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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陌生人
1.5.2.2 我这辈子只写三部长篇
我这辈子只写三部长篇

张杰:在这本小说中,有知识与知识的博弈、心智与心智的撞击、观念与观念的互否、真理与真理的辩驳。在你看来,怎样的人才能称得上知识分子?

李洱:这有各种各样的定义。简单地说,首先他有自我意识,我就是我;另外一种就是他也是我,就是有公共关怀意识。他是他,我是我,我认为这个观点不是知识分子。我是我是第一步,那么他也是我,这样的人我认为他就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确实要从私人空间进入公共空间,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他不叫知识分子,否则他只是一个艺人。知识分子就意味着你要进入一个公共空间,并且在这个空间里面注入个人的理解,试图让这个公共空间打上你自己的印记。写作,既是表达自我,又是与自我的争论,同时又必须与一个更广大的世界联系在一起。

张杰:小说《花腔》写的是延安知识分子,这个题材还是挺小众的。

李洱:有些朋友可能忘了,《花腔》的主人公葛任,原名葛仁,也跟儒学有关。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批知识分子的生活,我当然也很关心,看了很多史料,鲁迅、陈独秀、李大钊、瞿秋白,还有西南联大那一批人。许多材料有意思极了。比如瞿秋白在游西湖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漂亮,人间天堂;第二个反应是,应该填掉,马上填掉。为什么要填呢?因为国破家亡,底层人民都在受罪,而我却在游西湖、看景呢。一种原罪感缠住了他。我想,关注现代史上的知识分子,可以发掘出许多对今天的现实依然有效的资源。

张杰:您对知识分子精神状况持续感兴趣的原因何在?

李洱:首先当然是因为我熟悉他们。可以说,几十年来,我每天都在与这个人群打交道,某种意义上相当于每天都在深入生活。我熟悉他们就像熟悉自己的脸,熟悉自己的心跳。他们的爱之深、责之切,他们的历史感,他们与现实的摩擦系数,都与我们的历史、现实和未来有关。所以,我很自然地要去写他们,带着挥之不去的感情去写他们。其次,自然也有文学上的考虑。你知道,严格说来,中国新文学就是从写知识分子开始的,比如鲁迅的《狂人日记》。写知识分子其实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重要传统。我自认为,自己受到这个传统的影响。

张杰:在变化如此快速、复杂而丰富的时代里,人内心的迷茫,其实是渴望一个作品,给它一个形式来表达、呈现出来。《应物兄》得到读书界如此热烈的回应,跟它精准描摹和表达的是我们当下时代有很大关系。

李洱:对于古今中外的所有作家而言,现实都是难写的。对于中国作家而言,现实肯定是最难写的,因为变化太大了。我有时候觉得,要真正理解中国的变化,人类的智力似乎有点跟不上。写现实,对中国作家构成了巨大挑战,这个挑战肯定比曹雪芹当年遇到的挑战大得多,它对作家的知性能力和叙事能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我想我这辈子只写三部长篇。写一部关于历史的,就是《花腔》;写一部关于现实的,就是这部《应物兄》;如果上天眷顾,我希望十年之后能拿出我的第三部小说,关于未来的。当然,这当中我可能会写些稍短一些的小说。这么长的小说,我不会再写了,也写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