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夜是猛然黑下来的。一出现在莫妮卡的眼前，夜幕刚刚拉开，就滞重得没有了缝隙和色彩。好在有繁星点缀，那厚实凝重的天幕才不会显得孤单。海潮来自更远处的云影下，那涌动声像巨兽发出的沉闷嘶吼。

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点燃了起来。幢幢大楼都变得灯火通明，像阳光的粉饰，更像是来自天体的某种光明的泄露。

城市的夜晚较白天似乎愈加喧嚣了，空间被另一种色彩填满。黏稠的，刻意的，平面或立体的纵深，其僵硬有如画板上的污渍，或无法再塑的人性粗糙的释放和认知浅显的组合。

街道上车流如织。车灯闪亮处，可以看到那簇拥着的完整的流动，而那游走的灯火则更像一条裹挟着色彩的河流。

莫妮卡迷恋这城市的夜景。在她看来，城市的夜晚因色彩的渲染，更加浪漫、温馨。

此时浴缸注满了水，莫妮卡试了水温，是让她最为舒适的温度。她要洗去这几日为大赛奔波的疲惫。

莫妮卡脱去衣服，慢慢潜入水中。水给了她很充实的质感，仿佛一个亲密恋人的相拥，亲密得没有空隙。尽管水是透明的，但被水包裹着的身体就不算裸露。莫妮卡天真地想。她看到水中的身体和肌肤的色泽有一些模糊，曲线也在水的微波中变得不很匀称。身体没入水中的部分似乎被放大了一些，脚、大腿、臀部，胸部最明显，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还有更另类的，那丛隐匿在水中的、看上去骚动而又轻佻的耻毛，莫妮卡不知如何形容它，莫妮卡风趣地耸了一下肩，赶紧收回了目光，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水有很好的浮力，她不必太过用力就做到了仰卧，翻身，肢体上扬等动作。

莫妮卡练过瑜伽，瑜伽有改善生理、心理、情感和精神的能力，是一种达到身体、心灵与精神和谐统一的运动方式。

水中做瑜伽也很不错，莫妮卡身体坐正，两腿屈膝并拢，腰背挺直；吸气，两手交握放在膝盖窝，呼气抬脚，分别将两小腿平行，脚尖绷起……还没有坚持一分钟，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莫妮卡走出浴缸，去客厅接电话。是父亲巴伯打来的。

莫妮卡才问候了一声，就听到了父亲恼怒的责问。父亲责怪她没有同任何人商量，擅自做主，拿莫高酒去参赛。问她知不知道莫高相思红是家族的传家宝？

莫妮卡让父亲先别发那么大火，她告诉父亲，莫高相思红被封存在保险箱里默默无闻，这么多年没人了解它的价值，是这次酒会让它获得新生，给家族带来如此高贵的荣誉和丰厚的财富。

莫妮卡说：“您真该看看那些评委们神魂颠倒的样子……哈哈，除了五十万美元的奖金，还有成堆的订单！我亲爱的爸爸，您应该自豪。”

父亲有些痛心却焦急地问莫妮卡那瓶莫高相思红被用去了多少？

莫妮卡告诉父亲：“很少的一点，最多倒出去一盎司！”

父亲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他叮嘱莫妮卡，一定要把莫高安全、稳妥地带回来，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莫妮卡向父亲打了保证。

挂了电话，莫妮卡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刚要进浴室，门铃忽然响了。

透过猫眼看到外面是推着小车的服务员，她打开了房门。

服务员告诉莫妮卡，所有这些都是洛伦佐先生送来的。

莫妮卡看到车上放着鲜花、蛋糕和一瓶香槟酒。她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让服务员进来，让她把东西一一摆放在茶几上。

这时电话再次响起，莫妮卡接通，是洛伦佐打来的。

洛伦佐向莫妮卡表示了祝贺，并暗示了大赛最终的结果取决于他的帮助。洛伦佐希望能和莫妮卡共同分享这份快乐。

莫妮卡称自己很累，想休息了，谢绝了洛伦佐的造访。

洛伦佐还想说什么，莫妮卡已挂了电话。莫妮卡并没有发现在她打电话的时候，一个人已悄悄溜进了她的房间。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马淳。

马淳是借助服务员来给莫妮卡送礼物，才有机会进到了莫妮卡的房间里。马淳的目的很明显，他想找到那瓶莫高相思红，想看一看那瓶酒的瓶底是否有“莫西”两个字。尽管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莫西”是指代什么——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抑或是代表某种其他物质，他完全不知，他想到了马可儿珍藏的那瓶莫高相思红，而莫妮卡获得大奖的，也是莫高相思红，两者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联？意大利、敦煌。莫高酒庄和天使酒庄盛产的酒并不相同，两者好像毫不相干，但却又有着某种无可预知的微妙联系。所有这些更促使他要一探究竟。

进了房间的马淳在寻找躲藏抑或遮蔽的空间，最终他选择了落幕般的窗帘。躲到它的后面很难让人发现。

服务员向莫妮卡道过晚安后退出了房间。

莫妮卡并没有看一眼刚送来的鲜花和蛋糕，她头发湿漉漉的，她去了浴室。

看到莫妮卡进了浴室，马淳悄悄进了卧室。马淳东翻西找，他要找到那个漆盒。在翻找的过程中，马淳看到了一张肖像画，那张画正是自己被风吹走的那张。那天，因为一场风，风筝断线，落在了莫妮卡的车上。她居然把画带回了酒店，并张贴在了墙上。街头匠人的杰作，画中的自己执著而又有些纯真的表情看上去很无邪。

望着画中的肖像，马淳有了一刻短暂的沉默。

此时那张画被张贴在卧室一侧的墙壁上。挂得有点斜，这样的角度看画中的人物难免滑稽。马淳想不通莫妮卡为何要把自己的画像挂在墙上，她是喜欢这种绘画风格，还是因对画中人物反感，所刻意要表达的一种羞辱方式？抑或是要记住这个人？究竟出于何种考虑，马淳不得而知，但他坚信绝非是喜欢画中那个坚毅而又纯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