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第十八章 木工作坊
第十八章 木工作坊

法兰奇知道,只有身心舒适,大脑才会有效运转。不过,究竟是身体不适让他潜意识里很不安,从而分散注意力,还是舒适的姿势能够让大脑充分释放能量,他并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问题越难,安静的环境、明亮的火焰、舒适的座椅、提神的咖啡这些条件,对他来说也就越重要。舒适的床,同样也是奇思妙想的“温床”,他回顾自己过去半辈子经历,发现绝大多数令自己头疼的难题,都是在床上想出答案来的。

不过这次碰到的特殊难题,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夸张的方法。一旦掌握了总体思路框架,细节的填充就变得简单了。因此他也没做什么准备,就在旅馆休息室挑了个僻静地方坐下,抽上烟斗,读起了摊在膝上的记事本。

假设卡珀是在自己的作坊里设计并制作了这种装置—他是个不错的业余木工,所以肯定有自己的作坊—这种“波吉亚式”的门把手,上面装有浸过毒液的针,拧门把手的人会被刺中。那么,为了完美达成计划,他还需要再做两件事。在本那比去利特家之前,就要把门把手安装好(但也必须等到其他任何可能的人用过门把手之后),而且要在被警察发现之前将它卸下来。会是卡珀做了这些吗?

法兰奇认为这非常可能。“江景”位于伯明顿和博山姆之间,那么卡珀当晚必须至少往返经过这里两次,一次是在8点之前,一次是在案发之后。

心情兴奋的法兰奇这时候才发现,那个所谓的去看牙医补牙的故事,在这个不在场证明中的重要性。卡珀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很疑惑,不过现在完全明白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完全是为给整个事件打下基础,卡珀之所以要讲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解释自己有可能会在“江景”附近出现—因为他从家去补牙的地方刚好要经过那里!

如此说来,拆卸装有毒针的门把手就更为容易了。卡珀是本那比唯一的亲人,至少在这一地区是如此。马尔是老人的邻居,也是他的家庭医生,一听说本那比去世,会立刻赶往查看,也一定会打电话给卡珀。这样,卡珀就能自然地从伯明顿赶来,而他去马尔医生家一定要经过那扇小门,途中停一下换个门把手简直易如反掌。正常来说,他不会被人发现,就算被看见也可以说以为自己叔叔的尸体是在“江景”。

终于得出了一个令人满意的推论!法兰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总算在伯明顿警方面前保住了自己面子,他的自尊心迫切地需要这样的案情进展。但也不能过于自信,在说出自己的调查结果之前,一切细节都需要验证。他可不会再冒险了,一定要慢慢地将这个案子敲定。

他开始思考自己都需要验证哪些细节。有三个很明显的点,他将立刻开始着手调查。或许证明这三点就足够了。

首先,他会让兰金秘密地查阅当时在“江景”附近巡逻的巡警的值班记录。他们是否看到过那附近有停车?比如说一辆奥斯汀7型汽车?接着,他要去拜访牙医,验证卡珀去看牙和离开的时间。最后,他要见见马尔医生,听听他对有毒针的门把手的看法。

法兰奇向兰金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兰金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是法兰奇却并未向他透露任何细节。“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他含混地说,“如果真有什么发现,我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不要声张,好伙计。你得到的信息,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了。”

然后,法兰奇去了克洛夫利街的牙医诊所,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见到牙医。不过他并没有抱怨,因为他最终得到的信息非常完整、确切。卡珀说的是实话—至少麦克斯韦先生也记得是这样的。当然,他并不知道卡珀是否真的牙疼到睡不着,但的确有这个可能。他的牙痛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也的确该进行处理了。卡珀打电话预约的时间跟他自己说的一样,是在晚上6点。由于看病的人很多,他晚于约定时间20多分钟才给他看的,接着卡珀6:45分左右离开。麦克斯韦很确定这个时间点,他当时本来有个晚餐的约会,但因为工作繁忙迟到了。

卡珀说自己6:45从牙医门诊出发,8:15回到家中,那么他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完成换门把手、开65公里路程、把车送到斯隆汽修厂、步行回家这四件事。开着这样一辆小车,卡珀能在这段时间里完成所有这些事吗?

法兰奇认为他可以。据他了解,奥斯汀7型汽车也能够高速行驶。目前的推论滴水不漏,他觉得这个猜测是可以成立的。

不过,最后一项调查不那么顺利,晚餐前马尔医生都没有时间见他,于是法兰奇晚上9点才到医生家拜访。

“我并不乐见有人被警方抓走。”马尔打完招呼后立刻说道,“但是这件案子是个例外,如果真有人用那条蛇谋害了可怜的老本那比,那我非常希望他被绞死。”

“我同意您的观点。”法兰奇回答道,“不过当然了,工作时我们不会被情感蒙蔽眼睛。死者似乎很受当地人的爱戴?”

“我并不完全同意您的描述。”马尔回答道,“他非常安静,也不怎么热衷交际,不算是受人欢迎。但他又很善良,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很喜欢他、尊敬他。”

“没错。”法兰奇停了一下,似乎在表示礼貌的寒暄已经结束,该开始谈正事了。“我需要问您一个问题,马尔医生,”他继续说,“并且我希望您能对这个问题保密。”

马尔疑惑地看着他。“当然了,高级督察,如果您希望是这样的话。”

“非常感谢,先生。假设本案是谋杀案,当然目前并无证据支持这一推论,我一直在思考可能的作案手法。的确,凶手可以直接利用那条蛇,但我也在想,他会不会是运用了某种机械装置来代替真的毒蛇。假设,举个例子,死者会不会是握到了装有毒针的门把手而导致中毒身亡?您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马尔沉默了好几秒。“您的这种假设很有意思。”他略带怀疑地说道,“但我并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本那比手上的伤是被咬的伤痕,而不仅仅是被某种尖利物刺破的痕迹—我是说那个伤口明显是被咬伤的。伤口是两个由毒牙造成的深深刺孔,还有轻微的下颌咬合的印子。当然,这种伤口的确可能是某种机械装置造成的,但我并不知道凶手如何才能做到。第二个原因是更确定的。死去老人体内的毒液,比您说的那种方法接触到的毒液量更多,所以肯定是被蛇咬后它将毒囊内的毒液都注射到了他的手上。”

法兰奇好像被人扇了一个巴掌。要是医生说的没错,那么他的这一系列延时装置的理论就站不住脚了;而推论如果不对,那么卡珀就是无辜的;如果卡珀是无辜的,那么案件应该就是本那比偷了蛇并且死于意外—长话短说,就是本地警方调查无误,是他自己弄巧成拙。

法兰奇失望极了。他并不是对谁有恶意,只是这样一来,他自己、苏格兰场的威望就会受到冲击。

“我想您觉得没有其他可能了,医生?”他沮丧地说。

马尔耸了耸肩。“我是没想到有其他可能,”他回答说,“不过我也不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不妨告诉您,这是我处理过的第一起被毒蛇咬伤的病例。您何不去问问布莱尼·希顿教授呢?这是他的专业领域,他会直接告诉您有没有这种可能的。”

“感谢您的提醒,我会去问问的。”

“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如果您现在就想去的话?”

“谢谢您,先生,那就太好了。”

半个小时后,法兰奇坐在了教授的书房里,听到马尔医生的观点再次被权威证实。马尔医生提出的那两点理由似乎是正确的。布莱尼·希顿也不知道有什么机械装置能对死者尸体造成与被毒蛇咬伤相当的效果。

那么这样看来,卡珀一定是无辜的了。他和他的“助手”科克伦—如果算是的话—既不可能出现在现场,给本那比造成那样的伤口,也不可能运用机械装置伪装死者是被蛇咬伤的。

但法兰奇之前再三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仍旧是谋杀。如果卡珀是无辜的,那么案犯肯定另有其人。他陷入绝望,念头又转回到了利特身上。不过那天太晚了,再打给利特不合适,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去拜访利特。

不过,到了第二天早上,法兰奇收到的一些新消息让他把怀疑又从利特那里,转回了卡珀身上。

兰金在一位巡警的记录中有了发现。等法兰奇读完巡警的记录,他又一次像追踪猎物的猎人那样,嗅到了令自己兴奋的气味。

悲剧发生当晚,7点不到,那位巡警正好在卡绍路附近巡视。他从利物汉大道转进卡绍路,往“江景”那边走,突然有辆车从前面的小路上开出来。他提到,这条路是沿河自然形成的人行小道,位于莫宁顿和利特家之间。因为沿河路上禁止车通行,那位警官很好奇这辆车是从哪里来的,因此才把这件事记了下来。他走到那条小路上,拿手电筒照了照,看到潮湿的泥地上留下了车轮的印子。车轮印显示这辆车就是匆匆停在路边的。他倒是想不起来是什么牌子的车了,但车子很小,可能是一辆奥斯汀7型汽车。

根据之前已有的推论,法兰奇假定,卡珀的奥斯汀7型汽车就停在“江景”附近,时间是命案当晚7点前,并被巡警看到了。这可能会是巧合吗?法兰奇认为不是。他又兴奋起来,不管从医学角度看起来可不可能,当时停在那里的肯定是卡珀的车,而他也一定是利用某种工具杀害了本那比。

他再一次将利特抛至脑后,又转而思考之前还没想通的问题:到底如何才能断定,卡珀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

仔细思索了半个小时之后,他决定再去一趟博山姆,如果可能的话,也调查一下卡珀的作坊。法兰奇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现场调查中查获至关重要的作案证据了,但是现在的障碍是他并没有针对卡珀作坊的搜查令,无法强行进入调查。但不管怎么样,他必须试试。

于是他立刻与一名警员动身前往博山姆,中午时分就到了镇上的国王街,街的那头连着卡尔顿街,沿着卡尔顿走个100多米,对面就是卡珀家。

法兰奇并没有拐进卡尔顿街,而是继续往前走,拐进了下一条街—威弗利大道。虽说是大道,却有点名不副实,它是这个小镇的边界线,还有很大的延伸空间。街道宽敞、看起来很是气派,但作为城镇分界线来说还是有点小气。这里只有五六幢房子,房屋间的空隔很大,零星点缀着茂密的灌木和丛生的杂草。越过这片空地,法兰奇能够看到卡尔顿街房屋的背面,从花园间延伸出一条窄窄的小道,连通着两条街。

法兰奇跟同来的警员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小道旁,离卡珀花园不远的地方。法兰奇对他观察到的情况非常满意。一片果树林遮住了房子的窗户,从家中看不到这条小道,而就在那片隐秘的区域,似乎有个木棚,看起来像是业余爱好者搭的木工作坊。

这时法兰奇却犹豫了。他非常想走进去一探究竟,但如果这样可就违反警察执法的相关规定了。但目前调查的停滞却在诱使他迈出那一步。

他仅仅纠结了一会儿,便下定决心,对警员说:“帮我看着点,好吗?”然后蹑手蹑脚走进了花园,穿过灌木丛,走到了木棚门前。门是上锁的,但锁的款式非常老旧。他的钥匙环上一直挂着一些小工具,片刻后他把工具插进了门锁的锁芯,用灵活的手指捏着末端,在里面轻轻地转动。

法兰奇站在花园里小心翼翼地扭锁芯的时候,突然对自己的“天敌”—活跃在英国各处的小偷和窃贼们—产生了一丝同情。比起那群人的惶惶不安,自己还算安全的。今天是工作日,现在是中午12点,卡珀应该还在契约、转易契、侵权案件(之类的)文书中挣扎。法兰奇生气地想,卡珀身为英国法律系统中的中流砥柱,居然罔顾法律底线,知法犯法。不过讽刺的是,自己现在也践踏了法律的底线。恐怕每个做坏事的人,都会这样给自己开脱吧:成王败寇,过程中运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达到好的结果最重要。

突然间他回过神来,重新专注于眼前的事。咔嚓一响,门闩弹起,门锁应声打开。法兰奇走了进去,转身带上了门。

他肯定找对地方了。这里正是卡珀的作坊,里面的布置看上去不算差。屋子的一边放着木匠的工作台,另一边是一台车床和小型通用的开槽刨床。显然,他既做木工也做铁匠。像很多业余爱好者那样,作坊不甚整洁,各种工具和刨片杂乱地扔在工作台和地板上,看上去有好几周无人打扫了。

法兰奇并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找什么,所以只能大概看一看。他快速环视一圈,看了工作台,又瞧了瞧各种抽屉和橱柜。不过,没找到任何惹人怀疑的东西。

他在里面待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上上下下都查看一遍,但完全没有收获。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结束这趟“小搜查”,因为卡珀可能在午餐时间来这个木棚。

最后再试一次,他跪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着,翻找地板上的各种碎屑。即便是这样的搜索,法兰奇也有条不紊,他先从一个角落开始,然后平稳地沿着对角线的方向找了过去。

突然,他找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搜到车床下的金属碎屑时,发现了一小片胶木。

那是一片深棕色的胶木碎屑,非常小,1.3厘米长,0.6厘米宽,看样子是在加工过程中从什么物件上掉下来的。其中三边都很粗糙,只有一边上面有工具处理的痕迹,切割半径1.3厘米。其两头弯曲,上面还有脊线和凹槽印。

法兰奇凝视着这枚碎屑,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他心里暗想,如果这块碎屑不是来自门把手,自己就把帽子吃了!他小心翼翼地,像拿着一块切割好的钻石一样,将碎屑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转身继续寻找。

他几乎是立刻又找到了两块这样的碎屑,刚把它们捡起来,脑中却突然有了主意,又把它们放了回去。现在该申请对卡珀的搜查令了,这些证据必须在正式搜查中提取,不然无法作为合法证据呈上法庭。

他转身出去,又巧妙地重新锁上了门,未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返回警员那里。几个小时后,两人回到了伯明顿的警局总部。

“我需要你。”他对兰金说,“准备进行另一项问询,希望这一次能够一举成功。可否请你试试找出,在本那比死之前,卡珀是否买过这样形状大小的棕色胶木门把手?”接着他递上一份按照“江景”小门把手画的尺寸简图。

兰金定定地盯着他。“门把手?”他又重复了一遍,“先生,您让我调查的内容真的很让人好奇。但您也不能更仔细地说明,对吧?”

法兰奇觉得自己必须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只是我的推论。”他说道,“可能没什么可疑的,但我想确认一下。”接着他向兰金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兰金非常吃惊。看起来他和他的长官也曾经考虑过延时装置的可能,只不过由于医学方面的证据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如果您能够证明那个问题,先生,那就相当于抓住凶手了。”

“恐怕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再进行一些调查。不过,如果我们调查的方向是正确的,那这也不算坏事。”

实际上,法兰奇心里的想法要比他现在所说的情况更加乐观。动机方面早已经证明了,现在也有可能证明卡珀有作案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获取到无可动摇的证据,足以证明卡珀就是凶手,最终使其得到应有的审判。

法兰奇对现有调查进展非常满意,他吩咐完兰金,便回旅馆吃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