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马可儿说，没想到爹会去找她。

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马可儿，丫鬟娟子首先着急了，她顶着狂风跑到酒坊没找见，又跑到葡萄园也没找见，就回来汇报给了太太——马可儿的母亲。太太把娟子骂了一顿后，就想该不该给老爷说一声。正在犹豫间，喂马的老伙计来了，说接近晌午的时候，马可儿牵了一匹马出去了，他问可儿牵马去哪儿，可儿说去胡杨林。

在胡杨林的那一夜，让马可儿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恐，也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她想，要不是那匹马，她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天亮。

天色微明，马可儿从梦中惊醒，庆幸自己还活着，而那时沙尘暴的魔爪也收回去了。她抱住马头，将脸贴在马脸上亲了亲，那马就“忽”地一下站起来了，她拉着马准备继续去找莫西，就在这时，恍惚中听见有人又在呼喊：“可儿，你在哪儿？”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就用右手掐了掐左手，手的确有些麻木，她又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首先看见了自己牵着的马，接着看到身边的胡杨树，她又往四周、远处看了看，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丘，以及东一棵、西一棵的胡杨树。可儿觉得自己的确是醒着的，就想刚才听见的喊声或许还是遗存在大脑中的梦境。但接着，她又听到了喊声：“可儿，可儿！”

这回她听得很仔细，就判断出这不是梦境，一定是有人在找她。但她听见呼叫的声音不像是莫西的，这非但没有令她兴奋，反而感到了一种不祥，她想，这一定是家里人在找她。

可儿的母亲听喂马的老伙计说，可儿去了胡杨林，吃了一惊，立马不再犹豫，直接去厅堂找老爷了，一进门儿她就说：

“你的宝贝女儿去胡杨林了！”

“什么？你说可儿去胡杨林了？”

“是，喂马的老伙计说的。”

“她跑胡杨林干啥去了，这么大的风。”

“干啥去了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么晚了，又刮沙尘暴，我担心……”

“嘿，这个死妮子，咋就这么不消停呀，这昏天黑地狂风大作的，可咋办呀？”

“咋办，赶紧得去找呀，还能咋办，都急死我了！”

可儿的母亲说着，急得都快哭了。

“好了，好了，我这就招呼人去找！”

马东家来到马厩，向老伙计又问了问具体情况，老伙计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就让老伙计找几个人来，一块儿去胡杨林。

老伙计找来五六个伙计，连同马东家每人牵了一匹马就要出发，但外面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就让伙计们去准备火把。火把准备好了，外面的风却大得根本点不着，在屋里点着了，拿到外面，迎面的风吹来，又烧得人没办法举。于是只能摸黑前行。

伙计们不让马东家去，但马东家执意要去。

一行人从马家大院出来，向胡杨林进发，悲壮无比。

去胡杨林的方向，狂风正好迎面吹刮，人刚上马，就从马背上被刮下来了，只能人牵着马，或马牵着人往前挪步，一路之上真可谓“寸步难行”。好在马东家和这帮伙计都是从小在胡杨林拾过柴火的，路比较熟，赶天亮总算到达了胡杨林。

当马可儿再次听见有人呼叫她的名字时，她听出来了，是她的父亲，她简直惊呆了，她没有想到父亲会来找她。听见声音越来越近，她就越发着急，心想，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她是来找莫西的，如果让父亲知道她是冲着莫西来的，那她就没脸见人了，就活不成了，即使她死不了，至少莫西在敦煌、在她家的酒坊就待不下去了。想到这儿，她就下定决心，打死都不能说实话。

想好应付父亲的话以后，当又一次听到呼叫时，她大声回应了一句：“我在这儿呢！”

听到可儿的回应声，马东家一行很快就顺声而来，不一会儿可儿就看见父亲带着五六个人向她走来。看到父亲猫着腰，吃力地朝她走来，可儿一下子感到有些心酸，眼泪唰地下来了。父亲那么大年岁了，半夜三更顶着狂风来找她，她觉得确实对不住父亲，她甚至突然觉得父亲有些可怜。但当她松开马缰绳，喊了一声“爹”，跑过去扑向父亲。马东家僵直地立着，任由女儿抱着他，眼神冷峻得令人战栗！

“你给我说，你跑到这胡杨林干什么来了？”

父亲就像抓住了一个盗贼一样地审问她。

可儿“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的脚下说：

“爹，我是来找胡杨木的，我是想看看有没有适合做酒桶的胡杨木！”说完泣不成声。

马东家一听，心一下子软了。

在那紧要关头，马可儿想起，莫西曾以嘲笑的口吻说，她父亲想用胡杨木替代橡木做酒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