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那杯酒,猛然泼出去,如一簇红色的箭镞,黏稠的液体蒙蔽了马淳。

事情完全由那个叫阿尤的女孩引起。

马淳很少来这种地方,他不喜欢夜场的喧闹。

灯光有些刺眼,那是各种不同色彩的集聚——惊艳、晦涩、厚实、轻薄……声音更是凌乱,喧哗,轻柔,锐利,滞重……多种复杂的因素搅和紊乱了所有的情绪。

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服务员问他要点什么。

他说:“红酒!哦,当然,得是莫高酒庄的红酒。”

服务员离开时间不大,很快端着托盘过来了。

他看了下标识,是他要的那一款。酒被缓缓倒入杯中,凝止的色彩很诱人。有如夕阳下的彩虹,令人心动。马淳优雅地端起酒杯,他闻到了成熟果实的香气,入口中的那一刻,感觉很亲切:质感平衡,结构均匀,后味长,单宁柔和。没错,是正宗的莫高酒庄的酒。

马淳慢慢品味杯中佳酿的时候,忽然,周围的灯光弱了下来。如夕阳陡然消失,更多的光线和色彩瞬间凝聚到了舞池中央。

阿尤在流溢的光影下走进了舞池。

更多的灯光亮了起来。快捷的一束光线滑过,擦亮了舞池中那根耸直的钢管。那孤独而锐利呈现,暗示了它即将演绎的精湛。

激烈煽情的的士高音乐骤起,在色彩迷幻的交织中,致幻的节奏像水的渗透,无处不在,整个舞厅都活跃了起来。

阿尤的登场引发了一阵喧嚣,就像无数的鸽子在湛蓝的天空下掠过,触动人心。这是夜场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黑色的性感内衣,高跟鞋,狐媚而又自信的笑容……那对银色的、耸拔向上的锥体,不可一世地闪现在色彩烘托的中央。

乐曲的畅想已完成了最后的铺垫。

光感色彩对比如此强烈,阿尤背依钢管摆动起柔软的身姿,光影交错中,像振翅而起的欲望。

捉住钢管的手臂扯着身子,有了一个慢的旋转,在乐曲的感召下,肢体柔和的跨度让人产生非理性的意念。你能看到那内在倔强的柔和隐藏。

音乐的快感总是落后于纱幔的遮掩,依助两腿上下伸展的平衡拉力,阿尤的身体有了一个跨度更大的腾越。

那狂躁的律动,迸发着跌宕的高潮;那极尽的舒展,并非单纯的肢体运动,其蕴意是青春的光彩绽放。

手臂与腿的交合舞动,有如琴曲的个性张扬,柔韧的灵性衔接,大跨度的肢体舒展,鱼跃般轻巧跳跃……那被牵扯的肢体并非欲望的裸露,那固定的钢管更不是某种迎合的道具:那横卧于钢管上的肢体,自如、灵动,那是力度和柔韧的组合,是倒垂姿态下的轻盈漫步,那妖娆的诱惑,竭尽所能的攀援,是某种意志极限攀升的表达……退场时谦让的肢体展示,躬身退步双臂的舒缓呈现。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令人遐想。

这是马淳第一次看阿尤的表演,他内心有一种难耐的冲动。

换了装的阿尤,走过来坐在了马淳的对面。

卸了装的阿尤要比之前舞池里的那个性感张扬的美女沉静许多。阿尤带有狐媚的表情,看上去很能俘获人。

阿尤说:“想不到,你真的来了,我也就那么一说,让你来捧捧场。”因为马淳的到来,阿尤显得很激动。

马淳说:“你凌空飞跃的样子很迷人!”

阿尤有些动容:“你可从没有当面夸过我!我学舞的时间不长,还不太自信。”

马淳说:“你已经是一个专业的舞者了。”

马淳和阿尤的相识是在一次酒会上。他推销莫高酒庄的酒,阿尤是礼仪小姐。其实阿尤不是马淳喜欢的那类女孩,倒不是她的身份和学历太低,风尘味太重,她身上有一种不受制约的执拗和玩世不恭的放任。

马淳则较为沉稳,内心平和,不喜张扬,遇事波澜不惊。两人在个性上有着很大的出入。

但阿尤却喜欢马淳,总是创造机会,想着要俘获马淳的心。但她知道这很难。

马淳这次来夜场也是准备看看酒的销售情况,摸摸底,或者说是私访吧。莫高酒庄和夜场有签约,夜场销售莫高酒庄的酒,有利润提成。一举两得的事。

阿尤望着马淳,目光中带着迷恋,一副沉醉的样子。

马淳同阿尤碰了一下杯说:“祝贺你,舞跳得这么好!”

阿尤全干了,一边把空杯翻转过来。她望着马淳的目光带着某种挑衅。

马淳不加犹豫地干了杯中的酒。

阿尤再次斟酒,说:“要敬你一杯的,能来看我跳舞。”

马淳欣然接受,也干了。喝着莫高酒庄酿的酒,马淳心里很畅快。

舞曲依然是那种触动人心的节奏,气氛因乐曲的渲染喧哗肆意。

阿尤饮酒太过豪放,马淳有些力不从心。

马淳告饶说:“之前陪一个客户,已经喝了不少,不敢再这样喝了。”

阿尤说:“酒色,酒色!你好像哪一样都不占啊!”阿尤似乎放得很开。

马淳不善饮酒,他虽然是莫高酒庄的老板,却不胜酒力,他相信以阿尤的酒量他这样的两个人都难以招架。

那个寸头就在那一刻出现。他并不理会马淳,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极尽讨好地对阿尤说:“妹子今天跳得不错啊!”

寸头要和阿尤喝交杯酒,被阿尤断然拒绝了。

寸头被驳了面子,有些不悦,说:“你今晚得跟我走。”

阿尤提高了声音说:“你谁呀?为什么要跟你走?”

寸头遭到拒绝很没面子,说:“你必须得跟我走。”

寸头看阿尤根本不予理睬,便伸手上来拉扯阿尤。

马淳一直保持着沉默。他觉得寸头真是没有一点素质。

马淳望着寸头说:“你不可胡来。”马淳的话说得很绵软。

寸头拿起酒瓶往面前的空杯里倒酒,倒得太满,酒溢出了杯沿。寸头依然试图要拉阿尤的手。

马淳又说:“你不可以胡来。”

寸头朝马淳吼了一声:“闭嘴,没你的事。”寸头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两个人来,虎视眈眈地望着马淳。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阿尤望着马淳,目光中明显露出担忧。

马淳品了一口酒说:“最好不要胡来。”

寸头睥睨的目光扫了一眼马淳,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这杯酒就这么泼到了马淳的脸上。液体顺着脸颊下来,白色的衣领瞬间变成了酱红色。马淳想到了现在流行的一种叫葡萄浴的美容方式。他想,今天是赚了。

寸头站起时,马淳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马淳没有给他机会。马淳快速地捉住寸头的一只胳膊,手腕用力转了下,寸头的身子便整个拧了过来。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与马淳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马淳说:“我说过的,你不可以胡来!”说着话,马淳朝他的大腿猛踹了一脚,他前倾的身体便扑在了桌子上。一只被弹起的酒杯落下来时,杯中的酒全洒在了他的脸上。

寸头身后的两个人冲了上来,马淳的速度更快,他挡开挥来的拳头,捉住一个的肩头,膝盖向上猛地一击,那个嚣张的家伙便瘫软在了桌下。而另一个不待靠近,马淳跃身飞起一脚,那小子便以侧卧的姿势扑在了身边的廊柱上。

灯光依然闪烁,马淳看到桌上的一瓶红酒倒了,洞开的瓶口还在欢快地流淌。正是莫高酒庄的纯酿。马淳很优雅地接了一杯,酒色很纯净,像大漠中初升的骄阳,生动,炙热。他稍倾了下酒杯,全干了。

舞曲在继续,那撼动人心的旋律使整个空间都沸腾起来。

马淳走出大厅,来到街上,被风一吹,忽感一阵晕眩,马淳感觉自己是醉了。

阿尤搀着马淳,说:“哥,你太棒了,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怎么从来都没见你露过呢?”阿尤并不知道马淳在部队当过几年特种兵。

马淳身体摇晃得厉害,他掏出电话,给酒庄经理范林打电话。刚打通了电话,就忍不住要吐,阿尤忙把电话接了过去。

范林说要开车过来接,阿尤说马淳喝多了,让他别管了,她已经安排住下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起风了,大漠的风撼动天地。

马淳彻底醉了。

阿尤把马淳带回了自己的家。

马淳身上黏滞着许多污渍。阿尤把他安顿睡下,把他的脏衣服全脱了下来。

那一晚,马淳有些失忆,迷糊中,他感觉到有个身子靠了过来,将自己抱得很紧,一切如在梦中,随着冥想的意识游走。

肌肤的相拥中,他感觉到了一种灼热,似乎要将自己焚烧,其间有些微的凉意,让他感觉到了某种焦灼的缠绵。

那柔软而又亲密的簇拥,让他有些心悸,让他挣脱而又极尽地渴望。灯光很暗,让他无法辨识是在现实还是在虚拟中。那份温暖或灼热却实实在在。那是一只手在缓慢游走,在他的肩胛和胸前缓慢地行进,就像一条纱巾的撩拨令他有些瘙痒。他感觉到一种力量,那是依偎和簇拥,是亲近而又近于胆怯的呵护。那执著的热情在不断地烘染自己,让自身变得迫切难耐,以至于让他有了一种急切的冲动,急切地捕捉来自一种空灵的意念无法施与的热忱,他积极地进取似乎是最充实的给予……

显然那热切的付出是最好的回馈——思绪的冥想,肢体的游弋,意念的沉沦,渴望的拥有,一切都在潜移默化的意识中得到向往的提升……

风声越来越大了,沙尘打在窗子上沙啦啦地响。窗幔好像鼓动了起来,像网一样张开,把浓郁的夜色全抛了进来。黑影仓皇,让他无法分辨内心涌动的渴求是否真实。那进入抑或说给予似乎并没有阻挡,那持续近似于永恒的律动,在不断索取的激情下,显得激进而又忘乎所以。在情感渴求的畅想中,驾驭的本能让他放任了自我。那无端的兴奋让他不能自持。他听到了一声呻吟,很柔弱,像夜间的虫鸣,遥远而又真切……那断裂的震颤止息了所有的轰鸣,就像划过夜色的一颗流星,像水中抛掷的一颗石子,激越而又声息悄然……

早晨醒来,马淳不知身在何处,环境很陌生,昨天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头有些痛,只记得自己是喝了很多酒,后来好像还有打斗?再后来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一无所知。

他喊了一声。

阿尤进来了,说:“你醒了,昨天喝那么多,你应该多睡一会儿的。”

马淳有些惊慌,说:“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阿尤很淡定地微笑:“这是我家。”

马淳脑子很乱,他怎么也想不起昨夜自己为何睡在了阿尤的家里。

阿尤说:“昨晚你吐得一塌糊涂,还是我帮你洗的衣服。”

马淳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显然,衣服是阿尤给他脱光的,这让马淳很是尴尬。

阿尤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你吐了那么多,都把人熏死了。”

马淳一阵慌张,说:“我……昨天晚上……没什么事吧?”

阿尤目光幽幽地望着他说:“你想什么事?能发生什么事?”

阿尤窃笑了声说:“放心,在我家里不会发生任何事的!”

马淳努力去想昨天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