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马可儿说,莫西是头天中午出发去胡杨林的。
莫西本来打算和马可儿一起去胡杨林,向胡杨木致敬,但马可儿一直没有露面,他有些伤感,也有些沮丧。中午在镇上的饭馆里草草吃过午饭后,他决定只身前往胡杨林。他在传教的时候就打听到,胡杨林在敦煌西北面的沙漠腹地。莫西有着流亡和在野外生存九死一生的经验,并且领教过沙漠的威严,对进入大漠寻找胡杨林、向胡杨木致敬一事,还是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他在足以装下五斤酒的一个皮囊里装满了水,并在一家维吾尔族人开的饭馆里买了两块大馕,同时还没忘记在兜里揣些葡萄干儿。他想这已经足够奢侈了。
途经莫高窟时,莫西被莫高窟奇谲的洞窟吸引了。莫西早就知道位于中国古丝绸之路敦煌重镇上的这座佛教文化艺术宝库的魅力,来到敦煌后,为了急于传教,履行上帝的旨意,也为了在敦煌落脚,帮助马可儿家族改造酒坊,他还没有抽出专门的时间来参观拜谒莫高窟,现在既然路过,就没有错过的道理。
当他只身一人进入莫高窟时,一位老喇嘛接待了他。这位喇嘛没有因他是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欧洲人而联想到莫高窟被欧洲人劫掠进而对他产生敌意,尽管莫西一再为此致歉,老喇嘛始终以一颗慈悲为怀的平常心,陪着莫西参观洞窟,并向莫西耐心细致地讲解着莫高窟洞窟中的各种塑像、壁画、文物的年代背景和寓意。莫西无不为东方古国这些久远的历史、神圣的宗教和精湛的艺术而震撼,同时也无不为这璀璨的文化艺术宝库被惨遭劫掠而惋惜。因时局动荡,世人的愚昧,掌管者的无知,这些劫掠者又大部分都是和他具有相同血统的欧洲人,所以他来参观拜谒莫高窟还带有某种谢罪的情怀。
参观了几个洞窟后,已是夕阳晚照,日头西下,天色向晚,莫西打算告别老喇嘛上路。老喇嘛问莫西:
“施主还要往何处去?”
莫西说:“我还要去胡杨林向胡杨木致敬,听说胡杨木生长在沙漠里,生命力极其强盛,即使死了也千年不倒,倒了也千年不朽,这太伟大了!”
老喇嘛说:
“噢,人向物去致敬,这倒也十分难得,不过此时天色已晚,此去沙漠又无人烟,倒不如在窟内喝杯粗茶,歇息一晚,明日再去不迟!”
面对老喇嘛的挽留,莫西想既然在沙漠过夜,不如在莫高窟逗留一晚,也顺便向高僧请教一下佛陀与基督的关系,因为他听说过释迦牟尼与耶稣曾在喜马拉雅山有过会晤,不知是真是假。于是莫西双手合十,对老喇嘛深深鞠了一躬说:
“既然高僧盛情,莫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打搅高僧,让莫西感到诚惶诚恐。”
老喇嘛说:
“施主不必客气,一切皆是缘分,阿弥陀佛!”
用过简单粗糙的斋饭后,在一间禅房里,点上昏黄的清油灯,老喇嘛请莫西饮茶,莫西在介绍了他是传教士的身份后,向老喇嘛提出了他的问题,因为在提问时,莫西把释迦牟尼佛,称为释迦牟尼神,老喇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在给莫西的茶碗里续了茶后说:
“我佛释迦牟尼,从未自称为神,他自己也说过,他未彻悟那掌管宇宙及宇宙之外强大的力量。这句话历史也好,佛经也好,都曾提及,虽然为了让你能听懂,但我说出来的不是原话,意思绝对不是大相径庭。按照你们西洋的公元纪年,也就是耶稣的诞辰来推算,释迦牟尼佛应该出现于耶稣之前。我佛与同时代中国这边出现的孔子、老子属同一个时期,这些顿悟者都诞于公元纪年前。我们之所以称释迦牟尼、孔子、老子为顿悟者,乃是他们悟出了人生从何来,此时又在哪,死后往何处去。但他们三位用尽一生思索探求,至终也没能悟明白宇宙之奥秘,世界之真谛,但他们又无愧为佛祖、圣人、道家,因为他们为善的本质与超凡的修为,为世人敬仰,甚至被尊之为神,但史上记载他们无一人曾亲口自称为神,尽管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寻找神的奥秘。这些都是有史书记载来证明的。而史书记载的,唯一亲口承认,并不断向世人强调自己是亘古以来独一无二的神的爱子,那就是你们信仰的耶稣基督。耶稣诞生在马槽里,并为履行使命,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以恢复罪人与神、爱的关系。复活后的耶稣,让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这都是教人为善,不致陷入邪恶杀戮淫欲诱惑当中,既为善,即与佛的本质相同;本质相同,则殊途同归。那么至于佛陀是否与基督在哪里会晤过就显得并不重要了。时候已经不早,老衲尚有功课要做,施主明日还要赶路,就早点歇息吧!”老喇嘛说完,起身向莫西告别。
莫西本来还想与老喇嘛请教一些有关宗教的其他问题,但老喇嘛说还有功课要做,就不便挽留。老喇嘛离开禅房后,莫西略感遗憾,而老喇嘛的一席话使莫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老喇嘛显然是一位得道之人,大德高僧,令莫西深深钦敬。
第二天一早,莫西起来要向老喇嘛道别,却没有找见老喇嘛,他把兜儿里揣着的葡萄干一粒未剩地全部敬献在释迦牟尼佛像前,就不辞而别,向沙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