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马可儿说,在准备逃离的时候,她想见见娘和娟子。
三天后,一支并不隆重的送亲队伍吹着嘀嘀嗒嗒的唢呐,冷冷清清地从鸣沙山脚下走过,轿内的马可儿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莫西从马家出来,在莫高葡萄树下找到了可儿,可儿眼泪汪汪地说:“莫西,对不起,我把相思红酒洒了好多。”
可儿说,她慌乱中跑出来时,包裹在装莫高相思红酒的瓷瓮上那块儿白布被酒浸染了,她展开那块白布让莫西看,说:“都洒在这上面了。”
莫西看见,白布的中间是不规则的血红,像西方油画颜料画上去的,——那是可儿身上的血迹,血迹周围晕染开的水红,像中国画的水墨泼出来的,——那是匆忙之间没有来得及塞瓷瓮口,可儿背上跑的时候洒在上面的。
莫西看过之后简直惊呆了,他说:“太美了,这简直是一幅中西合璧创造出来的超现实主义画作啊,这是上帝的手笔!”
可儿说:“相思红都洒剩一半儿了,你还在这儿说疯话呢!”
莫西说:“可儿,你知道你有多伟大吗,你创造出了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大师能创作出的一件艺术精品,这甚至比莫高相思红还要宝贵,这才是真正的伟大爱情的结晶,你真的太伟大,太了不起了!”
可儿说:“莫西,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都啥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装疯卖傻呢,我爹怎么样了?”
莫西说:“你爹好好的,没问题,只是他让你回去。”
“我回去他还不把我打死?”可儿说着收起了那块儿已经不能叫白布了的白布。莫西说:“可儿,别收,让我再看一眼!”
可儿说:“还看,你有完没完,还不快想办法。”
莫西说:“可儿,你爹让你回去,你就回去一趟吧!”
可儿说:“你让我回去,就不怕我爹把我杀了?”
莫西说:“不会的,你爹不会杀你的,你爹是个善良的人,今天我本来打算接受他的任何惩罚,但他没有惩罚我,还因为我救了他,跟我说了好多话,虽然他没有答应我让你跟我在一起,但我还是很感恩他的,他是个善良的人,他连我都没惩罚,我想也不会惩罚你的,因为你是他的女儿,所以我想让你回去,向他求情,请他允许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女儿,他会同意你的!”
可儿说:“不,爹绝对不会同意的,他恨你,恨你们欧洲人。但现在他恨我,比恨你还厉害,因为我给他丢脸了,他的脸面比他的命还重要。所以宁可去死我也不会回去的,因为我没脸见他,我们中国人就活一张脸,脸比命重要,这个你不懂!”
“不,不管怎样你不能死,”莫西说,“可儿,你现在就是我的一切,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就是我一切的一切,宁可我去死,我也不会让你去死,假如我能为你去死,我感觉会很伟大,我为你去死,就是为爱去死的,就像耶稣为爱世人去死一样……”
莫西还没说完,可儿就捂住了他的嘴,说:“莫西,你不要再说了,你一句一个死,让人听了多难受,我们好好活着不行吗?”
莫西说:“好,我们好好活着,我们谁都不死,我们谁也不许离开谁,在敦煌如果我们活不下去,我们就到别处去,万一不行,我们就回意大利。”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可儿问。
“我们现在回酒坊的育苗室去,我们得准备一下,随时就走。”
可儿和莫西回到酒坊的育苗室,他们找来两个装葡萄酒的黑色瓷瓶,把瓷瓮里的莫高相思红灌进两只瓷瓶里,用软木塞紧紧塞住。还剩下一些,莫西倒在两只透明纯净的高脚杯里,每只高脚杯,刚好倒了小半杯。莫高相思红在高脚杯里显示出纯正的玫瑰红,显得高贵典雅,无与伦比。莫西把两杯酒端起来,递给可儿一杯说:
“可儿,再品尝一下我们的莫高相思红吧,这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葡萄酒。”
可儿接过酒脸上透出比玫瑰色更美丽的羞涩笑容说:“我还没有好好品尝我们酿的莫高相思红呢。”
两人碰过杯后,莫西刚把酒杯送到嘴边要喝。可儿说:“等一下。”
莫西说“怎么了?”
可儿说:“你知道喝交杯酒吗?”
“交杯酒?”
“对,交杯酒,我想跟你喝交杯酒。”
可儿说着,把莫西端着酒杯的手拉过来,搂住她的脖子,她踮起脚尖揽住莫西的脖子,把她手中的酒递到莫西的嘴边,莫西默契地把他手中的杯子送到可儿的双唇间,两人各自抿了一口对方手中的酒后,可儿说:
“莫西,我们中国人只有新郎新娘才喝交杯酒,你知道吗?”
莫西说:“知道。但你知道我们意大利新郎新娘是怎么喝酒的吗?”
可儿说:“不知道。”
莫西说:“我教教你吧。你先喝一口酒,但别咽下去,含在嘴里,等等我。”莫西说着自己也喝了一口,抿住嘴,凑到可儿嘴边,然后跟接吻一样,把他口中的酒送到可儿嘴里,再吮吸可儿嘴里的酒。
两个人把酒咽下去后,可儿说:“莫西你坏,乘机欺负我!”
莫西幸福得哈哈大笑。
两人如此往复,直到把杯中酒喝完。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马可儿突然说:“莫西,我得回去看看我娘,看看娟子,不然我怕再见不着她们了。”
莫西说:“你不怕你爹惩罚你吗?”
可儿说:“不怕,有我娘呢!”
莫西说:“那你去吧,爱情不能剥夺亲情。但是可儿,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可儿说:“放心吧,莫西,我一定好好地为你活着。”
马可儿回到家,就再没让出来,只到三天以后被送上一顶迎娶新娘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