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宽敞明亮的大厅布置得极尽奢华,红色的地毯,鎏金的廊柱,墙壁上挂着巨幅的油画:田野风光,圣女沐浴,阳光海岸,阿尔卑斯雪峰,那色彩和技巧的呈现写实而又夸张。屋顶悬吊的水晶灯光彩夺目,刻意营造的蓝天背景下,缓慢漂移的苍穹繁星密布,动感飞扬的表现有如泻落的银河。
马淳昨晚有些失眠,脑子里一直有个挥之不去的镜头,冷艳的女人,法拉利跑车,断了线的风筝,不,是肖像画。不知为何,他心里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急切地想要见到那位时尚的金发女郎,没有目的,怎么会没有目的?这么想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在内心嘲笑起自己了。
在旋转的扶梯旁,那尊大理石材质的美人鱼雕塑给了他童话般的遐想空间——平静或汹涌的海面,一个鱼身的美女畅游其间。而自己就是那个贪婪的渔夫或多情的王子……马淳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是酒会上的服务女郎。女郎没有丝毫的责怪,却报以甜蜜的微笑。马淳慌忙致歉,并快速地下了旋梯。
展厅里,汇聚了各国的各种葡萄酒:拉斐、拉图、奥比康、玛歌、柏翠、武当、白马、奥松……展台后面站着各自送选酒庄的选手。参赛者、酒商、新闻媒体记者,不同肤色的面孔,异域风情的着装,低声抑或热烈的交谈……妙曼抒情的旋律下,窈窕而又奔放的礼仪小姐穿梭其间,比肩接踵,觥筹交错,气氛好不热烈。
马淳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开着法拉利跑车、将自己的肖像画载走同时也载走他整个夜晚独自相思的妖媚女人。此时那现实而又虚拟的魅影就在靠近自己展台的后面。竟然真的会有这么巧。
马淳走近女孩的展台,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下,味道挺特别,感觉到有些似曾相识。马淳不动声色的样子并没有引起女孩的注意,她还以为马淳是一位酒商,于是善意地对马淳露出了她迷人的笑容。女孩飘逸的长发让马淳联想到秋季的葡萄园金色流淌的霞光。
马淳看到了她的胸牌,那个金属的标识上有一个英文缩写的名字:“莫妮卡。”马淳念出了声。
莫妮卡看到马淳,有些吃惊:“先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马淳说:“小姐的记性不错呀,我们曾做过一次冒险的游戏。”
莫妮卡的两个眼睛调皮地转动着说:“冒险游戏?”莫妮卡好像突然想起来了,说:“是您,马路上放风筝的那位有趣的先生。”
马淳嗅到了一种独特的香水味道,不,不止是香水,其间还掺杂着一丝浓郁的葡萄酒的芳香。
莫妮卡说:“先生不会是来订我们庄园酒的吧?我们的酒可是最负盛名的呀。”
马淳说:“小姐,我的肖像画呢?你不会是把它送到画廊去了吧?”
莫妮卡未置可否地笑了下,说:“我原本想把它拿去拍卖的,却没有一家拍卖行愿意受理,原因是画作中的人物太过丑陋了。当然,我不会让您太过失望的,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您促成此事!”
马淳说:“很遗憾,让您费心了,不过一旦拍卖成功,你要及时通知我,我是要收回成本的呦。”
莫妮卡忽然看到了马淳的胸牌。
“先生也是来参加评酒比赛的?”
马淳说:“好的陈酿不止贵庄才有啊!”
莫妮卡说:“先生代表的是哪个酒庄?”
马淳指了一下紧挨着他的莫高酒庄展台,他看到范林正在给一个酒商斟酒,两个人好像在探讨什么。
莫妮卡说:“中国敦煌(顿晃)。”这个词的组合让莫妮卡感到有些拗口,以至于发音都有些不太标准。
马淳纠正她说:“敦煌。”
莫妮卡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马淳不无骄傲地重复一遍说:“飞天壁画的故乡。”
莫妮卡说:“来自中国敦煌的酒怎么能和我们意大利天使酒庄的陈酿相比呢。”莫妮卡带有挑衅的笑声让马淳刚刚升起的一丝好感几乎消失殆尽。
多年前马淳曾前往欧洲专程学习酿酒技术,马可儿极力推荐他去意大利,不知道为什么马可儿一定要让他去意大利,而不是最负盛名的法国。马淳并没有采纳马可儿的建议,最终去了法国。为此,马可儿很生气,祖孙二人的关系也一度变得别别扭扭。马淳内心一直有一份歉疚,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关系才得到缓解。
几天前,当他告诉马可儿要来意大利参展,马可儿激动而又惶惑不安的表情再一次让他感到了质疑。马淳不知道姑奶奶为何独独对意大利这般地情有独钟,二者间究竟有着怎样的不解之缘?
莫妮卡的话打断了马淳的思路:“很佩服您的勇气,敢把你们家乡的产品展现在国际优质品牌面前。”
莫妮卡的话并没能让马淳的情绪颓废,相反倒让他变得更加自信。他相信莫高酒庄酿制的酒,自有它尊贵的一面,它不逊色于任何标榜自我的品牌。
举止庄重的司仪礼貌的讲话让喧嚣的场面安静了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丝绸之路世界葡萄酒大赛,本次比赛汇聚了东西方六十八家酒庄共一百余款葡萄酒参赛!”
一阵欢呼声过后,评委们依次走向展台,开始细心地品尝、对比。相互间用默契的眼神和不易察觉的表情交流、沟通。酒的成色、黏稠度、散发的香味、口感,以及纯净的色泽等都在做着等级差距的评判。
在莫高酒庄的展台前,范林对评委微笑致意。他用谦卑的态度对评委们做着恭敬得近于卑微的迎合。
马淳递给评委一杯酒,说:“请您品尝。”
范林忙介绍说:“来自中国,敦煌。”
评委先沾了一下唇,接着用舌尖舔了一下,紧接着抿了一口,但并不往下咽,只是让酒在口中逗留片刻,然后将酒吐在了另一只空杯里。
范林有些急了,说:“尊敬的评委,难道我们的酒就这样让您难以下咽吗?”
评委耐人寻味地仰了一下头,马淳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论,他却转身叫另一个人:“威廉姆!”
另一个评委走了过来,范林忙给他倒了一杯。叫威廉姆的评委重复了刚才评委的一系列动作后,严肃的面孔有了一丝微妙的松动。
两评委转向了下一个展台。
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溜达过来,男人自我介绍说叫鬼洋。马淳说:“日本人?”
男人说:“不是洋鬼子。”
范林说:“原来是老乡!”说着话,愉快地给鬼洋递了杯酒,说:“你或许能找到故乡的感觉。”
叫鬼洋的男人猥亵地笑了一下说:“是啊,我很怀念故乡,那里有我想念的姑娘。”
范林说:“和姑娘约会,酒可是最好的催情剂啊!”
鬼洋笑出声,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说着话把一杯酒灌下肚去。
范林又给他倒了一杯,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鬼洋很爽快,把杯中的酒再一次干了。
马淳也想起一句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他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下,没有出声。那一刻他想到了马可儿,想到了沙丘环抱下的葡萄园,此时,那绿色的渲染一定是遍布了整个沙丘盆地。
范林问鬼洋酒的成色如何。
鬼洋说:“不错,这酒比姑娘更具诱惑力。”
鬼洋想和马淳碰一杯,马淳称自己身体不适,善意地拒绝了。不知为何,他有点反感面前这个男人。
鬼洋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了,没走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马淳。
望着鬼洋的背影,马淳心里突然蹦出一个疑问,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来赛场绝非参展,跟酒商更是搭不上边,那么他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马淳心里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