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马可儿说,莫西终于见到了胡杨林。
四个卫兵回到警备营把事情的经过给营长大人汇报了,营长心想,马可儿这么着急与他成亲,看来姑娘还真对他有情有义,虽然半路上被人劫了,让他恼羞成怒,遗憾而又愤慨,却又不能全怪那四个笨蛋卫兵,——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打发去接亲的,就给四个卫兵一人赏了一巴掌,让他们滚蛋。营长又想,既然人被马家送出门了,就是他的人了,所以一定要找到马可儿,并收拾了那劫匪。敢劫他的人,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不收拾了他,他这警备营的营长就他娘的没脸干了。于是,营长连夜派了骑兵连的人马,在连长的带领下出发了。
李莫西和马可儿连夜来到胡杨林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秋天的胡杨林的确很美、很壮观。李莫西忽然领悟,为什么他在春天没有找到胡杨林,老喇嘛说是结缘时机未到的奥秘了。眼前的景致,让莫西非常感叹,——在这令人扼腕捶胸的荒漠、在这饱受沙尘风暴肆虐的戈壁,在这叫人欲哭无泪的贫瘠土壤中,竟会生长出如此茂盛的生命,——撑天摩云的树冠,在天幕上写意般地勾勒出不同凡响的华丽画卷;满目尽戴黄金甲的叶片,铺天盖地谱写着极尽奢华的壮丽诗篇。生命与自然在这里演绎出的神话,绝非人之所望而能及的。奇绝壮观的生命场,千姿百态的胡杨木,挽一缕阳光,便慷慨激昂,即便经历千年暴虐而枯死,也依旧昂然屹立,坚忍寻找着生的出路,没有一点绝望、没有一点矫揉和造作,没有一点夸张和掩饰,以她最本真的姿态,坦然无愧地面对世人对生命的敬重和膜拜,这便是亡命天涯,为爱情而不顾其余的基督教徒莫西,即使在被无情的追杀中,也要来一表心中油然而生之敬意的原因了。
在表达完对胡杨林的敬意之后,马可儿和莫西来到一个峡谷,点燃一堆篝火,两人歇息下来,马可儿躺在莫西的怀中问:
“莫西,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莫西说:“我们回意大利吧。”
马可儿说:“意大利是不是很远很远?”
莫西说:“是很远很远。”
马可儿说:“哪能走到吗?”
莫西说:“能走到,只要有路就能走到。”
马可儿说:“路在哪儿?”
莫西说:“脚在哪儿,路就在哪儿。”
马可儿听了“嘻嘻”一笑。这笑很复杂,是甜蜜的,也是苦涩的;是满怀憧憬的,又是充满迷茫的。
李莫西能感觉到这笑的复杂。他说:“你后悔吗?可儿。”
可儿说:“不后悔!”
莫西说:“但,和我回意大利,的确是一段很艰难的路,而且……你再也见不到你的亲人了。”
马可儿突然一转话锋说:“莫西——”
“嗯?”
“你知不知道,在爹给我说要把我嫁给警备营营长的时候,我想到过死。”
“可儿……咱们不说死!”
“嗯,我知道,但我想我如果死了,你会很难过的,我不想让你难过。”
“嗯,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你还记得你刚到敦煌,给我送丝巾的时候,你说如果我不收,你会很难过吗?”
“记得!”
“那时候我就不想让你难过,不知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天使,感谢天父,让我刚到敦煌就遇见了你!”
“莫西,你说,我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路远呢?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那我们就一块儿回我的家乡吧,只要有你在,我也什么都不怕,不怕路远,也不怕黑手党!”
“莫西,我渴。”
“那就再吃几颗葡萄吧,卫兵追我的时候,我躲到一家葡萄园摘了好多葡萄呢。”
“不,我想再喝一口咱们的莫高相思红。”
“好!”
莫西说着打开了一瓶莫高相思红,递给可儿,可儿说:“你先喝!”
莫西说:“我不渴,你喝吧!”
可儿说:“你要不渴的话就喝到嘴里别咽下去。”
莫西马上明白了,他喝了一口相思红,吻到了可儿的嘴里。
可儿喝过酒又从莫西手中接过莫高相思红酒瓶说:“可惜咱们的相思红酒上还没有贴上标志呢。”
莫西说:“标志在我们心里呢!”
可儿说:“莫西,把咱们的名字刻上吧,我这儿有刀子呢!”
可儿说着从衣服里面掏出一块手帕,手帕里面裹着那把嫁接葡萄的刀子,说:“我本来想,万一你救不了我,我被送到警备营里去,就用这把刀子和营长拼了!结果没用上,你正好可以用它来刻字。”
莫西说:“傻,这是嫁接葡萄苗的刀子,刀尖太软,刻不动,我这儿有把钢刀。”莫西说着从腰里摸出昨天买的那把带鞘的钢刀来,说:“这个硬,用它刻。”
可儿说:“刻在瓶底上,一个刻上莫西,一个刻上可儿。”
莫西说:“我写的字不好,你来刻吧!”
可儿说:“我手上没劲儿,还是你来刻吧!”
莫西就把装有莫高相思红的瓶塞塞紧,然后调过来,在瓶底上笨拙地刻字,可儿想帮他抱住瓶子,他怕刀子滑脱伤了可儿,不让她抱,就用大腿夹住刻,不一会儿工夫就刻完了。字虽说像小孩子写的,但也还能认识,可儿看了笑着说:“这字刻得真像你!”接着又说:“莫西,这两瓶酒永远不分开好吗?”
莫西说:“永远不分开,因为这两瓶莫高相思红,一瓶是你,一瓶是我,咱们永不分开。”
可儿说:“那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吧!”
两人拥在一起,一人抱着一瓶莫高相思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