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马可儿说，父亲一直对为她叫魂一事深信不疑。

马东家一行从胡杨林返回的时候，解开了公鸡的嘴，这只公鸡一路上可能给憋坏了，刚一解开嘴，就“嘎——”地叫了一声。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胡杨林里更静，这一声啼叫让人毛骨悚然，要不是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别说给别人叫魂，就连自己的魂恐怕早都吓跑了！

公鸡一叫，马东家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可儿——回家！”

马东家这一叫喊不亚于公鸡的啼叫，同样令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一路上，公鸡叫一声，马东家就扯开嗓子喊一声：“可儿——回家，爹接你回家了！”

马东家虽然人老了，但中气十足，嗓音嘹亮，每喊一嗓子，或许十里八乡都能听见，幸亏沙漠地带人烟稀少，不然沿途人家，这一夜恐怕都不得安然。

走了还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公鸡就已经叫不动了，马东家的嗓子也嘶哑了。毕竟年事已高，他就想保存实力，等回到家门口再叫，于是这剩下的路途，好歹不那么瘆人了！

但就在这时，眼前的路上突然有几束光，贼亮贼亮，领头的马冷不丁扬起前蹄“呜——哼哼”叫了一声，差点摔下了充当开路先锋的家丁。他刚才还在心里嘀咕，这鸡叫人吼的，别把狼群给招来！没想到，想啥就来啥，此刻，眼前的光束，不正是狼群嘛！所以，在马的前蹄落下的时候，他就喊了一声：

“不好，有狼！”

后面的人听到前面喊“有狼”，个个汗毛倒竖，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被公鸡给传染了似的。

走在最后面的马东家听到前面喊“有狼”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但即刻就镇静下来了，并且不忘说一声：“可儿，别怕，有爹在呢，你什么也别怕！”就打马来到前面，果然看见前面的路被几束蓝晶晶的光给封住了！

没错，是狼群！

从小在沙漠边缘长大的马东家，遭遇沙漠狼不止一次了，所以最初的惊悚过后，他并没有感到十分恐慌。

马东家的卧榻下至今铺着一张狼皮。那是二十岁那年，他在沙漠里徒手跟一只沙漠狼搏斗，并活活掐死了那只沙漠狼。

那是马东家二婚成亲后发生的事。

马东家十八岁时娶了头房媳妇，这个女子比他大一岁，他在这个女子身上揭开了男女之间所有的秘密，品尝了两性当中所有的甜蜜，可惜一年后，这女子死于难产，孩子也没有保住。第二年，他娶了第二房媳妇，就是现在的太太。新婚后第三天他送新媳妇回门去，送去当天，就只身返回了，返回的路上遭遇了一只沙漠狼。狼一般是不轻易主动攻击人的。一般而言，除了大型猫科动物，其他动物都是怕人的，狼也不例外。但那天这只沙漠狼看到马东家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也可能因为好长时间没有打到食水了，所以它这一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马东家躲过这一扑后，狼一头栽进了沙堆里，年轻气盛、身形矫健的马东家一个鹞子翻身，就骑在了狼背上，然后两只手死死掐住了狼脖子，不一会儿，这只狼就毙命了。马东家后来跟人谝的时候多次讲述过他置狼于死地的故事，不过他讲述得更惊险，更生动，也更富有传奇色彩。

但无论如何，一个睡觉铺着狼皮的人，对狼的怯惧是不会大到哪儿去的；即使面对狼群，也会比常人面对独狼更为镇定。马东家此刻就表现出了他特有的镇定。

马东家知道，狼是怕火的，而当晚由于有月亮，他们准备的火把还没有用过呢。他勒转马头对随从说：“都听好了，把火把都点起来，狼如果扑上来，就拿火把打！”

马东家和所有的随从都把火把点起来了，狼群看到了火，集体发出了“呜——噢呜”的吼声，显然是怕火了！

火把点齐以后，马东家喊了一声“冲！”就向狼群冲去，狼群看见一道火光冲了过来就四散而逃了。狼群被驱跑了，马东家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够过瘾，也缺乏刺激，但他没忘此行是干什么来的，就喊了一声：“可儿——别怕，狼跑了，咱们回家吧！”并让随从把公鸡再拍打拍打，让再叫两声，可那只公鸡任凭你怎么拍打都不叫了。

快到家的时候，已是三更时分，而那时可儿已经退烧，睡得相当安稳。二更时，娘摸了摸可儿的头，就已经不是太烧了。可儿感觉娘在摸她，就对娘说：“娘，我饿！”娘就让娟子把粥热了热，可儿又喝了半碗粥，安稳地睡了。看到可儿睡得如此安稳，娟子就一直在心里感叹莫西送来的那瓶葡萄露的神奇功效，并对小姐的福气感到羡慕，心想如果自己发烧的时候，谁能给她送一瓶葡萄露呢？这么想的时候她甚至心生嫉妒，竟偷偷地在被窝里抹起眼泪来。

到了家门口，马东家和随从都从马上下来，那只公鸡还是不叫，马东家就接过来使劲儿拍打，鸡只是浑身发抖，就是不叫。马东家喊家丁把大门打开，他一进门就把公鸡摔了出去，鸡摔疼了，“嘎——嘎”叫了两声，接着他就喊：

“可儿，到家了！”

随从们跟着应和：“到家了！”

“可儿，回家了！”

“回家了！”

“可儿，回家吃饭了！”

“吃饭了！”

叫声一直持续不断地来到可儿住的房门前。马东家开始叫门了：

“他娘，开门来，你的可儿回来了！”

可儿母亲听见叫门，一骨碌爬起来点上灯，就把门打开了。马东家一人进到屋里去，声音突然放小，跟平时说话一样：

“可儿回来了，他娘。”

可儿母亲赶紧应和一声：

“回来了，我娃回来了，回来找娘来了！”

可儿听见突然从炕上爬起来叫了一声：

“爹！”

“好咧，我可儿的魂回来了，好咧！”马东家还在叫着。

可儿母亲跟着又应和了一声：

“好咧，好咧，娃这回彻彻底底好咧！”

看到可儿突然爬起来，眼睛睁得好大，马东家感觉这魂叫得可真够灵的。

他走出门去，捡起被他摔在地上的公鸡。

那只公鸡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