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1 一、尧典
一、尧典

■张居正直解 尧,唐尧。典是典籍。这第一篇典籍,载唐尧的事,所以谓之《尧典》。

【原文】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张居正直解 曰若,是发语之辞。稽,是考。放,是至;勋,是功业。钦,是敬;明,是通明。文,是文章;思,是思虑;安安,是无所勉强。允,是实;克,是能。格,是至。史臣说:稽考古时帝尧,他的功业极其广大,无一处不到,所以谓之放勋。然尧之有此大业者,以其有盛德为之本耳。论他的德性,钦敬而不轻忽,通明而不昏昧,文章著见,思虑深远。这四德又都出于自然,安而又安,不待勉强。其德性之美如此,所以行出来恭敬是着实恭敬,无一些虚伪;行出来谦让是真能谦让,无一些矫强。尧有这等盛德,所以光辉发见于外者,极其显著。凡东西南北四海之外,无不被及;上天下地之间,无不充塞。此正所谓放勋也。

【原文】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於变时雍。

■张居正直解 俊德,是大德,即上文所谓“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便是。亲,是亲爱;睦,是和睦。平,是均;章,是明。协字,解做合字。於,是叹美词。变,是变恶为善。时字,解做是字;雍是和。史臣承上文叙放勋的实事,说道:德性在人,万里咸备,本自峻大,但为私欲昏蔽,所以小了。惟尧能明其大德,浑然天理,不为私欲所蔽。大德既明,则身无不修,而万化之本立矣。由是推此德去亲爱自家的九族,那九族每,就亲爱和睦,没有乖争,一家都齐了;又推此德去普教那畿内的百姓,那百姓每,就感动兴起,个个晓道理,没有昏昧,一国都治了;又推此德去合和那万国之民,那黎民也就变恶为善,雍雍然成醇美之俗,天下都平了。一家齐,是勋放于家矣;一国治,是勋放于国矣;天下平,是勋放于天下矣。然则四表岂有不被,而上下岂有不格者乎。所谓放勋之实如此。

【原文】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

■张居正直解 乃字,接着前面说。羲氏、和氏,是掌管天文的官。若,是顺。昊,是广大的意思。历,是历书。象,是观天的器具。史臣前面既称述尧的功德,此以下是叙尧的政事,就接着说:帝尧当时命羲氏、和氏二人掌管推步天文,分付他两个说:日月星辰运行于昊天,有一定的度数;布列于昊天,有一定的位次。你须要加意敬谨,顺其自然之理,不可怠忽违背,妄意穿凿;把那推算的历书与观天的象器,推验那日月星辰的度数位次,不可分毫差错,然后造为历书。历造成了,又要一心敬谨,颁行天下,授与有司,使天下的人都依这历本上说话,及时干那农桑等事,庶不失先后早晚之宜也。盖君道莫大于敬天勤民。故尧特以治历明时为首务如此。

【原文】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

■张居正直解 羲仲,是官名。宅,是居。旸谷,是所居官次之名。寅,是敬;宾,是以礼相接,如宾客一般。平,是均平;秩,是次序。日中,是春分昼夜相停。星鸟,是南方朱鸟七宿。殷字,解做中字。析,是分散。孳,是生;尾,是交接。帝尧总命羲和,造历既成,犹恐推步有差。又命四个官分管四时,以考验之。这一节是命官专管春时的事。帝尧分命羲仲,使他居于嵎夷东表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旸谷。于春分初出之日,以敬礼而宾接之。记那日影的尺寸,凡春月岁功方兴,所当作起的事,则均平而秩序之,颁布以授于民。又必考之春分昼日的晷度,果是五十刻与夜相停否;考之春分初昏之时,果是南方朱鸟七宿适当午位否。这两件相合了,可见仲春为阳气之中矣。又验之于民,先时冬寒,民皆聚于室内,到春时都散处在外,可以验其气之温。又验之于物,鸟兽到这时节,也都孳尾生育,可以验其气之和。以上都是考验历书上春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原文】

申命羲叔,宅南交,曰明都。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

■张居正直解 申,是重。羲叔,是官名。南交,是南方交趾之地。“南交”下当有“曰明都”三字。讹,是变化的意思。星火,是东方苍龙七宿中大火心星。因,是因春之析。希,是少;革,是更易。这一节是命官专管夏时的事。帝尧重命羲叔,使他居于南方交趾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明都。凡夏月时物长盛,该变化的事,都均次其先后之宜,授与有司。当夏至日午时,敬以伺日,记那日影的长短,又必考之于日,夏至昼间,果六十刻为最长否?考之与星,大小心宿,夏至初昏,果见于正南否?这两件相合了,可见仲夏得正阳之气矣!又验之于民,春时已是分散居住了,此时天气愈热,越发分散居住。又验之于物,那鸟兽的毛都稀疏变易,亦以气愈热故也。以上都是考验历书上夏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原文】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

■张居正直解 和仲,是官名。饯,是送。西成,是秋间该成就的事。虚,是北方玄武七宿中之虚星。夷,是平。毨,是鲜好。这一节是命官专管秋时的事。帝尧分命和仲,使他居于西极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昧谷。于秋分将入之日,以敬礼而饯送之。记那日影的尺寸,凡秋月物成之时,所当成就的事,都均平而秩序之,颁布以授于民。又必考之秋分夜间的晷度,果是五十刻与昼相停否?考之秋分初昏之时,果是虚星适当午位否?这两件相合,可见仲秋为阴气之中矣。又验之于民,先是夏间民皆苦于炎热,到此时则暑退而人气舒平。又验之于物,鸟兽到这时节,毛羽也都更生一番,润泽鲜活。以上都是考验那历书上秋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原文】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

■张居正直解 和叔,是官名。在字,解做察字。朔易,是冬间该改易的事。昴是西方白虎七宿中之昴星。隩是室中深奥的去处。氄毛是耎毳细毛。这一节是命官专管冬时的事。帝尧由重命和叔,使他居北方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幽都。凡冬月岁功已毕,所当变旧为新的事,都均平而审察之,以授与有司。又必考之于日,冬至昼间果是四十刻为最短否?考之于星,冬至初昏果是昴宿见于正南否?这两件相合,可见仲冬得正阴之气矣!又验之于民,此时天气寒,互都聚居于深室之内。又验之于物,那鸟兽每,都生出耎毳细毛,以自温适,亦以气寒故也。以上都是考验那历书上冬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夫帝尧既总羲和造历,又分命四臣考验,敬天勤民之心,可谓切矣。然其大要曰寅宾、曰寅饯、曰敬致,其为钦若之心则一也。曰平秩、曰平在,其为敬授之心则一也。何莫而不本于一钦之所运用哉?观尧典者,求其心法可也。

【原文】

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

■张居正直解 咨,是嗟叹。期,是天运一周。厘,是治。工,是官。庶绩,是众功。熙,是广。帝尧既命羲和造历,分时考验,至此又告之说道:“嗟,汝羲氏及和氏,既受命造历,当知置闰之法。盖每岁有十二月,每月有三十日,是三百六十日者,一岁之常数也。使气朔皆合此数,何消置闰。但天运一周,与日相会,而二十四气完备,叫做一期。这一期之数,凡三百又六旬又六日。以一岁三百六十日的常数较之,多五日,有零了,是为气盈。盈者,言有馀也。又月与日会,每不彀三十日,一岁有六个月小尽,以一岁三百六十日的常数较之,又少五日有零,是为朔虚。虚者,言不足也。合气盈朔虚两项之数,每岁常馀出十日,至三岁共馀出三十日。若不设个闰月以归其馀,则这馀日又占过一月。岁岁挪移,久而愈差矣,所以必须以此馀日置为闰月。三岁一闰,五岁再闺,十九岁七闰,使盈虚消息,气朔分齐,然后春夏秋冬四时之节候不差,而岁功以成也。造历既成,颁行天下。以信治百官,使百官每,有所遵守。凡春而东作,夏而南讹,秋而西成,冬而朔易,以至庆赏刑威等事,莫不以时举行,而众功自然熙广矣。”

【原文】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嚚讼可乎?”

■张居正直解 畴,是谁;咨,是访问;庸,是用。放齐,是臣名。胤子朱,是尧之嗣子丹朱。启,是开。吁,是叹其不然的意思。嚚,是言不忠信;讼,是争辩。帝尧问群臣说:“谁为我访求能顺时为治的人,我将登用他。”当时有臣放齐对说:“帝之嗣子丹朱,他的心性开通明哲,可以登用。”尧叹其不然,说:“丹朱为人,口不道忠信之言,好与人争辩曲直,他的聪明都用在了不好的去处。此等的人,必不能顺时为治,岂可登用乎?”

【原文】

帝曰:“畴咨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方鸠僝功。”帝曰:“吁!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张居正直解 采,是事。驩兜,是臣名。都,是叹美词。共工,是官名。方字,解做且字。鸠,是聚。僝,是见。违,是背。象恭,是外貌恭敬。滔天二字,先儒疑有差误,汉儒孔氏解作其心傲狠若漫天的意思。帝尧又问群臣说:“谁为我访求能顺成事务的人,我将用他。”当时有臣驩兜叹美说道:“见今有那共工官,方且集聚事务,著见其功。帝若用之,将来必能顺事可知。”帝尧叹其不然,说道:“共工为人,居常无事,舌辩能言,到用着时,与其所言全然违背,不相照应。外面矫饬恭敬的模样,中心其实傲狠滔天。似这等变诈无有实心的人,如何靠得他顺成事务乎?”以上两节见帝尧知人之明。夫君道在乎知人,而知人最为难事。非知其才能之难,乃知其心术之难也。胤子朱之才,共工之功,若可登用矣!尧独察其心术之邪慝而舍之。盖由常日与群臣相接,听其议论,考其行事,故知之深如此。

【原文】

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曰:“於!鲧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

■张居正直解 汤汤,是水盛的模样。割字,解做害字。荡荡,是水广的模样。怀,是包其四面;襄,是驾出其上。地之大阜叫做陵。俾,是使;乂,是治。帝尧访问四岳大臣说:“如今天下荡荡的大水横流,为民之害。那水荡荡然广大,将高山的四面都包了,又驾出于大陵之上,其势浩浩然泛溢,若漫天的一般。今此下民,不得安居粒食,皆困苦嗟怨。汝诸臣中,有能除患救民者,我将任之以治水之事。”于是四岳与所领诸侯在朝者,同词叹美说:“当今之时,能治水者,其惟伯鲧哉!”方命,是违背上令。圮,是败。族,是类。帝尧因四岳荐鲧,乃叹息而甚不然其言,说道:“咈哉!鲧之为人悻戾自用,违背上命。又与众不和,伤害同类,这等的人,岂堪用哉?”异,是已废而强举的意思。四岳以伯鲧有才,故又强举之说:“今廷臣之才,实未有过于鲧者,不若姑试其可而用之,但取他能治水而已,不必求其全也。”尧因四岳之强举,不得已而用之。又戒之说:“汝往当敬慎之哉!”既而九载考绩,鲧卒不能成治水之功。夫方命圮族,尧知鲧之不可用,可谓知人之智矣!既知之而复用之者何?盖陷溺之民不可以坐视,此又急于救民之仁也。然伯鲧卒无成功,可见无德的人,虽有才能,终不能济国家之事,用人者不可不审也。

【原文】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恭帝位。”曰:“明明,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帝曰:“钦哉。”

■张居正直解 巽,是逊让。否德,解做不德。明明,上明字,是显用;下明字,是指在显位的说。扬,是荐举。侧陋,是微贱之人。师,是众。锡,是与。鳏,是无妻的。烝,是进。乂,是治。格,是至。刑,是法则的意思。厘,是整理。降,下嫁。妫汭,是地名。嫔,是为妇。帝尧欲以天下与贤,而未得其人,乃访问于四岳,说:“我在帝位已七十载矣!年力衰倦,不胜烦劳。汝四岳若能用我的命令,我将让汝以天子之位。”四岳对说:“帝位至重,惟有德者可以当之。我的德不称,恐忝辱了帝位。”帝尧说:“汝既不肯自当,可为我旁求有德之人。如已在显位的,汝当明显之;有在侧陋微贱的,也当荐扬之,惟贤是举,贵贱不必拘也。”于是四岳众臣同辞与尧说:“若是求之于侧陋中,倒有个鳏居在下位的人,叫做虞舜,其德可以居此帝位。”尧即应而然之说:“我也曾闻此人,但未知其德果是何如?”四岳对说:“虞舜是瞽者之子,其父则顽愚,其继母则嚚诈。继母所生之弟名象,又傲慢不恭。这三人常谋欲害舜,舜却能谐和之以孝道,积诚感动,使他每都进进以善自治,父母渐化而为慈,弟渐化而为顺,不至于大为奸恶。”夫舜处人伦之变而不失其常如此,非盛德而能之乎?尧说:“即舜之处父母兄弟者,固足以见其德矣!我还试验他,把我二女娥皇、女英都与他为妻,又看他处夫妇之间,所以为法则于二女者何如?”于是治装下嫁二女于妫、汭之地,使为妇于虞氏之家。尧又念这二女是天子的女,今嫁于微贱之匹夫,恐生骄慢。故训诫之说:“钦哉!”教他恭敬以尽妇道,善事舅姑,不可慢也。其后二女果能遵尧之命,化舜之德。尧乃以舜为真贤,竟举帝位而让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