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6 十六
十六

马可儿对莫妮卡和马淳说,她至死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在沙漠里经受的恐怖和温暖。

马可儿用马缰绳把自己捆绑在一棵胡杨树上之后,想等待沙尘暴过后,继续去寻找莫西。但沙尘暴的袭击没有一点收敛的迹象。她将出门时随手拿起的莫西装扮过她的那块儿黑纱巾包裹在自己的头上,闭上了眼睛,只听见风声如鬼哭狼嚎一般,吓得她浑身哆嗦,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羔羊,被群狼围困,即使闭着眼睛,似乎都能看见饿狼龇着布满獠牙的嘴,与她对峙。

哆嗦不只来源于恐惧,还有冷,一股彻骨的寒冷。

牙齿在紧闭的双唇间互相摩擦、撞击。

时间在狂风的咆哮和沙尘的笼罩中仿佛是静止的,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早上出门的时候,为了穿那身红棉袍,马可儿脱去了臃肿的冬装,她觉得脱去那身臃肿不堪的棉袄,人一下子清爽了许多,而换上那套红色的棉夹袍,更显出了她迷人的身段儿。当可儿以身相许,把自己彻底交付给了莫西,并厘清了内心深处那份与生俱来的羞怯感之后,就一心想把自己所有的美丽都毫不保留地展示给莫西,让他惊喜、让他感叹,让他心无旁骛,将他那双清澈如湖的目光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可儿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仅仅想为莫西展示一下自己的美丽,竟遭遇了如此残酷的报复,这一始料未及的报复,使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狂风还在不停地呼啸,随风卷起的沙子像皮鞭一样抽打着可儿的脸,就像一个面目狰狞、穷凶极恶的暴徒一样无情地蹂躏着、摧残着可儿,连身边的枣红马似乎都感觉到了可儿的无助与无奈,它打了一个响鼻,嘶鸣了一声,就将嘴巴伸向可儿。可儿一下子激动地抱住了马头,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枣红马的脸贴着可儿单薄的身子,感受着可儿身体的颤抖,鼻子里发出“咴儿,咴儿”的声音,似乎在安慰着她。

抱住马头,可儿感觉到了一股温暖,这股温暖使她把马头抱得更紧了,就像一个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可儿感觉那股温暖来自母亲的怀抱、奶奶的大襟子,抑或莫西的拥抱。但就在这时,马头却挣脱了可儿的拥抱,一下子卧倒了,卧倒之后,鼻子里又发出“咴儿,咴儿”的声音。可儿明白了,马儿是在呼唤她,让她到它的怀抱里去。可儿把马缰绳松了松,就蜷缩在了马的腹部与四蹄的围拢之间,她一下子感觉到比先前更温暖了,这种温暖的感觉,马可儿后来即便在莫西的怀里都从未感觉到过,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一种感天动地的温暖。

马可儿蜷缩在马的怀抱里,像一个小马驹儿一样,卧在母马的怀里,这使她想起自己的名字叫“马可儿”,就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天意。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恐惧感减少了,尽管狂风丝毫没有减弱,仍旧在肆无忌惮地怒吼着。来自马身上的温暖,使她快要冻僵的身体慢慢有了知觉,她又刨了一堆沙子把自己的腿脚覆盖住,这样就感觉又暖和了一些。一旦寒冷减轻,她就又想到了莫西,又开始念叨:

“莫西,你在哪里,你冷吗?”

“莫西,你还活着吗?莫西。”

“莫西,你个魔鬼,谁让你跑到这天荒地老的胡杨林里来呢,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莫西,我这辈子都不会饶过你!”

她这样念叨着、咒骂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马可儿突然看见莫西赶着一群马来了,马匹在荒原上奔驰着,呼啸着,被马蹄卷起的沙尘像云雾一样,又像沙尘暴一样,可色彩又如此绚烂靓丽——深红、枣红、清灰、黑、白、黄……那不同色彩的渲染像滚过天边的云霞,动感十足;那些迎风飘扬的马鬃像扯展的一面面旗帜,在黄色的沙尘之上,以磅礴的气势,如劲风般地疾行……马可儿看到了莫西挥着马鞭,羸弱而彪悍的身影在马背上起伏着、跌宕着……她似乎听到了莫西的呼喊:

“可儿,我来了!”

“可儿,你在哪儿?”

马可儿突然被惊醒,可莫西和马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兴奋中的失望,让她格外沮丧。而唯一让她欣慰的是,此时沙尘暴已经减弱,天色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