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马可儿说，在购置储酒器橡木桶的问题上，莫西与她父亲一直没有达成一致性意见。

马家酒坊没有橡木桶储酒器，莫西提议从欧洲进口一批纯正欧洲红酒口味儿的橡木桶，以提高酒的档次，但马东家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不划算。莫西说，欧洲的橡木一般香气比较幽雅、细致，易与葡萄酒的果香和酒香融为一体，而美洲白栎的香气较浓烈，较易游离于葡萄酒的果香和酒香之上。如果中国人喜欢橡木味浓重单一的葡萄酒，选择美国的白栎也行，如果想酿造橡木香、果香、酒香协调幽雅的葡萄酒则还是选择欧洲橡木好。

马东家说，沙漠里有一种树木叫胡杨，木质纤细柔软，树叶阔大清香，耐旱耐涝，生命顽强，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被他们视为神树。马东家还特别介绍道，胡杨树的树脂，还具有药用价值，他们当地人头疼脑热、咳嗽打喷嚏，经常用来清热解毒，止酸止痛，治疗咽喉肿痛、牙痛、淋巴结结核、十二指肠溃疡、胃痛、胃酸过多，甚至还可以外用，治中耳炎、痔疮等。马东家介绍完之后说，如果可以用胡杨木制作储酒桶的话，不仅可以就地取材，生产出来的酒说不定还具有药用价值，可谓一举两得。

听了马东家对胡杨木的介绍，莫西觉得这个老先生适合做个江湖郎中，而不适合开酒坊酿造葡萄酒。但莫西对马东家说的胡杨木“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非常感兴趣，他想找个时机，一定要到胡杨林去看看上帝赐予沙漠的这种让人崇敬的物种究竟有多么神奇，他必须去表达他的敬意！

莫西当然希望和马可儿一起去向胡杨林致敬。

但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马可儿了。

自从跟马可儿发生过关系后，他感觉到马可儿似乎在有意躲着他，她一连几天都没有到酒坊去，就连她最操心最惦记的那些刚刚发育出的葡萄苗儿，都没有去看。想到这儿，莫西开始有点悔恨，如果那场注定让他终生难忘的性爱，不是马可儿乐意的，那将不仅令他终生难忘了，而必将让他悔恨一世，甚至连上帝都不会原谅他。所以现在他急切地想见到马可儿，但又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见她。

大漠敦煌的春天虽然来了，但春天也是沙尘暴成灾的季节，沙尘暴一旦刮起来，遮天蔽日的黄沙会在瞬间将整个绿洲淹没，让人回到创世纪初的混沌状态中。敦煌镇的人们对沙尘暴的到来相当敏感，阳春三月，一旦连续两天以上艳阳高照，气温骤升，接下来必有一场沙尘暴的到来。但李莫西显然还不懂得敦煌天气的脾气，只想在如此阳光灿烂的春天如果不能和可儿一起去沙漠里看看胡杨林真是太可惜了。所以一大早他就来到街上，看能不能碰见可儿，并在可儿家门口踅摸了好几趟，但都没有看见可儿的身影，他有点失魂落魄了，也开始有点焦躁不安，就想回到酒坊里去看看那些葡萄苗还需不需要喷洒水。

现在能给他最好的抚慰，也就是那些葡萄苗了。

莫西回到那间隐秘的育苗室里，简直惊呆了，他看见葡萄苗上好像刚刚有人喷洒过水，那些嫩芽上的水珠都还没有蒸发掉，他想这是可儿回来了，一定是可儿回来了，因为除了他俩，不会有人再进到这个隐秘的育苗室里。他高兴得疯了一般，大声呼喊了起来：

“可儿，可儿，你在哪里？你出来！”

可是一连呼喊了几遍，都没见可儿出来，他又跑到室外。

“可儿，你在哪里，你回来！”

“可儿，我想看见你！”

“可儿，我想见你！”

“可儿，我想你！”

“可儿，我爱你！”

“可儿！”

莫西疯狂地呼喊着，但哪里也看不见可儿的身影，倒是看见酿酒坊几个打杂的工人，偷偷探出头来观望着他的疯狂，他跑过去问他们看见可儿了没有，这些人都一脸坏笑地摇头。

回到育苗室，莫西又到处翻找。他想可儿不会走开，说不定就躲藏在这育苗室的哪个角落里和他开玩笑呢。但他翻遍了每一口酒缸和每一个木桶，都没有找到可儿，倒是翻出了那块儿白布，那块儿白布上留有一片血迹，那是可儿的血，初夜的血，一个女孩儿一生最珍贵的血！那片血因他而流，将他随身携带多年的用来包裹《圣经》的那块儿白布渲染得无比艳丽，那是他与可儿共同创作完成的一幅作品，那是最纯贞、最圣洁的爱的作品，世界上任何一件艺术品对他来说都与这件作品无法比拟，莫西打算今生今世珍藏。但现在可儿却躲着他，不想见他了。

莫西突然将那块带着血迹的白布捂在脸上号啕大哭。

屋外，一场沙尘暴说来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