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当马可儿坐在马家祖屋正房内的太师椅上,向马淳和莫妮卡讲到她与莫西爱情的凄惨结局时,时间仿佛凝滞,深夜黏稠得令人窒息。片刻的沉默过后,莫妮卡已哭得一塌糊涂,马可儿也老泪纵横。马淳拿出一包纸巾,给姑奶奶擦了擦眼泪,又递给莫妮卡一张,自己也抽了一张擤鼻涕。略微缓解了一下情绪后,在压抑凝重的气氛中马可儿又陷入了回忆。
听到莫西绝望、凄惨的吼叫声,马可儿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她怕一回头又动摇了与队长达成的交易,而一旦交易失败,所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沙漠是无情的,而很多时候,人为了某种交易,会显得比沙漠更加无情。
一路之上,马可儿都在马背上抽噎着,像被割断了泪腺似的,怎么也止不住。在颠簸的马背上,就连抱着她的士兵都能感觉到,她在不停地抽搐。
追兵全部返回集中到一起的时候,队长驱马赶到前面,勒转马头说:
“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手下互相看看,不知道队长什么意思。
队长说:“刚才的事情,我相信是营长不愿意看到的,我也敢肯定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你们懂吗?如果不懂,作为长官,他想派谁去送死,可是简单得很呐,你们知道不知道?”
手下齐声回答了一声:“知道!”接着就有一位骑兵向队长敬了一个军礼:“报告队长,劫匪被击毙,营长夫人安然无恙!”
队长冷笑一声:“好,算你们聪明,走!”
追兵一齐快马加鞭返回。
队长把“营长夫人”安然无恙送达警备营后,交给营长,立即退下。
营长看了一眼马可儿,说:“果然名不虚传,秀色可餐呀,不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么哭得跟烂桃似的?”
马可儿说:“我得了红眼病,沙漠风大,风一吹就这样。”
营长说:“噢,那要不要军医给你看看呢?”
马可儿说:“不用了,只要风不吹就好了!”
营长指了把椅子说:“坐下说,别紧张。”
马可儿便坐在了营长指的那把椅子上。
营长又说:“你怀里抱的什么东西,看把你紧张的,好像我要跟你抢似的!”
马可儿差点说出了“莫高”三个字,但转眼又改口说:
“我爹陪的嫁妆,本来是一对儿,劫匪来了,把一个摔碎了。”
营长说:“噢,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爹给你陪的什么古董?”
马可儿一听营长要看莫高,更紧张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而营长的手已经伸出来了,只好把瓶子递给了营长。营长拿在手里掂了掂说:“瓷质不错,不过看釉色没有包浆,好像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古董,这里面装的什么呀,感觉挺沉的?”
马可儿说:“酒,我家酒坊酿的葡萄酒。”
营长说:“哦,那让我尝尝你家的葡萄酒好吗?”
马可儿说:“不,不行!”
“为什么?”营长问。
马可儿低着头说:“我爹说了不行就不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营长说:“你爹把你都嫁给我了,还能不让我尝尝他陪的酒吗?”
马可儿的脸“唰”一下红了,已经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顺着前面她说的话往下说:“反正我爹说了不行,万一有毒咋办?”
马可儿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顺嘴就说出了一句“万一有毒怎么办”的话,这话说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营长一听说“有毒”两个字,脸色马上变了,说:“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马可儿脑子忽然有所清醒,好像有人点拨了一下,她“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说:“营长大哥,我爹本来不同意我们这桩亲事,可是被镇长逼得没办法了,硬把我嫁给你,我爹说,如果营长对我好,拿我当夫人看,就让我好好伺候营长;如果营长拿我不当人,就让我把这瓶酒给你喝下去!”
营长一听,手在桌子上“啪”拍了一下:
“什么?这个老东西,想害我不成?”
营长显然是气坏了,在地上团团转,他想摔了这瓶酒,可拿起来又蹾在了桌子上:
“好吧,既然如此,你把这瓶酒拿回去孝敬你爹,让你爹喝了吧,一定要让他喝了,如果不喝,三天以后,让我打听到他还活着,我就把你爹当成共产党,连你们全家……”
营长说着一咬牙,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斩尽杀绝的手势。接着喊了一声:“来人,送客!”
连长一直在外面听候调遣,这时候突然听见营长喊送客,马上跑进来:“报告营长,请指示!”
营长指着马可儿说:“把她送回去,立马送回家去!”
连长敬了一个军礼说:“是!”就对马可儿说:“请吧!”
马可儿就要往外走,营长说:“把你的酒拿好,别忘了我说的!”
马可儿就从桌子上拿了酒,揣在怀里跟连长出去了。
连长也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打发了一个骑兵,连夜把马可儿送回了家。
马淳和莫妮卡听到这儿,两个人都兴奋得恨不得跳起来。马淳说:“姑奶奶,你太机智,太伟大了,你简直就是智多星呀!”
马可儿长出了一口气说:
“唉,也许这都是天意啊!”
马可儿接着说,骑兵把我送回家,我爹看见我又回来了,问我怎么回事,我对我爹说,我把我跟莫西好的事都给营长说了,营长不要我了,我爹就气得当场吐血而亡了!
马淳和莫妮卡听到这儿,都不禁“啊”叫了一声。
马可儿依旧平静地说,营长听说我爹死了,就以为我把“毒酒”给我爹喝了,再也没有追究什么。我愧对我爹,就一辈子再也没有嫁人,做了老马家的老姑娘。我的哥哥弟弟们都在外面干事儿,我就挑起了马家庄园的这副重担。后来解放了,我被打成了资本家和地主婆,葡萄园被没收了,酒坊也被收了,还接受无休无止的批斗,我在一次次的批斗中硬活过来了,因为我和莫西离别的时候向莫西承诺过,要好好活着,为爱活着,我不让莫西难过!就这样风风雨雨几十年,我把不该吃的苦吃了,不该受的罪受了,但我觉得值得,因为我心里有一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莫妮卡和马淳听到这儿,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泪汪汪。
马可儿接着说,后来政策慢慢宽大了,又允许发展了,我就按照莫西教给我的葡萄酒酿造工艺和配方,跌死绊活地把葡萄酒坊又办起来了,我想,我得对得起老马家,对得起被我害死的爹,对得起莫西,我要对他们有个交代,就一直硬挺着,把马家酒坊发展成了莫高酒庄,直到交到淳儿手上,我想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马淳听到这儿已感动得呜咽抽泣,但他说:“不,姑奶奶,你的任务还没完成,你还没教会我怎么酿造莫高相思红呢!”
马可儿说,我和莫西离别的时候就等于约定好了,两瓶莫高相思红和两个人一样,天各一方的时候,这世上就没有莫高了,就像两个人不在一起就生不出孩子一样,所以,在我手上就没有酿造过莫高相思红,我相信莫西在意大利也没有生产过莫高!
马淳说:“但是现在两瓶莫高相思红又到了一起,就应该有莫高相思红了,对吧,姑奶奶!”
马可儿沉思了一会儿说:“是啊,淳儿说的也有道理,两瓶莫高相思红历经几十年风雨,又到一起了,这也是天意啊,也该让莫高相思红延续下去了!”
“对,对,姑奶奶,应该让莫高相思红延续下去!”马淳和莫妮卡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们,莫高相思红的根在哪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