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洛伦佐拿着他从瓷窑挖到的那个残破的瓷罐，如获至宝。他反复把玩，悉心揣摩、品味，虔诚地感受历史不啬的给予，他没想到，这个蕴藏佛教文化的地域，竟然也有酒文化的珍藏，两者在品行上应该是有所抵触的，奇怪的是却共同得到了颂扬，相互间好像并无矛盾，尽管有年代的差异，尽管有相互排斥的前嫌，但彼此包容却得到了公众的赞誉。

瓷器断裂的碴口已经很陈旧了，说明有了一定的年代。洛伦佐不懂瓷器，他只能依据个人的学识和想象对器物聊以判断。陶器应该有些年份了，具体有多少年，他一无所知，通过陶器他会洞悉莫高相思红酿制于哪个年代。这样他就找到破译的密码，这很重要，这将成为他驾驭至上酒类品牌的尊者代言，就像人们对莫高窟壁画中佛的顶礼膜拜，他将收获所有的尊崇和财富。

在敦煌能找到盛莫高相思红的器皿，足以说明，莫高相思红的产地应该就是这里了。想揭开或复制莫高，必须要掌握它的历史和全套的工艺流程，以及原始的成因材质，缺一不可。

在他看来，一切渐入佳境。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至于莫妮卡，他现在好像俘获的情绪没有最初那么迫切了，他不急，他相信，一旦破解莫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至于莫妮卡，自然也会投怀送抱的。爱江山更爱美人，他觉得自己正是如此，届时，他会有双重的收获，获得他所希望得到的一切。

鬼洋给洛伦佐联系了个文物鉴定的专家，据说曾参与过对敦煌壁画的鉴定修复工作，是这方面的权威。

鬼洋说：“老家伙收费不少，张口就是钱，要钱干啥，还能活几年？”鬼洋对专家颇有微词。

洛伦佐知道鬼洋是想冲他要钱。于是掏出钱来给了他。

鬼洋很高兴地说：“谢谢老板。”嘴里便不再骂专家了。

伦佐带着那个残破的瓷器去拜访了专家，专家的屋子里摆满了坛坛罐罐、各种青铜器，以及造像。收藏之多令人震这惊，有点像一个小型的博物馆。阴暗的光线下，那些不同时期的文化表现让洛伦佐想到它们曾经的彰显、活跃，以及被历史无情删除的可悲。洛伦佐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觉得那些东西多少都带有一些腐败的气息。

那些陈旧的收藏和老迈的专家，在隔世的时空里，有着一种冥冥中的认可，彼此间是那么的相融。

洛伦佐看到一尊佛头的造像也摆在那里。造像光头、阔耳，面容慈祥。佛头的模样和莫高窟壁画上的佛的影像极为相似，洛伦佐觉得佛像不应该摆放在这里，他的尊位应该是寺庙或石窟。

专家手持放大镜看了半天，用指头敲了敲，声音清脆，似乎没有听到历史音率的回响。专家浑浊的目光里似乎蕴藏着时空以外的信息。

专家说：“最远过不了民国。”

专家给出的答案让洛伦佐不甚满意，尽管他对自己的信心产生了动摇。但专家对瓷瓶轻率的定论让他存有质疑，他坚信应该更早一些。当然，这并不重要，民国也是个值得回瞻的年代。洛伦佐没太过失望。他需要的不是瓶子本身的价值，他要的是生发陈酿的那段时空。

专家不屑的表情，让洛伦佐不以为然。

临出门时，洛伦佐又仔细看了看那尊佛头，那慈祥的面目，那看似平静的一尘不染的目光直视人的内心。

洛伦佐与鬼洋在街上走着，一个人向他兜售文物。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几层布包裹着，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不再怀疑里面的确是珍品。一层层展开来，是一块汉画像砖。灰陶的质地，画像上粘着尘土，似才刚刚出土，上面的图案是车骑出行图，浅浮雕的表现。一个古代的战车，马昂首向天，车上一武士手持长戟，侧身作势，策马者表情沉稳，手中拉直的缰绳可见车行速度。

卖者言辞卑微，但极尽蛊惑。

洛伦佐问了价格，卖者索要两千元。

鬼洋说：“假的，满街都是卖这个的！”

卖者却缠着推销，说便宜些也行。

鬼洋让卖者滚开。

卖者却将价钱突降到了五百。

洛伦佐掏出二百块钱，卖者说太少，太少！居然就接过了钱。

鬼洋很是不解，说：“明明知道是假的还给他钱？”

洛伦佐并不搭理鬼洋，独自朝前走，拐过一条街后，顺手将画像砖丢入路边的垃圾箱里。

鬼洋问他这又是何苦？

洛伦佐说：“我只是不想破坏自己的情绪。”

一个乞丐蜷缩在阳光下打盹。洛伦佐没有视而不见，给了乞丐一些零钱。乞丐的目光有些迟钝，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行了个佛教的合手礼。乞丐相信这一切都是来自佛的恩赐。

洛伦佐想到自己小的时候，父母死得早，他很小就成了孤儿，靠给人擦皮鞋艰难度日。有一位先生每天从那条街上走过时，都会停下来擦皮鞋，又总是给他双份的钱。这让洛伦佐很是感激。日子长了，他发现先生上班的公司并不在这条街上，他是绕了两条街专门来这里擦皮鞋的。无疑，他是在刻意帮助自己。

那天，先生又去了那条街上。谁知暴雨突至，大家都纷纷躲避，洛伦佐紧跟先生追出了一条街。先生看到满身湿透的洛伦佐两只小手朝他递来的是一把伞时，先生的眼睛湿润了……后来洛伦佐知道，先生是个酒商。后来那位先生收留了他，成为了他的义父。

想起这些，洛伦佐忽感一阵伤心，他为自己苦难的童年，更为自己现在的贪婪。

街边一个算卦的吸引了洛伦佐。

鬼洋向他解释说：“中国的占星术，能洞晓人生，预知未来。”

洛伦佐觉得有些意思，便让算卦的给自己卜一卦。

算卦的观了洛伦佐的五官，又看了手相，最后把几个方孔的钱币撒在了一张画有八卦图的麻布上。算卦的认真观察了八卦图上钱币排列的秩序，表情忽然变得严峻而又神秘起来。他告诉洛伦佐，最近他可能有一劫。

洛伦佐不懂他说什么。

鬼洋向他做了解释：一劫就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比如灾祸什么的。

洛伦佐颇有兴趣地说：“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呢？”

算卦的说：“天机不可泄露。”

洛伦佐仍是不可理解，说：“劫在何处？”

算卦的说：“劫在东方。”

洛伦佐笑起来：“那会是多远的距离？”

卦师掐指一算，说：“不远，离敦煌有百十公里。”

洛伦佐抬头仰望东方，日出的地方是绵延不断的黄沙，天地的接壤处那厚重的堆垒像耸拔的边墙，让他忽然感到了些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