆,是和顺的意思。麓,是山脚。烈,是迅猛。迷,是错乱。尧将禅位于舜,先试之以事,以观其才德何如。初使他为司徒之官,职掌五典,舜则小心敬畏,以美其教化,由是父子从其亲,君臣从其义,夫妇从其别,长幼从其序,朋友从其信,人人皆顺从,无违教者。又使他为百揆之官,统领庶务,舜则以时整理,由是礼乐刑政,纪纲法度,件件都修举,无废弛者。又使他兼四岳之官,宾礼四方来朝的诸侯,舜则以礼感化,由是四方诸侯都穆穆然雍容和顺,无乖戾者。当洪水为灾,尧又使舜如山林中相视高下,适遇着猛风雷雨,舜则神色自若,初不惊惧迷乱,这又见他度量过人处。夫尧将难事历历试舜,而舜之盛德,无所不宜如此,所以举天下而付之也。

【原文】

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可绩,三载。汝陟帝位。”舜让于德,弗嗣。

■张居正直解 格,是来。询,是谋。乃字,解做汝字。,是致。陟,是升。帝尧试舜之后,欲禅以帝位,乃呼而命之说道:“来汝舜,汝于前日登庸之初,我曾历历谋汝以司徒、百揆、四岳等事,以考其敷奏之言,其后试验之行事,则见汝之言,皆致可有功,随用随效。于今已有三年之久矣!”夫观其言行之相符,则其谋皆由于素定;观其久暂之一致,则其事非出于强为。“汝之德真可以付托天下。今当代我升于帝位可也。”舜就以已德有愧,欲逊让于有德之人,不敢承嗣帝位焉。夫尧以天下与舜,而舜又以天下让贤。圣人至公无我之心,于此可见。

【原文】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

■张居正直解 上日,是初一日。文祖,是尧的始祖。舜既不肯嗣位,而尧之命又难以终辞。于是但受摄位之命,替尧权管国事。乃以正月初一日,告于文祖之庙。尧自此终了帝位之事,而舜承受之矣。必于正月初一日者,正始也。必告文祖者,尊祖也。

【原文】

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

■张居正直解 在字,解做察字。璇,是美珠;玑,是观天之器,以珠饬之,故名璇玑。衡,是玑上的管子,横施于玑上,周旋运转,窥测周天的度数,以玉为之,故名玉衡。齐,是考验;七政,是日、月与金、木、水、火、土五星。其运行于天,有迟速顺逆,随时布令,著见灾祥,如人君之有政事一般,故名七政。帝舜摄位之初,未遑他务,首先整顿那观天的器具,察视璇玑玉衡,考验日月五星的躔度,将以定天时,授人事,而成天下之务焉。盖帝王致治之道,莫大于敬天勤民。故帝尧即位,即命羲和钦若昊天;帝舜受摄,即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其敬天勤民之心,先后一揆也。

【原文】

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张居正直解 肆字,解作遂字。类、禋、望都是祭名。类,是比类,郊天有常礼,今虽不是郊祀的时节,而其礼与之相类,故谓之类。禋,是精诚。宗,是尊,四时、寒暑、日、月、星、水旱这六者皆礼所当尊,故谓之六宗。望,是望而祭之。遍是周遍。舜即受终观象,遂以摄位告于上下神祗,其行祭告昊天上帝之礼,则与郊祀的礼仪一般,无敢简略;其行四时、寒暑、日、月、星辰、水旱这六样的祭礼则皆精意致享,无敢怠忽;天下名山大川,五狱四渎之属,其神远在各处,不能亲至其地,则随其方向,遥望而祭之,无有不备;丘陵坟衍,及历代帝王圣贤之类,有功于民,载在祀典者,则一一周遍祭告,无有所谴。盖人君一身乃是天地百神之主,故舜于摄位之初,首举祀典如此。

【原文】

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

■张居正直解 辑,是敛。五瑞,是五等诸侯所执以为信的,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穀璧,男执蒲璧。既,是尽。四岳,是四方诸侯。群牧,是九州牧伯。群后,就指四岳群牧说。帝舜摄位之初,于正月内,先征召天下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将他所执的圭璧都取来辨验。盖诸侯始封,天子授他圭璧以为瑞信,至来朝时,乃合符于天子,而验其真伪也。到正月尽间,则四方诸侯、九州牧伯渐次有至者矣!远近不同,到有先后,舜则每日使他随到随见,不必取齐。盖人少陆续相见,则接待之礼既得周全,询问政务,又得详尽矣。既见之后,还将那五瑞依旧班赐于他。盖诸侯所执圭璧前日皆受之于尧,今舜敛而班之,使知天下既归于舜,这圭璧便是舜之所授,所以与天下正始,以示更新之意也。

【原文】

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归,格于艺祖,用特。

■张居正直解 秩,是祭祀中牲币祝号之次第。五玉,即上文所谓五瑞。三帛,是诸侯世子以下所执的币帛,有、玄、黄三样。二生是卿大夫所执的羔与雁。一死,是士所执的雉鸟。格,是至。艺祖,是始祖。特,是止用牛一只,叫做特牲。舜摄位之初,四方诸侯来朝已毕,遂举行巡守之礼。是年二月,先往东方巡守,至于东岳泰山之下,燔柴祭天以告至。望秩以祀东方之名山大川,遂就此地,接见东方的诸侯,因察侯国中时候之早晚,月令之大小,与夫日辰之甲乙,比羲和所颁布的历书何如?有不合的,就责他改正,务使同奉朝廷的正朔。又审验侯国中律吕之高下清浊,丈尺之长短,斗斛之大小,权衡之轻重,比朝廷所降的规则何如?有不同的,也就责他改正,务使同遵朝廷的制度。又修明吉、凶、军、宾、嘉之五礼,不使废坠,使天下的风俗无不同。至于诸侯朝见的,各执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以为贽。既修五礼,又将五礼中所用的器具各处都要一一相同,不许彼此异制,使天下的礼器无不一。此数事皆了毕,乃转而回还。至五月的时节,又往南方巡守,到南岳衡山之下,朝见南方的诸侯,凡告天,祀神,一正朔,考制度,同风俗等事,都与巡守东岳的礼一般。至八月的时节,又往西方巡守,到西岳华山之下,其礼与初时所行的一般。至十一月时节,又往北方巡守,到北岳恒山之下,其礼也与巡守西方时所行的一般。巡守既毕,于是回还京师,亲到艺祖之庙,用一牛祭祀,而以巡守事完告之。盖人君之于祖宗,事死如事生。凡出时必告行,返时必告归,礼当如此。夫虞舜以一岁之间,遍巡四岳。当时国不称费,民不告劳者,盖古时仪卫不多,凡事简省。至于后世,一巡一幸,千骑云从,供亿浩繁,而万民骚动,巡守之礼,殆不可复矣!

【原文】

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张居正直解 敷奏,是陈奏。试,是考验。庸,是有功于民。舜既举行朝觐巡守之礼,遂立为定制,每五年之间,天子以一年巡守遍到四岳,与诸侯相见,诸侯以四年次第来朝。天子巡守后之次年,东方诸侯来朝,又次年南方诸侯来朝,又次年西方诸侯来朝,又次年北方诸侯来朝。四方诸侯都已朝毕了,又次年则天子复出巡守。当诸侯来朝之时,都着他把在国所行的政事一一敷陈奏闻于上,犹恐他说的虽好,而所行或不尽然。又明白考验其治国之功绩,果是实否,若真能修举职业,有功于民,则赐他路车章服以旌异之,使善者愈有所劝,而不善者亦知所勉。五年之间,巡守朝觐殆无虚岁。古之君臣,皆劳身勤民如此,故上无不究之泽,而下无不达之情也。

【原文】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

■张居正直解肇,是始。封,是表。浚,是开导。先时天下只有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九州,至舜即位,因冀、青二州地方太广,政教难周,于是始分冀州以东恒山之地为并州,其东北医无闾之地为幽州,又分青州东北辽东等处为营州。添此三州,通前九州共成十二州,所以均疆域而通政教也。既分了十二州,又于每州之内,各择其一山之高大者封表之以为一州之镇,如冀州则表霍山,兖州则表泰山之类,所以定望祭而击瞻仰也。又浚导十二州之川,凡水道稍有不利者,即一一开通,不使雍塞。此时虽洪水已平,而犹以修举水利为急务,盖思患预防之意也。

【原文】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张居正直解 象,是如天垂象以示人。典字,解作常字。刑,是墨、劓、剕、宫、大辟,五样刑法。流,是迁徙远方。宥,是宽宥。眚,是过误。灾,是不幸。肆,是释放。怙,是倚恃。终,是再犯。贼,是杀。恤,是怜悯的意思。帝舜设为墨、劓、剕、宫、大辟,五样常刑,明示天下,如日、月、星辰垂象一般,使人晓然皆知,不敢冒犯,所以待罪之重者。若虽犯在五刑,而情有可疑者,则发遣去远方以宽宥之,此重中有轻者也。五刑之外,又以皮作鞭,用为官府之刑,惩治吏胥;竹片、荆条二物名为扑,用为学校之刑,责治生徒,所以待罪之轻者。其或罪在可议,例难加刑者,则许他以黄金纳官,赎免其罪,此又轻中极轻者也。此五者皆制法之条理,法之正也。若是犯罪之人,有偶然差误,出于无心的;有遭逢不幸,陷于有过的,这两项情有可原,则径从释放,赦免其罪。若是依倚势力,敢于作恶,或不改前非,至于屡犯的,这两项情甚可恶,则依律治罪,或杀或刑,不准宥赎。这两句是用法之权衡,法外之意也。夫舜之制刑,轻重取舍,错综斟酌,极其谨慎,敬而又敬者,果何心哉!惟念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再续,故虽兢业戒慎,犹以为不能尽得天下之情。深恐刑罚一或失当,则必滥及于无辜,其哀矜怜恤之仁,常寓于法制之内,所以又说:“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盖刑罚以禁恶,乃圣人不得已之意,而钦恤之慎刑,尤圣人不忍人之心。以此为心,岂有刑罚不中者哉!

【原文】

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张居正直解 流,是发遣。放,是安置。窜,是驱逐。殛,是拘囚。共工、驩兜是二臣名。三苗,是南蛮之君。鲧,是崇伯。幽州、崇山、三危、羽山是四面极边的去处。舜之用刑,虽以好生为心,宽恤为念,然于有罪之人,亦不容不诛也。当时之臣,若共工、驩兜二人相助为恶;三苗之君,恃险为乱,不服王化;伯鲧方命圮族,治水无功。天下之人,谓之四凶。当尧之时,未及诛戮,及舜摄位,以此四人者,稔恶不悛,罪在不宥,乃发遣共工于北边之幽州,安置驩兜于南边之崇山,驱逐三苗之君于西裔之三危,拘囚崇伯鲧于东裔之羽山。这四个凶人,都是天下人心之所共恶者,舜为天下除害,各因其罪而罪之。故天下之人,皆以舜为刑当其罪,无不心悦而诚服也。夫人君治天下,大要在赏罚两件,必至公至当,才能服人。前面说明试以功,车服以庸,是记舜赏当其功。此言罪而天下咸服,是记舜罚当其罪。

【原文】

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

■张居正直解 帝,是帝尧。殂,是升;落,是降。人死则魂升于天,魄降于地,故叫作殂落。遏,是绝;密,是静。八音,是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件音乐。舜摄位至二十又八年,帝尧乃崩。畿内的百姓,哀痛深切,就如居自家父母之丧一般,至于三年之久;四海的人民,亦皆不忍作乐,绝静于八音。盖帝尧圣德广大,恩泽隆厚,所以人心思慕之深,至于如此。

【原文】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

■张居正直解 月正,就是正月。元日,是初一日。格,是至。文祖,是帝尧的始祖。已见上文。先时舜受终于文祖,不过是替帝尧摄得天子之事。至尧崩之后,舜服三年丧既毕,天下之人,都来归舜,不容逊避。舜于是以除丧之明年正月初一日,复至文祖庙祭告,才即位天子焉。必以月正元日者,盖月正乃一岁之始,元日又一月之始,人君即位改元,必与天下更始,故取岁月之首,以重其事也。上一节是记尧之终,此一节是记舜之始。

【原文】

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张居正直解 舜既告庙即位,首先召见四岳大臣,访问他治天下的道理,以人君为治,第一件是进用贤才。然贤才或隐于山林,或屈在下位,朝廷未必尽知,于是大开那进贤的门路,使四方但有德行、有才能的,皆得以进用,而无闭塞阻挡之虞。又以人君一身聪明有限,天下事岂能尽见,岂得尽闻。于是明四方之目,达四方之聪,以天下之耳目,为上之耳目,使人人眼里但有所见,耳里但有所闻的事情,都许直言来告,而无遮隔壅塞之弊。夫辟四门,则贤才无不进;明四目,达四聪,则下情无不通。帝舜之励精图治如此。

【原文】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张居正直解 牧,是养民之官。柔,是宽以抚之。能,是要他们驯习于教化的意思。惇,是厚;德,是有德的人。允,是信;元,是仁厚的人。难,是拒绝;任人,是包藏凶恶的人。帝舜既分天下为十二州,每州设官牧养百姓,于是呼十二州之牧而告之说:“牧民之道,当使民足食,而足食之道,在不违农时,必须轻徭薄赋,禁止兴作,使民皆得以尽力于农亩之事,然后民食可得而足也。民食既足,教化可兴。一州之民,有在远方的,则当宽以抚之,使乐于归戴;有在近处的,则当驯而习之,使入于礼法。人有德行的,则亲厚之;有存心仁厚的,则信任之,使得以助我之治。若那深情厚貌,包藏凶恶的人,则须深恶痛绝,使不得倖进,以贻害于民。尔十二牧,若于这几件处置各得其宜,则不但中国之人皆顺其治,虽远而蛮夷外国之人,慕我治化,亦相率而服从矣。”夫安民之道,固在于知人、用贤。然天下事,众君子成之而不足,一小人坏之而有馀。所以帝舜之命十二牧,既说惇德允元,教他亲信君子;又说个难任人,教他提防小人。圣人之远虑如此,万世图治者,所当深念也。

【原文】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使宅百揆,亮采惠畴。”佥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

■张居正直解 奋,是起。熙,是广。帝,指帝尧。载,是事。宅,是居。亮,是明。惠,是顺;畴,是类。懋,是勉。帝舜咨访四岳说:“今之天下,乃帝尧之天下;今之事功,乃帝尧之事功。尔在朝之臣,有能奋起事功,熙广帝尧之事者,我将使他居百揆之位,以明亮庶事,使件件各得其宜,因以顺成庶类,使物物各遂其性,此辅弼重任,不知何人,可以当之?”于是四岳及所领诸侯,一同举荐说:“今有伯禹见做司空之官,可居此任。”帝舜素知禹贤,即以群臣之举为然,而咨以命禹说:“汝为司空,能平水土,今命汝仍以旧官兼行百揆之事,当勉励不怠,以成亮采惠畴之功可也。”禹闻帝舜之命,不敢自任,乃拜下稽首,让于稷、契及皋陶,说:“此三人皆有才德,可居百揆之任。”帝舜以此三人固资,而禹功冠群臣,自宜首用,故但然其举,不听其让,说:“百揆众任,非汝不可,汝其往就职事哉!”人主之务,莫先于择相,故帝舜即位之初,首发百揆之命,而当时诸臣济济相让之美,千古之下,犹可以想见焉。

【原文】

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

■张居正直解 弃,是后稷的名。阻,是困阨。后,是君。弃以功受封于邰,为邰君,而居稷官,故谓之后稷。播,是布种。谷非一种,故谓之百谷。弃自幼年,便好耕种,帝尧时已命为后稷,教民播谷,至是帝舜因禹之让,乃申命之说:“洪水初平,地利未能尽兴,天下人民,还有阨于饥饿不得饱食的。今命汝仍为后稷之官,任养民之职,教百姓每,因天时之早晚,顺地势之燥湿,以播种此百谷,使人人都得饱食,而无阻饥之患,于以终汝后稷之事,可也。”

【原文】

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

■张居正直解 亲,是亲睦。五品,是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五伦中的名位等级。逊,是顺。司徒,是掌教化之官。敷,是宣布。五教,即是五品之教。宽,是从容不迫。契,在帝尧时已作司徒。至是帝舜因禹之让,亦申命之说:“今天下百姓每,多不相亲爱;五伦的品节,也多不逊顺,我甚忧之。今命汝仍为司徒之官,任教民之职,汝必用心敬谨,以宣布五品之教,使人知所遵守,不可少有怠忽,而又必从容宽裕,以待民之渐化,不可过于急迫,于以终汝司徒之事,可也。”盖人君之治天下,以养民、教民二者为急务,故帝舜命相之后,即于后稷司徒之命惓惓焉。然必先稷而次司徒者,盖衣食既足,而后教化可兴,亦王道之序也。

【原文】

帝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张居正直解 猾,是乱。夏,是中国文明之地。劫人的叫做寇;杀人的叫做贼。奸宄,是阴谋为恶的人:在外的叫做奸;在内的叫做宄。士,是士师,掌刑之官。服,是服其罪。宅,是居止。帝舜因禹让及皋陶,亦申命之说:“如今四方蛮夷猾乱中国,中国之人,乘机作恶,有为寇为贼的,有为奸为宄的,其为生民之害多矣!汝皋陶旧为士师之官,今命汝仍居此职。凡寇贼奸,罪不可宥者,当治以墨、劓、剕、宫、大辟五等之刑,使服其罪。然刑虽有五,而服则有三等之就,惟死刑弃之于市,宫刑则下蚕室,馀刑亦就屏处,不使误而至死。于寇贼奸宄,罪有可议者,则制五等流刑以宅之。然流虽有五,而宅但为三等之居,惟大罪投诸四裔,次则九州之外,次则千里之外,各有远近不同。汝之用刑,必至其明察,凡轻重远近之间,不使少有差错,乃能刑当其罪,而人无不信服也。”夫民教之不从,乃可加以刑罚。观舜命官治刑在教民之后,可见用刑非圣人之得已也。

【原文】

帝曰:“畴若予工。”佥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让于殳、斨,暨伯与。帝曰:“俞,往哉!汝谐。”

■张居正直解 若,是顺理、整治的意思。垂是臣名。共工是官名,专管工作的事。殳、斨、伯与是三个臣名,谐是和。帝舜问于廷臣说:“谁能依顺那物理,整治我百工之事者,我将任用之。”群臣同辞对说:“有臣名垂者,其人有巧思,可当此任。”帝舜遂以群蠢之举为然,而咨以命垂说:“汝当做共工之官,顺治百工,以整理兴作之事。”垂乃下拜稽首,让于殳、斨及伯与,说这三人皆有才能,堪居此任。帝舜以此三人虽贤,终不及垂,故但然其言,不许其让,而命之说:“共工之任,非汝不足以当之,汝其往任此职,以谐和百工之事可也。”夫共工之职在九官之中,虽若稍轻,然舜亦必咨访责成,不肯轻授如此。盖圣人为官择人之心,不以崇卑而有间也。

【原文】

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佥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帝曰:“俞,往哉!汝谐。”

■张居正直解 上,是山林;下,是泽薮。益,是臣名。虞,是掌山泽的官。朱、虎、熊、罴是四个臣名。帝舜又咨访廷臣说:“人君一身为万物之主,山林川泽之间,有草木,有鸟兽,虽是天地所生之物,而樽节爱养以遂其生者亦人君之责也。汝群臣谁能为我顺而治之,取之以时,用之以节,使上而山林,下而泽薮,凡草木鸟兽,无不各遂生育者,我将用之。”群臣同辞对说:“在廷之臣,惟伯益可当此任哉!”帝舜以群臣所举为然,遂咨益而命之说:“汝当作我虞人之官,掌此山泽,以顺草木鸟兽之性。”伯益闻命下拜稽首,推让于朱、虎、熊、罴,说此四臣皆可使居虞人之职。帝舜虽然其言,不听其让,仍命伯益说:“山泽之事,惟汝为能,汝其往任此职,谐和其事,可也。”

【原文】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佥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帝曰:“俞,往钦哉!”

■张居正直解 三礼,是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三件大礼。秩宗,是主叙次百神之官。夙,是早。寅,是敬畏;直,是心无私曲。清,是洁净。夔,龙是二臣名。帝舜咨四岳说:“国之大事在祀。谁能为我掌管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之礼者,我将任而用之。”四岳与群臣同辞对说:“如帝所求,惟有伯夷,可当此任。”帝舜然其所举,乃嗟叹呼伯夷而命之说:“汝当作我秩宗之官,管奉祀天神、地祗、人鬼,必须每日之间,无论早晚,一惟致其敬畏,不可少有怠忽,使方寸之间,常存正直,则自然心地洁清,无物欲之污染。这等方可以交于神明,而主三礼之事。”伯夷闻命拜下稽首,而让于夔与龙,说此二人皆可任典礼之职。帝舜以二臣虽贤,不及伯夷,故但然其言,不听其让,说:“典礼重任,非汝不足以当之。汝其往任此官,致其钦敬,以典三礼,无失寅清之道,可也。”夫礼主于敬,而事神之本在心。人君是天地百神之主,自已敬谨正直,清心寡欲,既无不尽,而掌礼之官,亦必能体此心,乃可感格神明。观帝舜命伯夷典礼,特丁宁告戒之如此,则其平日治心之功,又可知矣。

【原文】

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张居正直解 典乐,是掌乐之官。胄子,是长子,自天子之太子,以至公卿大夫之嫡子皆是。温,是和厚。栗,是庄敬。志,是心之所向。永,是吟咏。声,是五声。律,是十二律。伦,是伦序。石,是石磬。击,是重敲。拊,是轻敲。帝舜因伯夷以典乐让夔,遂呼夔而命之说:“养人性情,莫善于乐。今天子之太子,与公卿大夫之嫡子,将来都有天下国家的责任,不可不素教而豫养之。我今命汝作掌乐之官,教训那胄子,时常把乐与他讲习,以涵养其德行,变化其气质。且如人性气直遂者,或欠和厚,须教他直而又温;性气宽缓者,或欠庄敬,须教他宽而又栗,使其无不及之偏;刚劲的人,易至于刻虐,须教他刚而无虐;简略的人,易至于傲慢,须教他简而无傲,使其无太过之病。庶几胄子之德,悉底于中和,他日任天下国家之事,自无不当矣!然作乐之道何如?盖乐音之起,生于人心者也。凡人心有所向,必形于言辞而为诗,是诗所以言其志也。取那诗词来歌咏,便有长短的节奏,是歌所以咏其言也。节奏既有长短,那声韵便有高下清浊不同,宫、商、角、徵、羽五声都依那歌咏上出来,所以说声依永。声韵既有高下清浊,但未必其能和,又必取那十二律之管来调和之律吕相间,损益相生,以叶五声,然后高下清浊之节,才能成文而不乱,所以说律和声。人声既和了,乃将这歌声播之于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之间而为乐,则八音皆能谐和,而不相侵乱,失其伦序。由是荐之郊庙,则神无不和;奏之朝廷,则人无不和。盖以和感和,自然之理也。以此而教胄子岂有不感化者哉!”舜之命夔如此,夔因举声乐感通之妙,以见其果能和神人之意,说道:“八音之中,惟石声最难谐和。我曾于磬之大者,重敲之以发越其声,磬之小者,轻敲之以悠扬其韵,而石声无不和。但见那百兽闻之,亦跄跄然相率而鼓舞,异类且能感动,而况其他乎!帝之所谓神人以和者,信矣!”

【原文】

帝曰:“龙,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张居正直解 龙,是臣名。堲,是疾恶。谗说,是小人谗间之言。殄,是绝。师字,解作众字。纳言,是官名。允,是当。帝舜因伯夷让龙,遂呼龙,命之说:“我最疾恶那小人造为谗间之言,以是为非,以非为是。贤的却说做不肖,不肖的却说做贤,伤绝善人君子所行之事,使不得安其位行其志。他那谗言,能颠倒邪正,惑乱人心,变易黑白,惊动众听,其为治道之害不小,不可不防闲而禁绝之。今命汝作纳言之官,汝于早夜之间,出纳我之命令,必须仔细详审;或将我的言语宣布于下,必用心审查停当,果无矫伪蒙蔽之私,方才传出,有不当的,还要执奏;或将下边的言语奏闻于我,亦必用心审查停当,果无希和巧佞之奸,方才进上,有不当的,也要斟酌。如此,则出纳之间,所言皆合于果。矫伪者既无所托,邪僻者亦无自进,而谗说不得行矣!”夫以帝舜明目达聪于上,百僚师师协恭于下,宜若无谗邪之说,得以行于其间,而其命官之词,犹必惓惓若此者,盖邪正消长之机,天下之安危所系,防微杜渐,虽圣人不敢忽也。

【原文】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工。”

■张居正直解 二十二人,是指前面所命四岳九官十二牧。亮,是辅相、显明的意思。天工,是天事。帝舜既分命诸臣各任其职,至此又嗟叹而总告之说:“咨汝等二十有二人,职任虽有不同,然所理者都是上天的事。盖天生民而以治理托之于君,君不能独理而委之于臣。苟有一事怠慢,一时忽略,则天工必致废缺矣!汝等都要常持一个敬谨的心,勤修职业,以辅相明亮上天之事:做四岳的,要敬谨以进贤才,通壅蔽;做九官的,要敬谨以典礼、典乐、明刑、普政,教养万民,顺遂百物;做十二牧的,要敬谨以足民食,安远近,使上天之事,一一修明,无有废坠,则我代天理物之责,亦庶几克尽矣。汝等可不勉哉!”

【原文】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分北三苗。

■张居正直解 考,是稽考;绩,是政绩。三考,是九年。黜,是罢斥;陟,是升用。幽,是无功的;明,是有功的。庶绩,是众功。熙,是广。分北,是分别其善恶。帝舜命官分治之后,即立考课黜陟之法。令百官每三年任满,即稽考他在任有无功绩,以验其职事之勤惰。三年一考,六年再考,待至九年满日,然后通考其在任事绩,大行赏罚。惰而无功者,罢黜之;勤而有功者,升用之。考绩于三载,固不失于太宽;黜陟于九载,又不至于太严。赏罚大明,名实不爽,所以那时朝廷之上政治清明,官府之中,职务精核,群臣各修其业,众功无不熙广。虽乍臣乍叛如三苗者,亦得以考其善恶而分别之。善者择而留之,恶者窜而去之。无复向日之负固梗化者,亦因朝廷处置得宜,自然心诚畏服故也。

【原文】

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张居正直解 征,是召。陟方,是升遐。史臣于舜典篇终总叙说:帝舜生三十年,尧起召于畎亩之中而登用之,后来历试三年,居摄二十八年,通共又三十年,方才即帝位。在位又五十年,乃升遐而崩,计其寿,凡百有一十岁。孔子说:有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寿。舜起匹夫而为天子,是得其位;年百余岁而后崩,是得寿。然本之有浚哲文明,温恭允塞之德耳。观史臣所记,与孔子之言,欲法尧舜者,可不以修德为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