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马可儿对马淳和莫妮卡说，她爹曾打算把她许配给警备营的营长。

马可儿的父亲马东家托人给可儿找一个军官要嫁出去的事有了一些眉目。这件事儿不是托媒婆去说的，而是委托镇长大人亲自出面的。镇长介绍的这位军官是警备营的营长，三十多岁，年龄尽管比可儿大了近一半儿，但这并不是问题，问题是营长在老家还有妻室，可儿嫁过去只能做二房。镇长说，“好在大房不在身边，可儿过门后也是正经的营长夫人。”

马东家听完镇长的话一直没有吭声，只有水烟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接着是“噗”一声，灰飞烟灭。

气氛显然有些沉闷。

“东家如果觉得这事不太合适的话，我再去说说，就说可儿不愿意。”镇长说。

“这不是可儿愿意不愿意的事儿！”马东家终于开口了。

“那东家的意思是？”

“先容我再斟酌斟酌！”马东家随之起身，是要送客了。

送走镇长，返回厅堂，马东家顺手抓起一只鼻烟壶摔在了地上。鼻烟壶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发出的爆裂声，让马东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心碎感。

这是一只上好的鼻烟壶，做工极为精细考究，人物勾画入微到能够看清每一根发丝。这是他用自己精心酿制的10箱葡萄酒从一个来自京城的商人手里换来的，据说这东西是从宫里流出的，在他手上也把玩了好多年，包浆醇厚得跟上好的和田古玉一样。

马东家摔了自己的心爱之物后，屁股重重地落在太师椅上，突然放声大喊：

“可儿，可儿！”

听见东家的喊叫声，丫鬟娟子急急忙忙跑到厅堂来：

“老爷，老爷有事吗？”

“可儿呢？”马东家问。

“小姐，小姐上街买丝巾去了，我这就去喊她回来？”

“算了，算了！”马东家不耐烦地说。

娟子“嗯”了一声退出厅堂，转身就跑，吓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马可儿在街上挑选丝巾的时候，看到了洋人李莫西。

李莫西在街上传教。

这是敦煌镇上最大的一条街。说是最大的一条街，其实也就是能够并排通过两辆马车的一条土路而已。土路两边的店铺高矮不一，依次是刘记客栈、李记火烧、张记铁匠铺、王记绸庄、孙记羊肉泡……店面虽说都不是很大，但并不影响这条商业街的繁荣和热闹。然而李莫西在街上传教的时候，遭遇的冷落与街上的热闹喧哗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人们几乎出于本能地抵触和反感他满口的耶稣基督和以马内利，他们像躲避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有的甚至不耐烦地让他走开。他无奈地摇着头，但又毫不懈怠。当他走进王记绸庄的时候，正好碰见了马可儿挑选丝巾。

“你好，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谢谢你那天的葡萄。”李莫西热情地向马可儿打招呼。

“噢，是你呀，没什么，你住哪儿呀？”马可儿略显慌张地回应道，但随之非常懊悔，干吗问人家住哪儿呀！虽说这只是无意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看见这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家伙就感到莫名的紧张。

“我就住在前面的旅馆里，欢迎你来做客，尊贵的小姐，你很美丽，就像天使一样美丽，我爱你。”

听到李莫西的赞美，尤其听到他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时，马可儿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羞得她不知该躲哪儿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夺门而出跑掉，又怕引起众人的哄笑。

李莫西似乎也感觉到了马可儿的尴尬和窘迫，接着又说道：

“小姐，我是一个传教士，我的职责就是传播上帝的爱，上帝是唯一的神，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你知道耶稣基督吗？”

马可儿红着脸说：

“不知道。”

“他就是神的独生子，被派来拯救这个世界。”

“嗯，那他一定很伟大！”马可儿低着头揪着辫梢儿应付着。

“是的……”

李莫西还想继续往下履行他的职责，但还没等他说完，马可儿说：“我先走了。”就冲出门跑了。

来到街上，马可儿简直恨透了这个洋鬼子，他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夸她美丽，还对她说出“我爱你”呢？但恨过之后，她心里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甜蜜，这种矛盾的心理，使她无所适从，只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