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马可儿对马淳和莫妮卡说，她和莫西的事被父亲撞见了。

莫西和可儿根本没有料到有人会踹开这个隐秘的育苗室的门，更没有想到这个踹门的人会是父亲马东家。

马可儿和李莫西的事，其实早就在马家庄园，乃至整个敦煌镇都传开了，而唯一没有听到这风声的大概只剩下马东家了，因为谁也不敢将这些风声告诉马东家。

然而，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马东家纵然被自己的威严裹在铜墙铁壁之中，也总会有那能穿透铜墙铁壁的金钢钻，让这些风声通过钻孔，进入马东家的耳中。

又是一个葡萄丰收的季节。狂欢节过后的一天，镇长找到马东家，在表示庆贺丰收的同时，镇长说，由于外面战事吃紧，政府加大了赋税，今年马家葡萄庄园和酒坊的赋税要比往年加大一倍征收。马东家当时听了气得差点吐血，但听镇长讲了时局的严峻，赋税收取的严厉政策措施，甚至军方都要干预，只能无奈地妥协。

在谈妥赋税收缴后，镇长问马东家：“千金的婚事，东家考虑得怎么样了？”

马东家长叹一口气说：“唉，让可儿给人做二房，我这老脸上挂不住啊！”

镇长说：“也是啊，可儿可是咱们整个敦煌镇上绝无仅有的一朵花啊，做二房搁谁心上都下不去，在下完全能够理解东家，那毕竟是亲闺女啊，不过，我听到一些风声，不知东家……”

马东家说：“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有啥话只管说来，没必要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

镇长说：“这些风声大概除了我，不会传到东家耳朵里的。但既然我已经听到了，到我这儿还瞒着掖着，给东家不说，万一出个啥事，那就是我对不起东家了，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给东家哥透个风儿，至于有也罢，无也罢，咱就当给自己提个醒儿。”

马东家说：“你平时说话丁是丁卯是卯，爽朗得很呀，今儿怎么罗里罗嗦的一大堆？”

镇长说：“是这么回事，我听说可儿和镇上那个传教的洋鬼子好上了？”

“屁话，没有的事儿！”

镇长说：“我就知道这话除了我，没人敢给你说。好我的老兄啊，这些风声在镇上都传遍了，你想，都传到我的耳朵里来了，这风声还能小吗？你不知道这些风声都传得离谱到啥程度了，说是那个洋鬼子和可儿在敦煌镇上没地方幽会了，两个人跑到胡杨林里去，遇上了沙尘暴，把衣服都刮跑了，是东家你在胡杨林里把女儿找到，用自己身上穿的棉袍把女儿裹了，驮在马背上回来的……”

“啊，呸——”马东家肺都快要气炸了，“这些吊死鬼转世的东西，造谣哪有这么造的，如果真有这事儿，我把她早都扔到沙漠里喂狼了，还能把她驮回来！这些杂种，造谣起码还要造得有个眉眼呢，就这风声，你也能信？”

镇长说：“东家哥，消消气，消消气！谣言毕竟是谣言，咱就当闲话听了。”

“这是闲话？这是往我头上拉屎，往我脸上撒尿呢，这叫闲话？”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东家。我是说无风不起浪，现在既然风已经刮起来了，浪也掀起来了，咱就得多个心眼儿，多注意一下动静，话虽然传得难听，但也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洋鬼子给咱敦煌人心上扎下一根刺呢，莫高窟的文物古迹经卷被洋人窃取了，哪个敦煌人心里不是一本账？所以，如果敦煌镇上的一朵花再被洋鬼子给采走了、糟蹋了，你想敦煌人心里会是啥滋味儿？”

“我管他妈心里啥滋味儿，说实话，莫高窟的文物被劫，我心里比谁都难受，我能让自己的女儿跟洋人好吗？这闲话也传得忒他妈难听了！”

“既然难听咱也就不听它了。不过，兄弟还是那句话，多个心眼儿总没啥坏处。叨扰老兄了，见谅见谅，兄弟这就告辞了。”

镇长刚准备要走，马东家说：“兄弟且慢，我还有句话没说呢！”

镇长站住了。

马东家说：“有劳你跑一趟，请你告诉那位军爷，就说我马某人同意这桩亲事，只要可儿过门儿后，能把我女儿当人看！至于啥时候娶人，给我捎个话，随时都行，越快越好！”

镇长略微有些惊讶：“东家怎么突然又同意了呢？”

马东家苦笑了笑说：“你镇长大人刚才不是说了么，眼下时局紧张，连军方都要干预收取赋税，我呐，想找个靠山！”

“识局势者为俊杰，东家哥果然与众不同啊！兄弟绝对给你把这件事办漂亮！”镇长说完，转身走了。

镇长走后，马东家心里可真叫不是个滋味儿。他觉得当初把李莫西留在酒坊是个错误，尽管酒坊的生意现在的确有起色了，但生意比起大义、比起他的名声，还真的不算什么。同时从他内心来讲，他觉得这些谣言也好，风声也罢，或许真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只不过出于他的尊严，他不想在镇长面前把他的内心所想表现出来而已，因为他早就感觉到莫西和可儿之间有事儿。所以对镇长的提醒，他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并随即做出决定，尽快把可儿嫁出去，免生事端。

镇长提醒以后，马东家曾想派人盯梢莫西和可儿，但即刻他又否决了这一想法，因为一旦让盯梢的人真发现两个人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就等于把裤子脱了给别人看。所以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他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干这不为人齿的事合适，即便真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一泡屎，该他吃他还得吃。

马东家虽然没干过侦探，但一旦干了，就做得相当出色，相当老练。一开始他做得不动声色，哪怕偶尔看见可儿和莫西之间有什么亲昵的动作、挑逗的眼神也装作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殊不知，他这种“钓鱼执法”真正产生了后果的时候，未必是他能够承受得了的。所以当他一脚踹开那个隐秘的育苗室柴门之后，眼前的一幕就毫不留情地揭了他的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