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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开封
1.7.12

白,并未敷贴粉彩。盐的面貌,刻画了深居简出者的体质与才情。

它的出现,完全出自虚无,始终把握着味道的尺度,剔除襟抱之间可能隐藏的染垢与腥脏,确立它自己。

以最为沉默的低伏,以沉静既久的无形之态,灌顶般,倾听大海尽处浩荡与寂寞。

它素衣相向,没有一句恰切的比喻达及它的修炼。

不在数字上缠绕,更不去盘问,纯净一体,仿佛放空利益的菩萨身,盐的存在是在做着减法,还是做着加法? 或者,某种劝问? 谁若熙攘狂躁人群? 执着于混染之色,偏离于灵魂主旨的界限之限,从天空,大地,从孩提的麦田、桑梓的鸟窠,从精神的禅法里一步步溃退? 盐的反证,映照水边却步者灼热的羞赧脸庞。茫茫大海之间,盐的泅渡,自度,挺立于落满大雪的人间。它以自身动力发动时间和人类机器,听到了,真的听到了无声却是大马力的突突奔跑。

我从结晶的盐里捡到一本密密麻麻的素描簿。它的清净绝尘,它的超然迈伦,像孤独的少年钓到黑夜匣子里的月光,像钢铁那样用于凝练、坚决的心,包括广大却动荡的海水,像大道上的荆棘和碎石刺破退却的谎言,像深藏种子的坚果,忘记所谓籍贯,用写碑之心,扼住流沙的命运。——盐的净土气象,提升海水之上光芒的高度。

曾经,盐,掌控着国家的命脉。微微乎犹如星星的盐,决定着一个国家的味蕾。贩运私盐的经营者,旋转着日光的木轮车子,吱吱嘎嘎轧碎黄土的沉闷和干咳。当被一阵阵弥漫的烟尘告密,一把锋利的长刀瞬间成为脖颈闪电的穿越。

盐,有一粒被喉咙哽住的痛。

它,必须细细分化而不能大口吞并,必须溥利于众而不能饱满己囊,这适合于世间一切道理,人类更是如此:一旦在意念中卷起贪婪的浪花,铺天盖地的水合着暗藏的盐,进入你张开的巨口,某种呛口呛鼻的灌满就是深深的淹没,也许慢慢地融化等同于肉体或者精神的营养,等同于均平主义的合理遍布,它有种无法吐露的美感,和绝伦无比最为纯正原始的滋味。

是超乎万千真味的普遍真理。

合适份额的斟量酌取,盐,决定着生活的清淡,齁咸;操勺者,决定着生计的凶险,吉相。

但愿盐,不是给予饕餮者感官上的苦涩刺激,而是给予箴言清明的喉舌新鲜中正,精神的舒贴,内心的清淳。避免于血管栓塞、血压升高等系列名词上进入实际的想象比照。

医学上,比例准确的淡盐水,消毒杀菌,广泛应用于临床,阻止生病人群的痒麻疼痛。卑微的盐,何以大海的力量,轻描淡写处理了肉眼无以分辨的病灶? 分寸得当,取其三五矛戟,悄然无惊中,飞传神明正确的口谕,不见威猛之师压境,但有武士之举简行,挽救被红肿的脓血侵略的危急城池,隐瞒名姓,拒绝冠冕,靠近了人类的勇敢和正义。

盐,仅仅亮出普通一招,隐含处,确立更多的别人。

盐,隐藏于我们的遗忘之中。从来没有人在一桌丰盛的菜肴上指认盐的无名形象。

所有惯于被遗忘的,哪一种不是和我们的存在最为密切? 就像在渺小的事物上体会到的真理,总是不容易被我们记得。

附于木头表面的油彩,出于人类色彩嗜好的极度彰显,抢先被风雨揭开一张空虚的薄皮。盐,投身于实际所用,决然不去掂量复活的深浅意义,不理乎台前外露的荣耀。

盐,我们身旁的修行者,居士般沉静,淡然,守一,守护着本质与天然的洁白,决绝于脏污喧嚣,仍然抱紧大海深处的静默,品尝人间滋味,仅作善之奉行,冷暖动静取舍自成重量。

我们如果猛醒于对一粒盐的阅读或者倾听,我们的心胸已然化作含藏无限的万丈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