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插入资料:绞刑架的故事
绞刑架与卓娅

乌克兰人民欢迎德军
苏联人或许是在沃洛科拉姆斯克城内第一次看见了德国人架设的绞刑架。这部绞刑架和上面吊着的8 个苏联男女青年被摄入了胶片,并将在战时和战后的无数部纪录影片中出现。而在苏德战争以后的日子里,随着“英勇的德国武装部队”的步步后撤和“野蛮”苏联人的步步推进,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还将会出现越来越多这样的绞刑架。它们成为了苏联沦陷区的标志,成为纳粹主义和德国武装部队共同支配统治下的苏联沦陷区的标志。
1942年1月27日,苏军收复佩得里谢沃,又发现了一个从绞刑架上扔下的少女,年仅18岁的女游击队员,卓娅·柯斯莫杰米扬斯卡娅。历史注定她会成为所有被绞杀者中最著名的一个。1941年11月26日,这位生于1923年9月13日,父亲死于大清洗的前莫斯科市第201中学学生,在莫斯科城郊的佩得里谢沃落入德国国防军第197步兵师第332步兵团之手。罪名是游击队员和纵火犯。

明斯克的公开绞刑
但严格意义上,她是红军的一名特种兵,执行的是被后来的俄罗斯“新新人类”们大为诟病的坚壁清野任务:焚烧德国人居住的村庄。在被德军逮捕后,一个名叫卢布科夫的叛徒在德国人面前指认了卓娅(此人于1942 年4 月3日被苏军军事法庭判处极刑)。在德军步兵团团长路德维戈·路德瑞尔中校(俄语译音是留德列尔,根据笔者查到的材料,此人在不久前的1941 年10 月23 日获得了骑士十字勋章)本人参加的审问中,这位少女遭到了残酷拷打,其后甚至被轮奸(苏联官方材料隐瞒了这个事实),最终于1941 年11 月29 日被德军公开绞死。当苏军发现她的尸体时,脖子上依然套着绞索,身体被刺刀扎烂,一只乳房被德国人割去。对于这个在照片上无法隐瞒的事实,苏联官方后来允许发表的描绘是:“胸脯上有凝结了的血。”

苏德战场南部的枪杀(苏联人对照片作了些修版)

拍摄于明斯克
类似的事件在东部前线并不罕见。但作为一位并没有立下什么丰功伟绩的“游击队员”,卓娅在当时却被广为宣传,并在1942 年2 月16 日成为获得“苏联英雄”称号的首位女性。其最直接的原因,或许是她在临刑时对群众的演讲,尤其是最后几句话:“你们现在绞死我,可是我不是一个人,我们是2万万人,你们不能把我们全绞死,有人会替我报仇。……永别了,同志们!奋斗吧,不要怕!斯大林和我们在一起!”

白俄罗斯地区

斯大林格勒,1942—1943年

1942年2月,奥廖尔
对此时的苏联领袖们来说,这几句话(其中直接赋予最高领袖“救世主”形象)和一位弱小少女被德国人残暴杀害的事实,足以给红军的前线士兵注入无比的仇恨—在这个世界上,仇恨的力量无穷无尽,蕴藏着强大而可怕的威力。通过众多宣传手段,苏联领袖的意图得到了实现。卓娅的死,确实在红军士兵,其中也包括卓娅本人的弟弟— 一个后来在1945 年4 月8 日的德国本土作战中战死的苏联坦克手舒拉身上,注入了仇恨的力量。在红军中广为流传着斯大林下令不允许接受杀害卓娅的德军第197 步兵师投降的说法,无论真假,都是这种复仇心理的真实反映。
但抛开政治因素和现实考虑,卓娅,一个没有击毁过一辆坦克,没有击落过一架飞机,甚至没有打死过一个敌人的普通少女,最终以她大无畏的精神力量,成为苏联最为著名,也是影响最广泛的英雄主义象征。她不仅在那无比艰苦的日子感召了无数苏联人在前线无畏地赴死取义,甚至也为未来岁月里众多远隔千山万水的异民族人民注入过巨大的精神力量。作为一个在强暴面前虽弱小但不屈的生命,卓娅的英雄称号将永远当之无愧。
当然,对红军士兵来说,仇恨绝不仅仅来自卓娅的死。在1941年到1942年的冬季,由于严寒而导致的东线德军暴行留下的痕迹遍布前线。德国士兵杀害了大量苏联战俘和平民,然后剥掉他们的衣服。一个幸存者作了惨痛的回忆:“1942年2月8日,德国人到了我们村庄后,立刻开始抢劫财物,连房屋也被疯狂的士兵推倒”,“那些试图逃跑的村民都被德国人杀死。为了不引起德国人的注意,我在身上涂满血迹装死,也许是由于我个头小,德国人没有注意到我”。
毋庸置疑,这些事实将赋予苏联士兵无穷无尽的力量,其中也不可避免地包括盲目复仇的力量。正因为如此,犹太作家爱伦堡后来才会非常满意地写道:“战争教会了人民仇恨。”

国防军实施的一次集体枪杀

站在被绞死的苏联人面前的德国空军人员

1941年11月,摄于哈尔科夫

卓娅
德国国防军第197步兵师
构成:第321 步兵团,第332 步兵团(杀害卓娅的团),第347 步兵团,第229 炮兵团,第229 侦察营,第229 反坦克营,第229 工程营,第229通信营。
组建于1940 年1 月,参加过明斯克战役,一直在中央集团军群编成内参加东线作战。在苏德战争期间,该师共有12 个骑士十字勋章获得者,其中就包括杀害卓娅的路德瑞尔中校。
杀害卓娅时,该师隶属于第4装甲集团军第7军,师长是赫尔曼·梅耶—卡宾根中将(1945 年担任过法兰克福筑垒地域司令官,目睹了第三帝国首都防线的最后崩溃)。
1944 年白俄罗斯战役,第197 步兵师在维帖布斯克被全歼,最后一任师长哈赫讷失踪(一般认为是被打死了)。

1941年11月,摄于哈尔科夫
仇恨的力量
本书并不拟展开对德占苏联地区的深入研究。但从军事上来说,却完全有必要对苏联军人在战争中战斗精神的“源泉”—仇恨,略为涉及一下。
在冷战时代的西方,犹太人被描绘成纳粹主义唯一的受害者,而唯一需要为此负责的也只有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除此之外,德国及其武装部队则被描绘为世界上最“善良”,最“文明”的入侵者。浩如烟海的书刊、杂志、音像制品刻画出了一个英雄群像:无数德国军人为了日耳曼民族的荣誉而英勇战斗,并以清白的行为使光芒万丈的军旗和漂亮的军服都没有受到丝毫的污染。在东部战场,他们是把苏联人民从斯大林暴政下解放出来的光明使者。而在艰苦卓绝的后期战争中,大无畏的德国战士则抗击着无数苏联人如同潮水般的野蛮攻势,以拯救自己的妻子儿女不被来自草原的“亚洲野人”强奸。
同时,苏联红军被赋予了极其狰狞的形象:不仅是斯大林共产主义的暴力工具,而且是东方野蛮的现代象征,是“暴虐的解放者”,并在斯大林和将军元帅们的纵容下无节制地发泄战争兽欲。描绘此种情况的书籍和报道,虽然谈不上浩如烟海、满山遍野,却也是俯身可拾了。
而在冷战时代过去的今天,一些具有修正主义倾向的西方史学家开始怀疑上述说法,并谨慎地认为“德国军人的制服并非总是那么干净”。但他们所依据的仅仅是一些零星暴行的报道,却根本无法掌握其规模,也谈不上任何系统研究。而他们自己的声音其实更为零星。相形之下,苏东崩溃后,德国以及一些急于“回归西方”的东欧国家中兴起的歇斯底里的右派历史大颠覆,却把对国防军的吹捧推向了顶峰。在今天的大众传媒中,文明勇敢的德国武装部队,野蛮而粗鲁的苏联人,已经是被广为接受的固定形象。
已经消失的苏联,也没有在官方材料中留下多少德军罪行的迹象。除了罗列一些杀人数字和尸体堆放地点外,他们对具体暴行几乎毫无涉及。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苏联的档案馆内却堆放了长达32 公里的德军暴行档案。出于某些政治考虑(与西方和东德的关系,党的失误导致人民被入侵者屠杀可能有损其威信),斯大林和他的继承者们禁止发表这些材料。而现在似乎也只有研究犹太人命运的人对此感兴趣。
今天,笔者打算给大家介绍几个事实。不是为了自我炫耀,也不是为了鼓动什么,渲染什么,灌输什么,而仅仅只是为了反映一点事实、一点基本事实、一点关于德国武装部队的基本事实。和苏联的宣传相比,以及党卫军屠犹行为(在苏联有60 万到100 万犹太人被杀)相比,他们才为苏联军队注入了更大的“力量”。
在1941 年7 月,一个刚刚组建不久的德国步兵师开赴东部前线。这是一个“根正苗红”的武装部队陆军师团。其番号是第707步兵师,下属第727、747步兵团,第657 炮兵营。作为一个只有2 个步兵团和1 个炮兵团的野战师,该部队最初没有承担第一线战斗任务,而是在已经成为中央集团军群后方的白俄罗斯担负警戒任务。1941年8、9月间,该师提交一了份报告,宣布他们辉煌的战果: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里,第707 步兵师就处死了10431 名“游击队员” 和“游击队嫌疑分子”!考虑该师的编制,几乎每个士兵都取得了击毙一个敌人的战绩。果然战果辉煌。

1943年拍摄于白俄罗斯,具体地点不详

1941 年8 月7 日,德军第6 集团军进行的一次公开绞杀,其中一名绞死者还被脱掉了裤子(上左图),围观解闷的国防军士兵甚多
可是笔者明明记得,几乎所有的西方历史学者在他们的著作中都宣称,在1941年冬季以前,苏联的游击运动仅仅存在于其宣传中。而即便根据“宣传渲染”的苏联材料,直到1941 年秋季,整个中央集团军群后方也只有4 万游击队员,且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大片地区。德国陆军总司令部关于游击队活动的第一份报告则是1941 年7 月25 日才提出的。由此,我们可以想象所谓“游击队” 是什么人。一位西方历史学家则干脆认为,第707步兵师处死的1万多人中的绝大部分就是平民。
如果一个师在游击队活动尚不活跃的一个月中就处死了1 万多苏联人,那么在整个东线军管后方地带的10个到20个陆军师以及众多陆军特遣队(不包括党卫军的警察警卫部队),在游击队最为活跃的1942、1943 年,以及东线大崩溃的1944 年,又屠杀了多少苏联平民呢?按照规定,每死亡一个德国人,或者藏匿一个游击队员和苏联士兵,都要处死50~100 个苏联人。根据中央集团军群的报告,每个月在其战线后方地区(这只是占领区的一部分)都要处死几万人。而在1943 年1 月则首次处死了超过10 万人(当月苏联游击队总人数不过8 万人)。这种血腥讨伐几乎在东线其他战区也在进行着,受害者总数不下600 万,刽子手则主要是陆军后方部队。为这种大屠杀而颁发的专门勋章在德国至今是“合法”的。
大家或许知道,在前东德的档案材料中,曾经发现过200 万份堕胎记录,堕胎者在父亲一项上填的是“苏联士兵”。这些材料成为苏联军队在德国纪律极端败坏的证据。一个英国人还为此撰写了一部专著。从此,苏联军队就被称为“红色强暴机器”。但这位英国作者同时也说出了苏军报复行为的根源:德国武装部队曾经从被占领的苏联领土掠夺了大量妇女充当军妓。其手段,在笔者看过的一位苏联记者的回忆中可见一斑:在大卢基地区,5 名苏联妇女由于拒绝到德军士兵妓院报到而被枪杀。为了杀一儆百,德国人还为此张贴了告示。这种暴行在东欧其他地区同样存在。在著名的利迪泽村大屠杀中,全村25 岁以下的妇女都被送往军队妓院。有时甚至连犹太妇女也遭到这样的待遇。
对这种暴行的规模,另一位英国历史学家戴维·欧文无意中透露了一个惊人的证据。欧文在犹太人问题上有为希特勒辩护之嫌,但其史料功底确实扎实。只对犹太人问题感兴趣的他曾轻描淡写地叙述了如下事实:在1942 年夏季,希特勒得知其东线德军已经使100 多万名苏联妇女怀孕!为此,他下达了2 道命令:第一,要把具有“日耳曼”特征的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第二,要求东线士兵更为广泛地使用避孕套。希特勒的措施仅仅只是害怕德国士兵会把“日耳曼”血统留给苏联人。

1943年1月,公开处死一名17岁苏联少女

国防军第679团12连军士弗里茨·拉文拍摄,他在照片上写道:“他们拒绝为德国工作”。
作为这种措施的后果,就是在战争后期几乎每个德国士兵都随身带着5~10个避孕套,怀孕者的数量自然大大下降。但遗憾的是,这些德国士兵和避孕套却也开始越来越多地落入苏军之手。政委们则在苏军面前大骂着展示这些他们所没有的东西:由于德军大规模野蛮行为所带来的苏军同类报复,以及由此导致的红军风纪大败坏,甚至从中东欧蔓延到了中国东北地区。
对德国武装部队在东线的行为,英国军事历史学家安德森、克拉克、华尔什的评价最为准确:“德军可以对苏联军民实施任何暴力,包括抢劫、强奸和杀人,而不用担心受到惩罚。虽然许多指挥官不赞成纳粹及其政策,拒绝执行和传达这些命令,但对苏联男人、妇女和儿童的屠杀是广为存在的。”
德国武装部队的真实面目就是如此,战争的真实面目就是如此。战争不是骑士和公主的浪漫故事,也从来就没有什么“道义”可言,这个魔怪天生就必然带来掠夺和屠杀,而掠夺和屠杀也必然会产生仇恨,仇恨则必然产生报复。暴行是战争的必然,报复也同样必然!

被绞杀的苏联妇女
希特勒的人事调整
当德军从前线实施“局部撤退”之际,德国统帅部内的矛盾已经无法掩饰。对希特勒的死守措施提出质疑的并不仅仅是博克,也不仅仅是古德里安等其他前线将领,甚至还包括陆军总司令部和国防军统帅部的一些将领。而这些将帅们之间也彼此指责对方撤退得太快,把自己的侧翼暴露给了苏联人。一片混乱之中,为了推行自己的战略,希特勒决心亲自接管德国陆军,而原陆军总司令布劳希奇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如前所述,早在罗斯托夫战役期间,希特勒就对布劳希奇产生了意见。后者在12月6日危急时刻辞职的不负责行为也使“元首”大为恼火。而最近希特勒在与后备军司令弗洛姆的谈话中,又发现布劳希奇修改了他的指示。与此同时,希特勒的武装部队首席副官施蒙特也建议他撤掉布劳希奇,而以曼施坦因(此时正在塞瓦斯托波尔前线指挥第11 集团军)或者凯塞林接替他的职务。但希特勒虽然赏识曼施坦因,却不是很喜欢他的性格,不想让这位将军太接近自己。而凯塞林由于正在地中海指挥作战,为了照顾同一战区内意大利人的情绪,似乎也不合适出任陆军总司令。最后希特勒决定亲自出任陆军总司令。
1941 年12 月19 日,希特勒通知布劳希奇他的职务已被解除,并表示:“我们依然是朋友。”布劳希奇因此遭到了很大的打击,以至于在离开希特勒后会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地站在凯特尔面前,告诉对方自己已被解职。这位元帅自1938年1月29日(第1卷写做1939年9月1日—1941年12月19日,系指他在战时担任该职务的起止时间,但未加以说明,系笔者失误)接替由于或真或假的同性恋丑闻而丢官的弗里奇大将担任这个职务,至此已有近4 年了。尽管他因为有个极端纳粹化的老婆而在政治上比较可靠,却依然无法消除希特勒对其性格优柔寡断和惯用小伎俩的轻蔑。在此后的一些日子里,希特勒将不断在别人面前发泄他对这位前总司令—一个据说会酿成“巨大灾祸”的“稻草人”的不满。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布劳希奇确实也是个“稻草人”,是个希特勒用以推卸东线失败责任的“稻草人”。
将布劳希奇免职的同时,希特勒和施蒙特共同拟定给陆军和武装党卫军的当日命令。宣布:“我们国家争取自由的斗争已接近高潮。我们面临震撼世界的抉择。承担斗争的主要角色是陆军。从今天起,我亲自担任指挥。作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参加过许多战斗的一位士兵,我完全和你们一样具有获得胜利的决心。”在布劳希奇被免职的同时,德国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暂时留任了下来。他将直接听命于新的陆军总司令希特勒。不过哈尔德在这个座位上也待不了多久了。同一天,希特勒还将自己的决定以书面形式通知了空军和海军司令[99]。
此前一天的12月18日,中央集团军群司令博克陆军元帅也接到了免职休养的通知。不过这主要是由于他的胃病确实已经非常严重所致,而且希特勒会在不久后重新启用这位元帅。通知内容很客气:元首接受了博克的辞呈直到他“完全恢复健康”[100]。12 月19 日11 时,博克离开了指挥部。中央集团军群的指挥权由第4 集团军司令克卢格元帅接管,而克卢格原来的职务则交给屈布勒山地步兵上将—原南方集团军群第49 山地军军长。不过屈布勒拖到26日才上任。此前第4集团军还是由克卢格兼管[101]。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中央集团军群司令的更替,还只是大规模撤换将军的前奏。
在此期间,活动在中央集团军群司令部的反希特勒“密谋分子”也趁着东线战局的逆转而加紧活动。所谓“密谋分子”大致是在1938 年捷克斯洛伐克危机时期产生的。当时陆军和政府中的一些官员担心希特勒的冒险会“葬送伟大的德国”,便策划将其除掉,和西方达成妥协。但一方面由于他们自身的软弱和优柔寡断,更由于西方对希特勒的妥协所造成的第三帝国的巨大外交胜利,以及其后德国在大战中的节节胜利,使得密谋集团中多数掌权者放弃了自己的计划,转而齐声高呼希特勒万岁。
德国陆军在莫斯科城下的惨败,却使那些曾经对希特勒的“天才”和统治世界的“美好前景”深信不疑的德国将军们动摇了起来,甚至连希特勒最忠实的亲信约德尔将军也预感到了最终的失败。战后,被判处绞刑的约德尔向提审他的苏联人承认了这一点,并以此来炫耀自己的未卜先知。在可怕失败阴影的笼罩下,几乎已经消亡的“密谋分子”死灰复燃。他们中的积极分子—中央集团军群作战部长特莱斯科夫上校,一个昔日狂热的纳粹分子,将被解职前的博克和他的继任者克卢格当成了争取对象。其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中央集团军群是莫斯科失败的直接承受者,同时也是德国武装部队中最强大的一个重兵集团,有足够的理由和力量来反对希特勒。
但博克宁可被解职,也不愿意背叛并把一切错误都推到希特勒身上。这个真正相信荣誉感的老军人气愤地表示:“我不是南美洲的一个叛乱将军”、“我绝不允许使元首遭受攻击。谁敢攻击元首,我就要为维护领袖而惩办谁!”[102]接替博克的克卢格虽然更受希特勒的赏识,却比他的前任动摇得多,但也没有发动叛乱的足够胆量。他在纳粹和密谋分子之间,不断地晃来晃去,想投机又不敢承担后果,直到最后把命给晃进去。当然这是后话了。
高级将领尚且如此,在冰天雪地的前线,顶着苏军的强大攻势的普通德国军人更是处于对前景的巨大惶恐不安之中。德军第一次出现了大量逃兵。还有很多苦熬不下去的士兵开枪自杀。在1941—1942 年的这个冬季,共有62000 名德国军人由于擅离职守、怯战等理由受到惩罚。而从闹得不可开交,人事变动频繁的后方司令部内,一道道互相矛盾的命令也使前线官兵们不胜其烦。在12 月13 日,他们曾经受到了布劳希奇关于脱离与苏军的接触,后撤150公里的密令。可是到了第2天,希特勒又撤销了这道命令。一支德国工兵曾经在一天内三次接到炸毁桥梁的命令,但也三次收到了相反的指令。
在这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希特勒本人亲自出任陆军总司令并在12月19日最终确定坚守方针,对前线部队来说毕竟是件好事。德军前线师以下的指挥官们(那些身处高位的军长和集团军司令们当然有另一种感受)非常清楚:与其通过被大雪封堵的道路,冒着苏军炮火和伊尔-2的袭击,向根本没有预设阵地,却可能已有苏军穿插部队等候的所谓“后方”撤退,并由于严寒下的艰苦跋涉而消耗掉有限的体力,丢弃宝贵的甚至是救命的重型武器装备,倒不如沉下心来决一死战。他们手上毕竟还有相当多的兵力,士兵和军官们虽然有所动摇,却更极端惧怕成为苏联人的俘虏而遭受可怕的报复(这种报复是极有可能的)。为了免除这种命运,即使是那些已把军人荣誉感、责任感之类的东西视为狗屁的德国军人,也一定会拼死抵抗。
为了突破德军的坚固设防,还不太善于大规模突破的苏联军队往往会付出可怕的死伤代价。而如果德国人放弃阵地,苏军则将会不断地追击,直到把逃跑中毫无屏障的德国军队全部毁灭在冰天雪地之中。对1812 年拿破仑覆灭历史极为熟悉的希特勒,在和前线德军将领的通话中总结了苏联人的战术:“苏联人将不停地跟踪追击任何退却的集团军。一次又一次地向其发起冲击……当心‘拿破仑式的撤退’变为现实。”
在12 月20 日召开的会议上,希特勒本人再次向哈尔德说明了坚守的理由,并要求以此“使东线的每个连队都明白为什么要坚持到底”。他强调:“对撤退的军队,苏联人会不断进攻,不给喘息的机会。这样的撤退根本停不下来。因为在后方根本没有预设的阵地。”[103]
对于在这次会议上提出异议、企图以前线军队艰苦的事实来软化自己以求撤退的古德里安,有着丰富战壕经验的希特勒也完全不为所动,并反唇相讥:“你总是从小范围看问题,你过于执着于士兵的痛苦,你看问题应该站得更远一些。相信我,当你从较远的距离观察时,事实会更加清楚。”
在这次会议上,希特勒还规定了具体的防御措施:必须在村庄之间挖掘有取暖设备的地下掩蔽部;后勤单位必须做好战斗准备;要烧毁所有的苏联村庄,脱掉苏联人的衣服以供应德军自己(这种事情即使他不说,前线也已经在干了)。
在前线,指挥中央集团军群的克卢格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步兵,很多师的步兵只够湊一个团甚至一个营。于是克卢格也拿出“钢铁意志”向希特勒证明自己的本事:他下令把大量后勤人员(尤其是那些因为坏掉了汽车而无所事事的司机)、空军地勤和建筑部队从安全而温暖的后方拉出来,临时编组成一些古怪的分遣队,拿去充当拯救前线危机的炮灰。不久,一些只存下几百个步兵的师长,手头却有了数万名拼凑起来的后勤和建筑人员。
在此前后,希特勒还越过那些吓破了胆的集团军司令,亲自给前线的师长们打气。在东线德军中,也开始到处流传着“元首”本人来到前线的谣言。有些谣言还编造得绘声绘色,似乎很多人亲眼看见了希特勒。在绝大多数德国士兵和军官看来,他们目前的困境完全是“高级司令部里少有的蠢猪”造成的—事实倒也差不多,在11 月中旬进攻莫斯科和此后的溃退都是在陆军将领领导下造成的—希特勒将惩罚这些“蠢猪”,并挽救东线。
莫斯科反攻的终结
作为纳粹德国最高元首和武装部队最高统帅,希特勒下达的坚守命令是不容置疑的。莫斯科前线的德军各部队不得不放弃原定的大幅度撤退计划,改为边打边撤。从局部战术角度来看,这种做法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的,而前线的战况也依然是杂乱无章,危机四伏。
在莫斯科战线北面,放弃了加里宁的德国第9 集团军,本来应该按照布劳希奇规定的撤退计划,在司令施特劳斯大将指挥下撤退到勒热夫一线的所谓“冬季阵地”。可是希特勒却要求施特劳斯派出部队,把距离勒热夫东北50 公里的斯塔里察变成前哨阵地,将这个桥头堡作为阻止苏军冲向勒热夫的抵抗枢纽。希特勒下令死守斯塔里察也是没办法。因为如果直接退守到勒热夫,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构筑阵地。而且勒热夫一旦成为前线,就将陷于猛烈炮火之下,丧失作为一个交通枢纽的作用。
在12 月21 日早晨,退却中的德国第9 集团军,正好处于加里宁和斯塔里察之间的道路上。对于死守斯塔里察的命令,施特劳斯大伤脑筋。按照他的说法,斯塔里察是个没有天然屏障可以依靠的地区,根本没法防守。他还是想全面退守到“冬季阵地”。为了说服自己的上级,施特劳斯在12月21日飞到斯摩棱斯克,会见新任中央集团军群司令克卢格。可是克卢格却告诉施特劳斯:斯塔里察是个很好的阵地,要他赶紧回去坚守。
事实上,斯塔里察是个古老的俄罗斯城镇。为了守住这里,德国人驱赶大量苏联居民,在陡峭的伏尔加河沿岸修筑了坚固的工事,并在河岸顶端修筑了碉堡,在道路上挖了壕沟。由此观之,这里倒也不完全是毫无天险可依。不过作为一个非常孤立的桥头堡,在这里死守的德军依然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苏联人的目标也正是勒热夫。为了早日拿下该城,斯大林也在命令科涅夫将军的加里宁方面军加紧进攻。由于第30 集团军列入加里宁方面军序列,科涅夫的方面军总兵力在12月21日增加到24个步兵师,5个骑兵师,还有3个坦克旅。随着加里宁方面军在东面的追击距离越来越深远,其部署在西面担任牵制任务的第22 集团军也开始发动进攻,其目标正是南面的交通枢纽勒热夫。12 月22 日,为了加强这一攻势,斯大林在托尔诺克地区投入了预备队中的第39集团军。这个集团军是11月份在阿尔汉格尔斯克军区组建的,最初编有第357、361、369、371、373、377、381 步兵师,第76、94 骑兵师,其司令是波格丹诺夫中将,但很快就被马斯连尼科夫中将所取代。该集团军所承担的任务,是从第22集团军与第29集团军的接合部,共同向勒热夫方向发动突击。苏联人在12 月25 日推进到了维索科耶、洛托希诺以东8 公里的地方,夺取了德国人在这里预先设置的阵地。
第二天,红军又向勒热夫发动进一步的进攻。第39 集团军在12 月27 日对德军第6 军展开了强大攻势。作为德国第9 集团军北翼的第23、6 军,在12月份已经大幅向南收缩。这两个军的战线依然是完整的,可是两者的接合部几乎就在勒热夫城外不远处。而这里正是苏联人展开主攻的地段。两军打得难解难分,而致命的危险还不仅是来自彼此的炮火枪弹。如前所述,12月8日以来气温一度大幅回升,可如今又急剧下降。就在12 月27 日当天,前线在白昼气温为零下26摄氏度,夜间为零下32摄氏度。巨大的雪堆阻碍了两军士兵的行动,后方的铁路运输也变得更加困难。很多士兵的腿被冻伤而连着靴子一起锯掉。可是,中央集团军群当天的评估却认为,虽然苏联人也面临同样的恶劣天气,但他们有装备良好的骑兵、滑雪兵和雪橇,因此在战术上享有优势[104]。
施特劳斯已经对战局丧失了信心。12月27日日终时分,他报告说:“我明天还将继续战斗。可是如果这种模式的战斗继续下去,(第9)集团军将失血而死”。可是希特勒却不吃这一套。不久,他又向施特劳斯下达命令,要求第9集团军的官兵依托每一个村庄和房屋建立坚固的防御,以环形阵地挡住苏联人从各个方向的攻击。而施特劳斯关于后撤的建议则遭到了无情的回绝。12月29 日,哈尔德日记描绘了“又是危急的一天”[105]:希特勒禁止第9 集团军后撤的命令一度使前线指挥官们不知所措。这天中午,克卢格慌慌张张地打来一个电话:“第9 集团军请求撤退到勒热夫后面。”但希特勒的回答依然是否定的,他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固有阵地。德国士兵开始以希特勒所规定的方式顽强抵抗进攻的苏军,给对方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
德国第6 军遭受着苏联人的重击。第6 军所辖第6、26 步兵师在勒热夫西北的防线被一次次猛烈冲击着,也不断发起反击。这是一次相当惨烈的战斗,2 个德国师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其中第26 步兵师第78 团残存兵力只有200人[106],很多德国机枪组被打死在被冰冻的机枪旁,尸体也很快被冻硬。第6 步兵师如今又被重创。到新年时,这个师已经失去了那些没有马牵引的重型榴弹炮,所管辖的第18步兵团第3营每个连只留下5挺机枪、1门迫击炮和7支步枪,也就是说,一个连只有加强班的战斗力。
德国在勒热夫以北和以东的阵地危机四伏,很多地段都危在旦夕。12 月29 日,德国第6 军又出了丑闻:德国飞行员绘制了一张斯塔里察的战线地图,比第6 军的报告“更精确”。以此为理由,希特勒下令把第6 军军长奥托·弗尔斯特工兵上将撤职。弗尔斯特曾经是德国军事要塞和工程总巡视员,而且早在1938 年就得罪了希特勒,现在则是老账新账一块算。这位将军在此后2 年中无所事事,直到1944年正式退役。
比较特殊的是,弗尔斯特被撤职当天,希特勒给第8 航空军军长里希特霍芬打了个电话,由这位航空上将来暂时接管几天第6 军的指挥。这倒是有利于德国空军对第9集团军的支援,却依然无助于从根本上改善战局。12月底,苏军的先锋已经前进到了斯塔里察地区。在圣诞节那天(哈尔德将其称为“非常困难的一天”),苏军突击队冲进斯塔里察,烧毁了德国人的仓库和储藏在里面的粮食以及刚刚送到的冬装。当地的德国人没了粮食,只能靠瑞士干酪过日子[107]。1942年1月1日,红军占领了斯塔里察。
在斯塔里察以南,从克林逃出来的德国第3 装甲集群也处境危险。所辖的第6 装甲师在圣诞前夕获得了一批补充兵,算是回了点血。可是战斗还在继续。苏联人死死咬住德军,尾随而来,很快突破了德军第106 步兵师防守的拉马河防线。第6装甲师所辖的第4摩托化步兵团发动反击,猛击苏联人。12月28 日深夜,第4 团与第23 步兵师一道包围了苏军。德军又投入师属摩托车营,原本想一举把苏军吃掉。可是夜间温度低至零下30~40 摄氏度,附近的村庄也被烧毁。德国人害怕被冻死,慌忙躲回远处的村庄和农舍。苏军乘势突围,再度迫使德军后撤。到1942 年1 月底,第6 装甲师残余的战斗兵力不到1000 人,还有3 门炮[108]。1 月3 日,第6 装甲师拿出5 吨炸药,在地面上炸出大量散兵坑,每个坑容纳3~5 个步兵。散兵坑之间布设了雷场、反坦克障碍和交通壕。但这样的临时阵地只能略为抵挡一阵。于是德军给工兵以外的战斗和后勤人员也配发了不少100克的炸药筒,以便随时能在雪地上炸开散兵坑。
鏖战到12月底,第3装甲集群才算勉强站住脚跟,维持住了一条大致完整的战线。克卢格原本指望能从第3 装甲集群抽出兵力支援第9 集团军。可是第3装甲集群已经耗尽兵力,早已自顾不暇。
希特勒和克卢格最担心的还是第9 集团军在勒热夫的战况。一旦苏联人突破此处,不仅可以穿入中央集团军群空空如也的后方,还可以撕裂中央集团军群与北方集团军群的地面联系。1942年1月1日,希特勒再度通过克卢格向第9 集团军下达电传命令,强调禁止向“冬季阵地”的任何后退,只有遭到敌人直接压力的地段才可以做局部调整,所有的预备队都必须派往前线,第9 集团军应该下达固守所有阵地和支撑点的命令。可是就在同一天,新锐的红军第39 集团军经过反复的猛烈攻击,在德国第6 军和第23 军之间打开了口子。不过苏联人未能进一步扩大突破口。德军实施了强有力反击,还出动大量战斗和俯冲轰炸机袭击苏军,同时空运来一个营的援兵。此时虽然极为寒冷,但德国士兵们已经穿上从苏联居民那里抢来的皮毛大衣和冬靴,也采取措施让机枪在低温下不至于被冻住。实际上,在可怕的寒冷冬日,德国士兵们是乐意死守的。因为躲在掩体里,总比暴露在野外被冻死要好。
可是苏联人仍在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德国第9集团军右翼的第27军也遭到苏联第29 集团军的猛攻,丢失了很多阵地。不断的失败和恶战折磨着第27军军长加布伦茨中将,使得他丧魂落魄、斗志全无。1月2日,加布伦茨不断向斯特劳斯报告说他的部队顶不住了,不可能给每个士兵背后派一个警察督战,还劝说斯特劳斯对希特勒抗命。施特劳斯也没法可想,只能强令死守到底。加布伦茨却表示干不下去了。斯特劳斯立即下令把加布伦茨撤职,并把他塞上飞机,连夜送往斯摩棱斯克的中央集团军群司令部。就这样,短短几天内,斯特劳斯手下的两个军长被罢官。1 月3 日,希特勒再度下达命令:第9 集团军必须死守阵地,一步都不准后退。
可是苏联人还在继续强攻。苏联第39 集团军攻打德国第6 军受挫,就把主攻转向西侧的德国第23军第256步兵师。大量苏联官兵跨过结冰的伏尔加河,奋力将德国第256 师与第206 师的接合部撕开一个15 公里的口子。穿过这个口子,苏军闯入勒热夫西南的森林地区。1 月5 日,苏联人已经冲到勒热夫以西8公里处。到了1942年1月6日,加里宁方面军的第39、29、31集团军都已进抵勒热夫附近的伏尔加河一线,从北、东、西三面包围了该市。可是,德国人也火速退守到勒热夫和洛托希诺以北地区已经构筑好的阵地,还从东侧的第27 军所辖第86、129、251 步兵师各抽出一个步兵团驰援勒热夫。随即展开了顽强的防御战。而苏军则在谢利扎罗沃、勒热夫以北、斯捷普里诺一线展开了几乎整个加里宁方面军,从而对依托勒热夫突出部的德军第9 集团军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至此,苏军在莫斯科战线北段的第一阶段反攻有了极大成果。经过一个月的战斗,加里宁方面军已经在加里宁、勒热夫方向挺进了100~130 公里。这一路的皑皑白雪上洒满了鲜血。在1941 年12 月5 日到1942 年1 月7 日之间,加里宁方面军一共损失了82287 人,其中有27343 人死亡或失踪,另有54944人负伤或患病。
在这期间,德国第9 集团军和第3 装甲集群也遭到了很大伤亡,还丢弃了大量重型装备。从1941 年12 月1 日到1942 年1 月10 日,第9 集团军的战斗损失多达10910人。其中阵亡2131人、失踪985人、战伤7794人。但人员消耗最大的还是第4装甲集群。在12月仅战斗伤亡就有13171人。其中有2671人阵亡、9780 人负伤、720 人失踪。第3 装甲集群在12 月的战斗伤亡没有完整报告。尤其是战况最激烈的12 月10—20 日间,第3 装甲集群完全没有报告损失情况,可能是因为情况混乱所致。以上都是战斗损失数字。加上病患等非战斗减员,德军失去的人员更多。从后方送来了一些补充兵。第9 集团军在12月1日到27日得到了5914人的补充;第4装甲集群得到3499人;第3装甲集群得到约4000人。可是补充人员的数量还是较少,远不足以弥补伤亡。
在莫斯科战线的南部,古德里安和归他统一指挥的第2 装甲集团军、第2集团军虽然退到了新阵地,可德国人所面临的危机也还远远没有结束。如前所述,由于古德里安突然把与第4 集团军邻近的第43 军撤过奥卡河,导致第4集团军的右翼突然暴露。这迫使克卢格调动第137步兵师试图堵住第43军撤离后的缺口,该师一个先头营在12 日就开向阿列克辛。可是在12 月16 日,苏联第49集团军又在北面的谢尔普霍夫突破德国第13军防线,迫使克卢格从第137 师抽出一个团回头北上支援第13 军。结果,古德里安与克卢格之间的缺口非但没有被堵住,反而在12 月17 日傍晚扩大到了30 公里。朱可夫抓住了这个战机,命令西方面军的左翼各集团军继续不停顿的进攻,阻止德国人堵住这个缺口,并尽可能将其撕裂得更大。毋庸置疑,这一危机只能让克卢格更加痛恨古德里安。尤其是,不久后克卢格就成为古德里安的上司,有的是机会找麻烦。
此时,苏军的最主要目标,是德军占领下的重要道路枢纽和供应基地的卡卢加。卡卢加同时也是德国第4集团军和第2装甲集团军的接合部所在,一旦被红军夺取,整个中央集团军群都可能被拦腰截断。而这正是苏联人的目的所在。很快,红军从北面和南面伸出了两只铁钳:在北面,第49 集团军右翼部队在塔鲁萨地域强渡奥卡河,打退了当面德第4集团军第13军的抵抗,并在12月19日夺取了塔鲁萨城,由东北方向冲向卡卢加。
在南面,为了同一个目标,苏军第50 集团军也组建了由集团军副司令波波夫少将指挥的快速集群,其所属部队包括第154步兵师、第112坦克师、第31骑兵团,以及图拉工人团[109]。从12 月16 到17 日夜,由坦克、骑兵和滑雪部队组成的快速集群,开始由东南方向向卡卢加实施快速渗透穿插。经过3 个昼夜的强行军,苏军从堆积着厚厚大雪的森林中穿行90 公里,在12 月20 日黄昏突然出现在卡卢加城的南郊。这让德国人大吃一惊。
此时,直接守卫卡卢加的德军部队主要是第43 军的2 个师:第31、131 步兵师(后又增加第137 师)[110],以及军属警卫团等部队。如前所述,这个军自12月18日以来转归第4集团军(1942年1月2日正式编入第4集团军)。另外,德军第4 集团军还从第57 摩托化军抽调了20 装甲师,会同第13 军第137 步兵师一道,支援坚守卡卢加的德军。德国第4 集团军虽然在12 月的人员损失也很大,可是在1942年1月仍有21.4万人[111]的重兵在手,足以组织起坚强的防御。
尽管德军在卡卢加部署了较为强大的防御部队,波波夫还是在20 日晚上发起了进攻。他的部队在21 日晨一举冲进了卡卢加城。可具有优势的德军很快发动了反击,截断了波波夫冒进先头的退路,这股苏军只好在城内展开激烈的巷战。这场战斗将持续大约10 天之久。厮杀到12 月30 日,苏军才占领了卡卢加(细节后述)。
此时,曾经给德国人带来各种麻烦的因素:严寒、越来越远的补给线,也开始给俄国人造成麻烦。德军逐渐发现苏军的进攻能力也快要耗尽了。有一次,德国第4集团军监听到一个疲于奔命的苏联团长,请求上级允许暂缓12个小时再发起进攻,却遭到了上司的恐吓,被强令立刻进攻。尽管如此,在彻底耗尽全力之前,苏联人还是在拼力维持攻势。克卢格的处境依然非常危险。
就在卡卢加激战的同时,红军西方面军右翼的其他军团也发起了强大攻势。在进攻卡卢加的苏军第49、50集团军的南侧,红军第1近卫骑兵军向西北方向发动快速进攻。他们渡过了奥卡河,策马冲向卡卢加后方的尤赫诺夫,企图在此切断德军从卡卢加向西撤退的道路;而和第1 近卫骑兵军处于同一战线的红军第10集团军,则猛击德国第53军。这是一轮非常凶猛的攻势。德第296 步兵师阵地被多处突破,被迫逃往奥廖尔,紧接着又于23 日向奥卡河后退。德第167步兵师逃跑不及,几乎被全歼[112]。位于古德里安右翼的第47摩托化军也后退了。苏军又撕开一个口子,得以深入德军后方,向科泽利斯克和苏希尼奇进攻。
克卢格对古德里安的不断退却大为不满,于12月24日早晨向哈尔德告状说这些撤退根本没得到批准。可是,古德里安在前线也不好受。虽然他已经把装甲部队提前撤了下来,但也有些部队逃脱不及时。12 月24 日晚上,苏军在晓基诺附近包围了德军第10 摩托化师的部分兵力。该师其他部队则按照古德里安的命令继续向奥卡河一线撤退。苏军虽拼命攻打,却未能消灭第10摩托化师,甚至被围单位也于12 月25 日突围。尽管如此,由于古德里安向奥卡河撤退,苏军得以将第2 装甲集团军和第4 集团军之间的空隙进一步拉大。鉴于形势危急,德国第4 集团军司令部也被迫于12 月25 日从马洛亚罗斯拉维茨逃到尤赫诺夫[113]。克卢格已经没有直接可用的预备队。为了堵住突破口,德军在斯摩棱斯克地区的后方司令冯·昂鲁中将只好拼凑一些建筑营和后勤人员,带着他们赶赴前线参战。
克卢格没预备队了,古德里安却还有一些。对苏联红军的大举突破,古德里安原本就留了一手。他此前就把第3、4 装甲师提前撤退到奥廖尔附近休整补充。古德里安的算盘是:一旦苏联人攻打前线的第53军,这2个装甲师就可以在第24 摩托化军指挥下袭击苏军的侧翼。如今,苏联人真的突破了第53军,古德里安却犹豫了。因为他南翼的第2 集团军也险象环生。苏联新组建的布良斯克方面军正攻打利内夫,迫使德国第2集团军放弃利内夫,把第48摩托化军撤退到索斯纳河与季姆河一线[114],以保持与古德里安的战线完整。24日,一些苏联坦克突入第2集团军在季姆河的冬季阵地,迫使德军用88毫米高炮和所谓“红头”炮弹对付这些坦克。12 月25 日,苏联第13 集团军收复了利夫内。
德军高级司令部迎来了一个混乱而沮丧的圣诞节。哈尔德说这是“困难的一天”。他和克卢格都希望古德里安立刻动用第3、4 装甲师在别廖夫一线堵住苏军所打开的突破口。到了12 月26 日,这个突破口已经扩大到了60 多公里。可是,第2 集团军司令施密特也向古德里安求援,于是古德里安打算把第3 装甲师派去支援第2 集团军。随后他又宣称,第4 装甲师虽然一部兵力在别廖夫,可是大雪封路,除非动用雪橇否则无法北上。扯来扯去,虽然希特勒本人也亲自干预,可是所谓第24摩托化军的大反攻计划完全无从执行。
在惨败的刺激下,古德里安和已经成为上司的老对头克卢格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两人互相推卸责任,闹到不可开交甚至公开撕破脸皮。顿时新仇旧恨一起大发作。12 月25 日,克卢格气急败坏的向希特勒表示,他已经无法和古德里安共事下去。放在过去,希特勒总是尽量庇护古德里安,古德里安也总是竭力争取希特勒的直接支持。为了再次把元首拉到自己一边,古德里安也做了不少努力。早在12 月16 日,他就紧急请来希特勒的副官做解释说明。可是如前所述,12 月18 日古德里安直接拒绝了希特勒的命令,弄得元首很不高兴。在12月20日会议上,古德里安更是和希特勒闹得很不愉快。古德里安认为这是有冤家对头在元首面前进了谗言,而这个对头自然就是克卢格。
结果,纳粹元首在这场争论中站到了克卢格一边,抛弃了他曾最为宠爱的装甲兵指挥官。12 月25 日午夜,希特勒下令免去了古德里安第2 装甲集团军司令的职务(古德里安自称也提前递交了辞呈)。12月26日上午,古德里安接到了免职通知[115],27 日就灰溜溜的离开了前线。接替古德里安的是原第39 摩托化军军长和第2 集团军代理司令鲁道夫·施密特。古德里安离任之际,他的部队已经是满身疮痍、很多老部下都做了鬼:经过12 月份的激战,第2 装甲集团军和第2集团军共损失9216人,包括1773人阵亡、失踪843人、负伤6600人。两个集团军同期得到的补充约有8000 人。而自苏德开战以来,仅第2 装甲集群就阵亡了7206人、负伤24101人、失踪1022人。以上都不包括非战斗损失。
古德里安丢了官,他的老对头克卢格算是在官场上了赢了一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但战况却变得越来越险恶。12月28日这天,各集团军都向克卢格报告兵力正在急剧减少。刚接替古德里安的施密特还报告说他现在如同瞎子,因为严寒下一切空中侦察都停止了,无法搞清苏军的动向。
要在战场上扭转危局,克卢格还要做出更多努力。尤其是第4 集团军指挥部自身也处在危险中。红军第1 近卫骑兵军正越过苏希尼奇—卡卢加公路,逼近尤赫诺夫。为了堵住缺口,克卢格从第4装甲集团军调来了第40摩托化军,配备的兵力包括第10 装甲师和第10 摩托化师,各有大约1 个团的步兵实力,但第10装甲师在12月21日还有33辆可用坦克,在1941年的严峻冬天这就算是很强的力量了。很快,第40 摩托化军从北面对红军第1 近卫骑兵军发动了反击,但在大雪中德军行动迟缓,攻击效果不佳;为了防守尤赫诺夫本身,德国人则部署了第19 装甲师(此时约有50 辆可用坦克[116])和空运来的1 个步兵营。这些部队一下车或一下飞机就被投入战斗,在城南仓促构筑了一道防线。为了加强防御力量,行政人员也被编入战斗单位。同时,德军第24 摩托化军也在别廖夫方向对苏军第10 集团军南部侧翼发动了反击,可是在暴雪面前,这场攻势却在12月27日陷入停顿。第二天,科泽利斯克被苏军骑兵和滑雪部队占领。而别廖夫也在12月31日被红军解放。
现在,红军第1近卫骑兵军已经从北面逼近了尤赫诺夫,第10集团军则从南面逼近了苏希尼奇(守卫这里的是德军吉尔扎集群的5000 多人,主要是第216步兵师的部队),并在1942年1月3日包围了这座德军第4集团军最主要的弹药和补给基地。在这两个据点之间的德军已经被基本肃清。卡卢加则被丢在苏军北部进攻矛头的东南面后方。在这里作战的德军第43 军因此遭到被合围的威胁。德军现在已经无意继续坚守这座已经被苏军突入的城市,开始将其翼侧部队转向西北部。战况紧急,德国人在撤退前甚至没有把野战医院里的伤员带走,只是给每个伤员床上留下一支手枪,暗示他们最好在苏联人到来前自杀。为了不受到恶劣对待,这种措施倒是有必要的。12 月30 日,红军第50集团军以及第49集团军部队打到了卡卢加,和此前冲入城内的波波夫集群一道占领了该城。在这里,苏联人缴获了38辆机车、300节车厢、282辆载重汽车、52辆轻便汽车、25辆坦克和38门火炮。
就在卡卢加失守前一天的12 月29 日,德军第4 集团军与第2 装甲集团军终于失去了战线联系,第4 集团军的南部战线岌岌可危。而从12 月18 日开始,原本还比较平静的德军第4 集团军的正面和北部防线,也开始遭到朱可夫麾下的西方面军中路各集团军的打击。这些部队根据斯大林在1941 年12 月13、16日下达的命令采取了行动。德军全面动摇,苏联人的进军势如破竹。到了进攻第8 日,红军第33 集团军已经在纳罗福明斯克附近的纳拉河一线突破了德国人的阵地,并在当天解放了纳罗福明斯克。而在其南面进攻的红军第43 集团军则在12 月28 日占领了巴罗巴诺夫火车站。这个红军集团军在战斗中投入了莫斯科防区军事委员的精锐警卫营。该营有700 名会滑雪的官兵,他们在12 月25 日夜间冒着暴风雪穿过前线,渗透到了德军后方,有力配合了集团军主力的进攻。12 月29 日,在博罗夫斯克和小雅罗斯拉韦茨地段,苏第43集团军也突破了德军第4集团军北翼第57摩托化军的阵地。这段战线差不多正好处于中央集团军群战线的最中央位置。
现在,德国第4 集团军的南北两翼都被红军突破。中央集团军群整个战线几乎都找不到平静地段,而是全面开火。更糟糕的是人员伤亡也越来越大。12 月的战斗期间,第4 集团军仅战斗损害就有11232 人。其中阵亡2130 人、失踪786人、战伤8316人[117]。此外还有大量病患无法战斗。德军战斗人员的数量急剧减少,难以继续坚守固有阵地。为了拯救这个过去由克卢格本人指挥的集团军,一贯要求部下坚守的克卢格也不得不改变态度,再三请求希特勒允许他实施局部撤退。
尽管希特勒不允许,但迫于压力,第4 集团军事实上已经在撤退了。他们沿途丢下的尸体在脸上显出一圈红晕,在雪地中看上去如同活人。在12月23日,德国第98 步兵师和第4 集团军其他部队一道开始后撤[118],他们在24 日到达博罗季诺,但在这个古战场并没有预设阵地,却勾起了德国人对于1812 年战争的回忆(他们在撤退前并没有忘记把苏联人的博物馆烧掉),他们只好继续后撤。第4 集团军第292 步兵师到了新年夜,一些步兵连只剩下30 人,遭到严重削弱的师团无力防守大约12 公里宽的阵地,也只能选择后撤了。而德军第15步兵师的情况更为恶劣。按照克卢格在12月底提交给希特勒的报告,该师在苏军的压迫下,已经出现了崩溃的迹象。撤退过程中,因为缺少牵引车或受到大雪阻碍,重型武器丢失相当严重。第4 集团军直属炮兵原有48 门重型榴弹炮、48 门100 毫米炮、36 门臼炮、9 门150 毫米口径炮、84 辆强击火炮。到1942年1月减少到5门重型榴弹炮、8门臼炮、17门100毫米炮、2门150毫米口径炮、12辆强击火炮[119]。
前线的态势极度恶化,可是将军们的申诉依然无法说服希特勒改变坚守的决心。纳粹元首在12月28日再次向东线陆军发出了指令,继续要求就地顽抗,寸土必争,以争取宝贵的时间集结新的预备队,为未来的1942 年春天发动新进攻做好准备。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中央集团军群必须死死守住勒热夫、布良斯克、斯摩棱斯克构成的三角地区,以及勒热夫—维亚济马—布良斯克、斯摩棱斯克—格扎茨克两条十字形铁路交通线。这些交通线是维持中央集团军群作战所绝对必须的。
苏联人当然不能允许希特勒实现这些防御目标,德军所遭受的追击和进攻依然凶猛。在除夕这天,克卢格依然无法给希特勒提供什么好消息,而是继续苦苦地哀求他的元首允许第4、9集团军进一步后撤。他甚至宣称,第9集团军两三天内就会崩溃,而整个中央集团军群也撑不过一个礼拜。哈尔德这天的日记也满是坏消息:第2 集团军和第2 装甲集群正遭到更多的攻击,第9 集团军因俄军的强力突破而形势危急[120]。
1941 年12 月31 日晚12 时,柏林电台播放了新年钟声。可是东线德军官兵却很少有人收听:高级司令部在等待元首的新命令,看能不能得到撤退的许可;大量下级士兵们则在风雪中为生存而苦苦挣扎,很多人都没法活到下一刻。
就这样,1941年最后的几天,就在德军的不断溃退和苏军不断进攻的大混乱中过去了。而在新的1942 年,战争将更加残酷和激烈。1942 年1月1日,希特勒发出了新命令,不仅要求第4 集团军坚守北部战线,而且还要消除苏军的突出部。但第4 集团军已无力量做到这一点。于是,克卢格只得在1 月2 日命令第4 装甲集团军从北面发起进攻,以堵住两个集团军之间的空袭。但为时已晚。1942 年1 月4 日,博罗夫斯克也落入了红军第33 集团军之手。阻截失败的德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到1 月5 日,第4 装甲集团军各师只剩下加强营的实力[121]。按德军官方报告:在1 月的头10 天,第4 装甲集团军就战损了1792人:阵亡有398人、负伤1290人、失踪了104人。
莫斯科的大反攻,也让红军付出很大的代价。不仅有大量官兵死于德军的顽抗,还有很多人死于苏军自身的组织缺陷和混乱。尤其是随着战线的延伸和扩张,苏军的后勤和医疗救助也陷入杂乱无章的局面。1942新年第一天,西方面军政治部的报告指出,由于救助不利、缺乏车辆,或者有车辆但却没有司机,加上德军的炮火封锁,很多苏军伤员滞留在战场上长达数小时甚至20~30 个小时,很多人因此白白送了命。第20 集团军只有一个野战医院和200 张床铺,大量伤员只好分散到农家,很多人躺在肮脏的土地上。在第1 突击集团军后方的一个小镇,253 名伤员被丢在房子里。不仅无人看管医治,还整整三天三夜没吃没喝[122]。就这样,无谓的伤亡和损失越来越大。苏军的战斗力也越来越衰弱了。
鲜血染红的雪原
苏联人在12 月的反攻,声势浩大气势汹汹。虽然组织得相当笨拙和低效,却也获得了预想以外的巨大成果。德军不仅被从莫斯科城下远远赶开,还付出了惨痛的人员和装备代价。按照德国陆军总部的战时统计,在12 月份,东线陆军阵亡14949 人、受伤58226 人、失踪4682 人。以上战斗损失总计有77857 人[123]。中央集团军群在12 月的战斗损失近4.2 万人(确数41819 人)。其中阵亡8131人、负伤30560人、失踪3128人。中央集团军群在莫斯科城下的战斗损失,占同期东线总损失的大半。
加上病患等非战斗因素而退出战斗的人员,德军丧失了更多兵力。在1941 年12 月,东线德军一共失去16.8 万人。这个数字不仅包括战斗伤亡,也包括因为疾病和寒冷造成的减员。截至1942 年1 月10 日,德军统计有3 万人被冻伤,其中有2200 人被迫截肢[124]。不过和通常所见的夸大渲染相比,这个数字倒是没有那么扎眼。笔者没有找到因冻伤致死者的统计资料,不过就常理来说,应该要大大低于冻伤截肢者的数字。应当说,德军由于冻伤造成的损失并没有达到很多史料所宣称的那种程度。
德军各重兵集团在1941年12月的总减员情况为:兵败莫斯科的中央集团军群失去103600 人、北方集团军群失去35400 人、南方集团军群丧失了29000人[125]。同期运到东线的补充兵只有81300 人。其中分给中央集团军群的补充人员最多,有40800 人,却不足损失人数的一半;分给北方集团军群有27000人;而给南方集团军群只有13500人。
但从其他来源的材料看,上述统计显然还有一些遗漏的部分。根据国防军统帅部的资料,1941 年12 月份德国陆军和党卫军共有39000 人由于各种原因死亡,失踪者为10453人,当月的总损失为168000人。这些损失超过90% 是在东线造成的。而按照1999年发表的最新统计,德国三军及党卫军于1941年12 月在东线因为各种原因死亡(击毙、伤死、非战斗死亡,失踪后最终未能返回)总数为40198 人。当然,这一时期造成统计差异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统计范围和对象的不同,还不至于像战争后期那样刻意扣留伤亡报告而把大量损失隐瞒下来。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尽管从局部的情况看,德军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如果从整体上考虑,德军的实力依然相当雄厚。从1941 年12 月1 日到1942年1月1日,东线的德国陆军员额只是从300万减少到290万人,主力部队并未遭受根本性伤害。
从莫斯科城下的大规模撤退,还使德国人丧失了大量的武器和物资。丢弃的坦克就有1098 辆(在进攻中已经受损甚至被毁的战车可能占了很大比重。12 月份,中央集团军群新损失的坦克大约为200~300 辆),火炮和迫击炮2000 门,汽车12000 辆。德国装甲部队的实力大受损害。中央集团军群和北方集团军群的16 个装甲师,原本有超过2000 辆坦克。可是到1941 年12 月22日,这16 个师全部只剩下1185 辆坦克。其中可战斗的坦克只有405 辆。其具体构成如下[126]:

平均下来,每个德国装甲师能使用的坦克只剩下25 辆。举例说,第10 装甲师在12 月21 日能参战的坦克有33 辆,第1 装甲师当天只有6 辆可战。第7装甲师在月底可以投入使用的坦克是3 辆,第2 装甲师稍好点有11 辆[127]。再如第4装甲师,在撤退中几乎丢失了全部坦克和重装备。12月29日到1月2日的几天内,该师就有273 人被打死打伤。到1942 年2 月1 日,撤退到布良斯克的第4装甲师剩余兵力只有10971人,12辆坦克和18门火炮。对苏作战的7个月以来,这个师被打死1313人、负伤3911人,损失了92% 的装甲战斗车辆。由于机动车辆丧失殆尽,第4装甲师现在只能用3500匹马来运送物资和人员[128]。
德国历史学家霍夫曼曾经坚持认为,希特勒关于撤退就会丢失大量装备的说法不正确。据他的观点,德军在从莫斯科撤退的过程中并没有损失多少武器。但从上述统计以及其他相关材料看,显而易见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实际上,苏军开始反攻的1941 年12 月和1942 年1 月的两个月内,东线德军“完全损失”了790 辆坦克和强击火炮,还有110 辆装甲汽车。其中在12 月完全损失了375辆坦克和强击火炮,同期只得到1辆补充。于是到1942年1月1日,东线德军只剩下1803辆坦克和强击火炮[129]。仅相当于“巴巴罗萨”开始时坦克数量的一半不到。而这1803 辆战车中,还有很多需要修理,实际能战斗的很少。
为了躲避苏联人的追击,夺路而逃的德军丢失的重型火炮特别多,2 个月内就“完全损失”了937门105—150毫米口径榴弹炮和57门100毫米口径加农炮[130],这还不包括其他型号的大口径火炮。同期,东线德军还“完全损失”了1273 门反坦克炮、470 门步兵炮和1751 门迫击炮。光丢失的重炮就可以装备83 个炮营或20 个一流野战师。而这两个月内,德国只制造了125 门这样的重炮,只够弥补10个炮营的损失。
综上所述,如果说在1941年7、8月间,苏军的顽强抵抗打得德国装甲部元气大伤。那么在1941—1942 年冬季,遭受重创最大的就是德国炮兵。同期,德军的炮弹储备也减少了三分之一。德国经济研究所战后评估认为:在苏军反攻期间,德军的火炮损失大大超过了产量。截至1942年3月的东线战争,导致“德国炮兵的战斗力被摧毁了[131]”。
东线德国空军的实力也在不断衰减。1941年12月底只剩下1900架飞机,其中仅960架可用。再到1942年1月10日,飞机数又减少到1713架,而且只有775架可用[132]。这还不到“巴巴罗萨”开始时飞机数量的一半。
当然,从数字上看,1941 年12月红军的反攻和被大肆渲染的冬季严寒,给德国陆军造成的人员损失还不是太多。事实上,这是苏德战争开始以来德军损失相对较少的月份。对于庞大的东线德军,尤其是对拥有上百万大军的中央集团军群来说,这点轻微的损失绝对不至于导致崩溃,对集团军群主力的损害也远不是致命的。德国将军们看来确实过于惊慌了。他们是应该好好学习一下铁石心肠的“元首”,抛开个别部队那些凄凄惨惨的战况报告,从远距离去观察战争。但遗憾的是,从整体上把握社会事物,从来就不是西方民族的长项。他们总是过多拘泥于局部的事实造成的局部印象,却很少高屋建瓴的去俯视全貌,正所谓“管中窥豹,只见一斑”耳。不过好在后来描写这段历史的西方历史学家在这方面也不比德国将军高明,因此也得出了同样看法和结论。
德军的战斗损失相对较轻,其原因是显而易见的:苏联军队不仅根本没拥有德国人所渲染的优势兵力,也没掌握大规模歼灭德军的战术能力。他们虽然利用防御间突然转入进攻,以及骑兵和滑雪部队穿插和渗透的传统战术,多次突破了德国人的防线。但各重兵集团之间却没有聚歼德军大兵团的完整计划和统一行动,只是任由各部队乱哄哄的发动追击而已。分散使用的坦克和拙劣的步炮战术则使他们很难突破坚固设防的德军阵地。更何况,严酷的自然环境通常总是给进攻一方带来更大的麻烦,甚至拥有更好冬季装备的进攻者也不能幸免。这些因素导致的结果,就是苏联人这场声势浩大、伤亡惨重的反攻,最终只是把德国人从首都面前赶走了而已。至于歼灭德国重兵集团的目标,当时并未完成。
红军在莫斯科反攻中的损失(1941年12月5日—1942年1月7日)[133]

为了这个有限的胜利,红军在莫斯科反攻中一共损失了370955 人,其中139586 人死亡或者失踪,伤病员达到213369 人。苏军的总减员大约相当于德军人员损失的近4 倍!这是一个对苏联人来说很难看的杀伤交换率,不仅远远高于莫斯科战役的防御阶段(参见第3 卷),也高于自战争爆发以来的多数战役。同时,红军还损失了429辆坦克,140架飞机和13350门各种口径的火炮和迫击炮(包括50 毫米迫击炮)。其中,炮的损失竟然超过了基辅会战以外的任何一次合围战役。这确实有些令人不好理解。因为一般来说,进攻一方的火炮损失不会很多。估计一方面是由于身管报废,另一方面可能是丢失了大量的50 毫米迫击炮。这种掷弹筒式的小炮在1941 年损失了38000 门,占苏军当年所有炮损失总数的38%。
苏联人所谓的“还不善于进攻”从这些数据中得到了最充分的证实,而希特勒的固守战略在杀伤红军有生力量方面显然也是相当有效的。苏联人确实是相当勇敢,但也确实还是相当不会打仗。他们只能用堆山成海的尸体来逐步学会战争。不管这有多么残酷,却的确是苏联人当时唯一的出路。
红军巨大的伤亡固然主要是由于和德军的战斗,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于冻伤等非战斗员原因。红军截至1941 年12 月31 日的冻伤人数是13557人[134],大致相当于德军同期此类损失的一半。其中在莫斯科前线担当主力的西方方面军冻伤为3857 人。虽然红军冻伤损失总数比德国人少,却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兵力消耗因素。而且需要注意的是,苏军在1941年第4季度,平均每个月还要由于其他非战斗原因损失大约三四万人,超过德军的非战斗损失人数。
但红军在莫斯科城下取得的成就依然是相当了不起的:并没有遭到太大损失的德国人被数量不占优势、战斗力低下的苏联人从气势上压倒。德军由于担心被包围、被俘虏,同时迫于供应不足,丢下本可供过冬的村庄和大量重型武器,在寒冷中一路慌乱的撤退。德国人从此永远丧失了染指苏联首都的机会,事实上也永远丧失了彻底击败斯大林国家的可能,自身从此却走向了灭亡。为了掩饰这一不堪回首的经历,他们只好在战后一口咬死说苏联人有所谓的“压倒性优势”,并归咎于冬季的严寒。一些西方史料甚至夸大其辞的宣称德国人遭到了“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都没有遭受过的艰难困苦”。
德国人炫耀他们在莫斯科撤退中的“英勇”:依然是以战前基干师团为主力的德军精锐部队,能够比较有秩序的撤退(虽然也出现了相当的动摇,但当俘虏的命运确实是可怕的),并以后卫战斗给予素质低下的苏军相当惨重的杀伤,最终把主要兵团和大部分伤员都撤了下来。当然,任何一支军队都可以举出自己“英勇”的事实加以炫耀,但不同条件下、不同程度的“英勇”却永远都是不能等量齐观的。虽然德国人的表现确实要比美国人好得太多,但他们也还是太顾惜人命了一些。虽然这话说起来或许有些残酷无情,但对于决定民族国家命运的决战来说,过分顾忌伤亡从来就是大忌,“零伤亡”则是愚蠢的代名词。人类历来遵循的战争法则告诉我们,如果要讲人道,就千万不要轻言战争,而一旦燃起战火,则绝对不能瞻前顾后,要有承受任何损失的准备。虽然众多受过良好训练的德国军人有在战场上拼死一搏的勇气,具有强烈西方意识的德意志民族却远远不具备苏联民族那种能够默默忍受最可怕代价的坚韧。而苏德战争成败的关键,却恰恰取决于此。
【注释】
[1]《坦克战:劳斯将军东线回忆录》,第89页。
[2]《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五,第二册,第1020页。
[3]《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1129页。
[4]《坦克战:劳斯将军东线回忆录》,第89页。
[5]《德国战术在俄国前线 1941—1945》,第54页。
[6]《东线:德军与野蛮化的战争》,第18页。
[7]《当巨人冲突》,第301页。
[8]《空战史》,第98页。
[9]《苏德战争》,第278页。
[10]《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决定性战役(德国观点)》,第150 页;《德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702页。
[11]《第二次世界大战史》卷四,下,第472页。
[12]《苏联在二十世纪的损失与战斗伤亡》,第252页。
[13]《莫斯科城下的转折》,第317页。
[14]《第二次世界大战史》卷四,下,第485页。
[15]《第二次世界大战史》卷四,下,第491页。
[16]《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史概要》上,第313页。
[17]《当巨人冲突》,第87页。
[18]《战斗在俄国冬季:三个案例研究》,第38页。
[19]《苏德战争》,第247页。
[20]《苏联在二十世纪的损失与战斗伤亡》,第121页。
[21]《苏联历史档案汇编》第16卷,第258页。
[22]《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战争回忆录》,第135、136页。
[23]《回忆与思考》上,第608页。
[24]《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战争回忆录》,第136页。
[25]《战争是这样开始的—巴格拉米扬元帅回忆录》,第477页。
[26]《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战争回忆录》,第138页。
[27]《二战期间德国武装部队和武装党卫军的兵团与部队》第3卷,第124页。
[28]《莫斯科城下的转折》,附录地图·1941年12月5日态势。
[29]《博克战争日记》,第381页。
[30]《二战期间德国武装部队和武装党卫军的兵团与部队》第1卷,第155、226页。
[31]《德国战术在俄国前线 1941—1945》,第37页。
[32]《莫斯科 1941》,第84页。
[33]《诸兵种合成集团军进攻》,第26页。
[34]《巴巴罗萨 希特勒入侵俄国 1941》,第189页。
[35]《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史概要》上,第283页。
[36]《当巨人冲突》,第89页。
[37]《巴巴罗萨 希特勒入侵俄国 1941》,第195页。
[38]《博克战争日记》,第383页。
[39]《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决定性战役》,第155、156页。
[40]《博克战争日记》,第385页。
[41]《德国战术在俄国前线 1941—1945》,第54页。
[42]《集团军战役》,第4页。
[43]《莫斯科会战》,第123页。
[44]《军事学术史》,第360页。
[45]《战斗在俄国冬季:三个案例研究》,第38页。
[46]《二战期间德国武装部队和武装党卫军的兵团与部队》第1卷,第184页。
[47]《战争是这样开始的—巴格拉米扬元帅回忆录》,第482页。
[48]《巴巴罗萨 希特勒入侵俄国 1941》,第230页。
[49]《博克战争日记》,第383页。
[50]《巴巴罗萨 希特勒入侵俄国 1941》,第202页。
[51]《中央集团军群》,第104页。
[52]《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709页。
[53]《从莫斯科到斯大林格勒》,第74页。
[54]《莫斯科 1941》,第88页。
[55]《战争是这样开始的—巴格拉米扬元帅回忆录》,第507页。
[56]《巴巴罗萨》,第171页。
[57]《朱可夫元帅》,第150页。
[58]《苏德战争》,第247页。
[59]《博克战争日记》,第389页。
[60]《战争是这样开始的—巴格拉米扬元帅回忆录》,第511页。
[61]《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决定性战役(德国观点)》,第159页。
[62]《中央集团军群》,第104页。
[63]《莫斯科 1941》,第88页。
[64]《当巨人冲突》,第339页。
[65]《集团军战役》,第4页。
[66]《巴巴罗萨 希特勒入侵俄国 1941》,第199页。
[67]《闪击英雄》,第312页。
[68]《从莫斯科到斯大林格勒》,第73页。
[69]《希特勒与战争》上,第439页。
[70]《博克战争日记》,第391页。
[71]《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711页。
[72]《朱可夫元帅》,第149页。
[73]《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战争回忆录》,第136页。
[74]《苏联历史档案汇编》第16卷,第273页。
[75]《希特勒与战争》,第452页。
[76]《希特勒与战争》,第444页。
[77]《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716页。
[78]《哈尔德战争日记》,第589页。
[79]《闪击英雄》,第313页。
[80]《从莫斯科到斯大林格勒》,第96页。
[81]《粉碎台风计划—随军采访四年(1)》,第82页。
[82]《黑十字与红星》第1卷,第250页。
[83]《火焰中的鹰》,第103页。
[84]《黑十字与红星》第1卷,第250页。
[85]《黑十字与红星》,第249页。
[86]《摩托化军团》,第81页。
[87]《莫斯科 1941》,第88页。
[88]《摩托化军团》,第39页。
[89]《巴巴罗萨》,第170页。
[90]《莫斯科会战》,第157页。
[91]《中央集团军群》,第107页。
[92]《莫斯科城下的转折》,第207—317页。
[93]《装甲部队 1933—1942》,第210页。
[94]《巴巴罗萨》,第177页。
[95]《回忆与思考》上,第612页。
[96]《博克战争日记》,第395页。
[97]《苏德战争》,第253页。
[98]《莫斯科会战》,第129页。
[99]《希特勒与战争》上,第448页。
[100]《博克战争日记》,第399页。
[101]《纳粹将领的自述》,第72页。
[102]《纳粹元帅沉浮录》,第16、17页。
[103]《希特勒与战争》,第450页。
[104]《从莫斯科到柏林》,第101页。
[105]《第三帝国的兴亡》下,第1194页。
[106]《从莫斯科到斯大林格勒》,第102页。
[107]《巴巴罗萨》,第178页。
[108]《第6装甲师 1937—1945》,第23页。
[109]《军事学术史》,第370页。
[110]《中央集团军群》,第106页。
[111]《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史概要》上,第315页。
[112]《从莫斯科到斯大林格勒》,第98页。
[113]《纳粹将领的自述—命运攸关的决定》,第74页。
[114]《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722页。
[115]《闪击英雄》,第323页。
[116]《纳粹将领的自述—命运攸关的决定》,第74页。
[117]《德军十日伤亡报告》。
[118]《苏德战争》,第252页。
[119]《纳粹将领的自述—命令攸关的决定》,第75页。
[120]《哈尔德战争日记》,第596页。
[121]《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史概要》上,第311页。
[122]《苏联历史档案汇编》第16卷,第268页。
[123]《第二次世界大战大事记》,第395页。
[124]《希特勒与战争》上,第459页。
[125]《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六,第780页。
[126]《装甲部队 1933—1942》,第209页。
[127]《莫斯科城下的转折》,第317页。
[128]《第4装甲师在东线 1941—1943》,第5页。
[129]《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1129页。
[130]《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1122页。
[131]《1939—1945德国的战时工业》,第29页。
[132]《德意志帝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卷四,第816页。
[133]《苏联在二十世纪的损失与战斗伤亡》。
[134]《苏联在二十世纪的损失与战斗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