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离评酒会开始还有一天,马淳让范林去忙评酒会的有关接洽事宜,自己离开住处,独自上街观赏景色。马淳决定先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熟悉一下这座城市。上大学的时候,马淳学的是历史专业,系统地学习过欧洲历史,对意大利有过详尽系统的了解。
意大利是欧洲民族及文化的摇篮,曾孕育出罗马文化及伊特拉斯坎文明,而意大利的首都罗马,几个世纪以来都是西方世界的政治中心,也曾经是罗马帝国的首都。十三世纪末的意大利更是成为欧洲文艺复兴发源地。意大利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国家,欧洲四大经济体之一,也是欧盟和北约的创始会员国,是全球拥有世界遗产最多的国家。意大利在艺术和时尚领域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米兰是意大利的经济及工业中心,也是世界时尚之都。意大利不但拥有正宗的欧洲古典艺术,同时也是现代设计最具活力的地方。
走在闹市的街头,明显看出中西文化的不同,建筑、雕塑、民俗和国内有着极大的差异。街景很漂亮,街道华丽而敞亮,有现代的摩天大厦,也有十七、十八世纪的古典建筑。哥特式的教堂,街边的咖啡屋,阳伞下的情侣,漫步的游人,随处可见的草坪,这一切都显得浪漫而又充满温馨。
街头有画肖像的艺人,一支笔细细勾画着,时间不大,一幅画就呈现在了面前。那是另一种艺术,是对人物相貌的刻画和内心情绪的捕捉。马淳惊叹于画师的技艺,他想知道自己的相貌跃然纸上会是何等的优雅和丑陋,便端端正正坐在画师面前的木椅上,表情显得有些拘谨。画师让他自然些,这样画出的肖像表情才显得真挚。蓬头垢面的画师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手中的笔却极富灵性,三两笔就勾出了轮廓,轻轻描摹几下五官便有了大貌的呈现,唇齿间的微笑在不经意间就有了凸显。在笔的轻涂游走间,目光之中便有了神采。画师一边画,一边和他闲聊起来。马淳的英语还算过关,和画师的沟通并不存在太大的障碍。
画师说几年前他曾去过中国。一个伟大的文明古国。当画师知道他来自中国敦煌的时候,明显表现出了惊讶。画师突然就停下了手中的笔。敦煌他去过,一个神奇而又极具魅力的地方,东方的艺术宝库。画师感觉自己说得不够全面,又摇了摇头说,不,那是人类文化的珍藏所在,是形象历史博物馆,是世界画廊。画师提到了莫高窟的壁画,提到了飞天仙女和九色鹿的故事。他还做了一个反弹琵琶的动作。画师说,几千年前的绘画艺术现在看来依然让人叹为观止。
马淳没有学过绘画,但对家乡敦煌,对敦煌的壁画极为熟悉,彩绘中,那匍匐于尘缘之上的舞姿,悠扬的琴曲,经卷吟诵的虔诚,超脱境界中的冥冥畅想,以及期待于美好未来的寄托,是佛教文化深邃的思想根植于那片土地的最好见证。从艺术形象上说,它不是单一文化的艺术形象,而是多种文化的复合体。
马淳由敦煌壁画想到了东西方文化的碰撞融合,他想到了二者间的不同,也想到了其间包容的共性。当然,总是有差异的,那么差异在哪里?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文化的窃取和掠夺。他忽然想到了沙皇俄国的奥勃鲁切夫,以及英国人斯坦因。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画师在捕捉马淳的面部特性,而这一刻马淳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被描摹刻画,他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座教堂上。他觉得那教堂是另一种状态结构下的飞天,是另一种思想寄予下的飞天体现。高耸的尖塔,直立的拱门,绘有圣经故事的花窗玻璃,尖肋拱顶、飞扶壁、修长的束柱,建筑以直升线条、雄伟的外观营造出轻盈修长的飞天动感。
画师收了最后一笔,画像极其逼真:脸颊,眉目,额头,在黑白光线的对比下,生动鲜活,惟妙惟肖。画中的人物让马淳熟悉而又陌生,他说不清陌生在哪里,画中人物的眼睛里有一种让马淳自己也为之神往的深度,或者叫深邃,他知道,现实中的自己并没有那么深沉。那目光中沉淀的爱意或未知的情绪令人神往。想不到虚幻的线条表现会比现实的拥有更加纯粹、美好。
马淳正自恋地欣赏着画中的自己,忽然刮起一阵风,将画吹跑了,像断了线的风筝。那个逃匿的自我让马淳感到是一种灵魂的叛逆,他没有理由不去救赎。马淳抬脚去追,却忘了躲避车辆,一辆法拉利敞篷跑车险些撞到他的同时猛然停下。马淳似乎给吓傻了,惊恐万分,呆呆立在车前不知所措。司机是个女孩,同样是一脸惊慌。
女孩说:“先生……你没……”女孩的声音颤颤的。
马淳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这致命的邂逅,显得很慌张。
女孩下了车。女孩身材高挑,但又不失性感,衬衣上的一个纽扣快要崩开了,看得见两乳交汇处那条深陷的乳沟。
女孩说:“先生你真的没事吧?”
马淳看到女孩穿着高跟凉鞋的脚有些纤瘦,趾甲上涂的粉红色彩像盛开的玫瑰。
女孩很有范,长发飘逸,气质迷人,但却因为刚才的惊吓而表现出过多的慌乱,这和她迷人的气质有些不符。马淳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出现了一刻短暂的僵持。过后马淳想,他之所以当时说不出一句话来,并不是因为女孩的美貌,他看到了女孩驾驶的法拉利跑车上放着一箱红酒,当然,也不全是因为这箱红酒,他看到了红酒箱上摆放着一个醒目的标志,那是参加红酒评奖大赛主办方提供的专用标识。
女孩以为马淳受了伤,要带他去医院。
马淳说:“你不会是喝醉了酒吧?车上何以带了这么多酒?”那一刻马淳突然就有一种感觉,这女孩将是他评奖过程中的一个潜在对手。
女孩说:“先生,你确定真的没事吗?”
马淳当然没事。可是,另一个自己去了哪里?他东张西望找那张画纸。他的样子有些滑稽。
女孩看到他真的完好无损,惊惧的表情变得平静下来,转身上了车,看也不看马淳一眼,快速地将车开走了。
车子从马淳身边驶过的一瞬间,他才发现那张被风吹跑的肖像画就在法拉利的后座上。
马淳朝女孩喊:“你要带我去哪里?”
法拉利已经没了踪影。
马淳听到了一首熟悉的旋律,是小提琴曲《魔鬼的颤音》,是十八世纪意大利小提琴大师塔尔蒂尼的作品。
演奏者是街边的一个流浪艺人。艺人有着丰富的演奏技巧和深度,琴声急促奔放,那雄浑的气势和独到的旋律深深震撼了马淳。
马淳正听得入迷,那个为马淳画肖像的画师来到了近前,说:“我敬爱的先生,你还没给画钱。”马淳把钱给了画师,他想,尽管他最终没有得到那张画,但画师无疑付出了劳动。画师很是诚信,还给马淳找了零头。马淳把零头给了拉小提琴的街头艺人。琴手无动于衷,但琴声却更加汹涌澎湃了。马淳感觉琴手更像喝醉了酒。
马淳问画师,罗马有哪些标志性的建筑?
画师建议去斗兽场、维纳斯和古罗马神庙看看,画师说:“那里有和东方不一样的文化氛围。”
斗兽场,名字听起来血腥而又充满杀戮。斗兽场和维纳斯、神庙相互间似乎有种抵触的隔阂,马淳放弃了前去观赏的想法。
早晨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什么东西,马淳在一家餐馆里要了一碗意大利牛肉面。面端上来才吃了一口他就不吃了。他想起了家乡的牛肉面,想到了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