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9 十九
十九

马可儿说,莫西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

莫西一刻也不敢停息地和沙尘暴搏斗着,他知道只要他停歇下来,黄沙很快就会将他掩埋。他感觉到他的口腔、鼻子、耳朵里都填满了沙子,他打开酒囊,给嘴里灌了一口水,涮了涮又喷出去,将嘴里的沙子清了清,又灌了一口,含在嘴里将下唇卷起到上唇沿上,用力吹气,将水泵到鼻腔里,把鼻腔里的沙子也冲了冲,才感觉到呼吸顺畅多了。单就这一会儿工夫,沙子已经埋到了他的大腿部,他顺势翻了一个跟头,才将双腿拔出,继续往沙丘下滑。但滑到两个沙丘之间的谷底滑不动了,他索性顺着狂风奔跑。就这样折腾了一夜,在沙尘暴减弱,天快亮了的时候,他几乎一丝儿力气都没有了。

莫西什么时候睡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人疲乏至极限的时候,睡去和死去对自己的感觉系统来说,大概没有任何差异。

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得沙漠一如既往的金光灿烂。沙漠的天气就是如此喜怒无常,在经过一夜疯狂的发泄后,似乎将积攒了多日的由荷尔蒙或肾上腺素引发的能量彻底得到释放,现在重归静谧,显得如此安详,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但莫西却感到一阵恐慌,他迷失了方向。

由于这一觉睡得太死,醒来后阳光已经直射,莫西无法以太阳为参照定位了。好在莫西还有水,还有两只大馕几乎还未享用,他心里就踏实多了。他打开背包,背包里也全是沙子,馕几乎被埋在沙子里了。但馕这种食物,充分体现了维吾尔这个久居沙漠边缘的民族智慧,只要取出轻轻一拍,再用嘴吹一吹,沙子就颗粒不沾,一尘不染了。馕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在沙漠里体现得更为充分,好像生来就是为闯沙漠的人享用的。

即便又饿又渴,莫西在享用馕之前,也没有忘记向上帝祷告,感恩上帝赐予这美妙的食物。他掰了一块儿馕,放进嘴里,馕又酥又脆,却难以下咽,因为他的口太干了,口腔的唾液难以融化没有一点水分的馕,他喝了口水冲下去,便有一种享受美食的陶醉感。

吃饱喝足之后,莫西想无论如何,先走出沙漠再说。他凭着第六感为自己确定了一个方向,因为他相信这第六感来自上帝的启示,是不会有错的。

莫西翻过一个沙丘,又翻过一个沙丘,连他自己也不知翻过了多少个沙丘,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反射的光,照射得他眼睛生疼。那镜子形同一轮月牙儿,莫西马上反应过来了——啊,那就是敦煌久负盛名的月牙泉!

马可儿曾不止一次地在莫西面前提起过月牙泉,每次说起月牙泉的时候,仿佛那是她最要好的一位闺密,或最心仪的一件首饰。马可儿还向莫西讲述过一个她从奶奶嘴里听到的关于月牙泉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敦煌石窟开凿成后,请了好多画工绘制壁画,其中有一位天资非常聪明、技艺非常高超,人也长得非常英俊帅气的画工叫莫高。有一次莫高在沙漠里找水的时候和河西王的女儿月牙儿相遇,两人一见倾心,就不顾一切地相爱了。河西王得知后,坚决反对,因为为了和蒙古王和好,他已经将月牙儿许配给了蒙古王子。有一天晚上,河西王正在喝酒的时候,月牙儿又偷偷跑出来在沙漠里和莫高约会,并送水给莫高。手下报告了河西王,河西王提了把剑追了出去。喝醉了酒的河西王在沙漠里的月光下将女儿误伤致死。月牙儿死于父王的剑下,父王在误伤了自己的女儿后悔恨不已,骤然老去。月牙儿临终前与莫高紧紧拥抱在一起,叮嘱莫高要完成他的壁画。并为了让画工们有水喝,她躺倒在沙漠里化身为月牙泉。月牙泉形状与当晚天空中的那轮初五的月牙儿一模一样。悲恸欲绝的莫高把思念与激情转化成为无与伦比的艺术天赋,绘就了令整个世界为之惊叹的敦煌壁画。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杰出的画工,将敦煌石窟更名为莫高窟。莫高窟与月牙泉遥遥相望,似一对恋人深情对视。

马可儿向莫西讲述月牙泉的传说时,一双动情的眼睛令人心碎。莫西听完后痴情地说:“你就是我的月牙儿,可惜我没有那位画工优秀。”

马可儿说:“可惜我没有本事变成月牙泉。”

莫西说:“不,我不让你变成月牙泉,再说,你的父亲也不是河西王,他不会杀你的!”

马可儿听了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觉得眼前这个威武高大的男人天真单纯得像个孩子一样,就对他的爱愈发不可收拾。

马可儿皈依基督后,莫西一直有个心愿,他想带马可儿到月牙泉做洗礼,但没想到他在沙漠迷失方向后,凭着第六感竟与月牙泉提前不期而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