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口袋空空
现在,乔治·瑟里奇也开始了解外遇男人的烦恼了: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维持双重生活,不让别人起疑呢?
他非常清楚,跟南希·维默尔幽会的次数越多,被发现的风险也就越大。目前为止,两人还算幸运,但迟早会碰到熟人,对他来说,那就意味着结束。
幽会可能暴露的破绽太多了。欧洛普山冬天没什么人迹,但春天就要到了,每过一周,去那里被认出来的风险都在增加,得另择幽会地点,但他也想不出什么万无一失的地方。而且,危险不光潜伏在幽会地点,就算在车里,比如在接送南希的时候,也有可能被其他车里的人看见。此外,开车途中,若是车子抛锚或不幸遇到事故,说不定还会被法庭传唤。
然后,肯定有人出于无聊的好奇心恶意揣测两人的关系。可能会有人跟乔治说:“周三都没见到您来打高尔夫球……”即便是最模棱两可和宽泛的回答,说不定都会招致灾祸。如果他只是说个那天没来的借口,有人可能又说好一阵没见他在周三打高尔夫了。另一方面,如果他说自己每周三都有与伦敦动物园相关的工作要做,可能还会有不识相的人问:“我也每周三都去伦敦动物园,您是坐哪一趟车呢?”乔治明白,不管编造什么理由,最后都圆不回来—总会有人再问更多问题,使他的谎言被戳穿。
但与被妻子发现相比,外面熟人发现他的小秘密就不算什么大事了。高尔夫伙伴们的妻子可能会跟克拉丽莎说:“约翰很想念跟你丈夫一起上高尔夫球课的日子。”最后,还有他在动物园的同事们—他们也打高尔夫,也会驾车出门,说不定就看到了呢?
这是两人关系可能被曝光的几个原因,但这些都不是最危险的,他更害怕的是内部矛盾,比如最近他身上出现一些变化—越来越神经质和紧张。没有南希的陪伴,他似乎更加愤懑和冷漠,总是很焦躁,而且心不在焉。他不止一次发现赫普沃思女士在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她肯定是有所怀疑,这个狡猾的女人!必须把她打发走。但是怎么做呢?她是个很有效率的秘书,编造理由开除她,只会显得自己心虚。
还有一种会带来毁灭的威胁,也是最致命的一种。这种可能最让乔治感到恐惧,因为它是不可避免的。其他不幸的事件也可能会导致两人关系被曝光,但这个敌人却令他逃无可逃。如果他继续维系这段危险的感情,不管会不会发生意外,他最后都会走向毁灭。这就像死亡一样,注定会发生,无法逃避。
他担心的就是钱的问题。没遇到南希之前,他就已经入不敷出,而现在,他又在此基础上,增加了一笔不小的花费。各种琐碎的小开支,每项看起来都很微不足道,但加起来就足够可观了。乔治几乎都要绝望了。他开始不再按时缴纳水电费,忘记给小费,尽可能减少开支。但仅仅靠节流是不够的,他心知肚明,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太久。
乔治越发频繁地想起婶婶露西·潘特兰女士。但愿能尽快拿到那笔钱,就算拖个几天他都耽搁不起!那时候,他不但能摆脱令人无法喘息的财务忧虑,婚外情所面临的风险也都会降低。手头越宽裕,他跟南希也就能越隐蔽。她可以辞去那份糟糕的工作,住到更好的地方去,这样他也就能去她的住处拜访了。有个花园、门廊种上几盆玫瑰的小屋就不错!他越想就越发急不可耐。但是,这一切变为可能的前提,都是要露西·潘特兰死掉。
乔治知道,也可以制造点人为因素让这个老女人去见上帝。比如,他听说通过邮局寄出炸药,一旦开封,能把收信人炸个粉身碎骨。他设想了实行如此计划的所有步骤,认为绝对可以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他也看了一些将有毒药物或药剂投入受害人碗中的案例。这不太容易,但也不是毫无可能。有很多的方法,都能够……
但这些都只是想想罢了。很显然,他设想的都不太可能变成现实。虽然乔治不是圣人,但也有自己的底线。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出伤害别人的事。谋杀?绝不可能!恶毒的想法!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话说回来,如果露西·潘特兰死了,所有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他得再跟马尔医生打听打听情况。但是,他还是没这个胆子。
要是乔治的自省再深刻些,他可能还会想想不敢向马尔医生打听情况的原因。作为侄子,他理应关心婶婶的健康和幸福,为何就是不敢张口呢?
然而,之后的一天发生了一件表面看起来与乔治和他的外遇毫无联系的事情。而这件不经意的小事,却成为日后乔治行动和命运的导火索。当然,它也为乔治带来了他一直渴望了解的、婶婶身体健康状况的信息。
那天,他正沿着动物园的主路向门口走,打算去俱乐部吃午餐,马尔医生开着车匆匆经过。他脸色十分严肃,给乔治打了个招呼,便驾车离去。旁边有几个人,显然是在讨论什么严肃的问题,他们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乔治向他们走过去。
“本那比小姐不好了,先生。”其中一个人回答说,“不到10分钟前,她被一辆汽车撞倒了,刚被送回家。”
“伤得严重吗?”
“好像是死了。几乎没什么生还的可能。车轮从她胸口轧过去了。”
尽管正为自己的事情烦心,本那比小姐的死讯还是令他十分难过。他见过乔伊思·本那比好几次,那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而且她父亲又在动物园工作,乔治也很了解其为人。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这个可怜的女人,刚刚准备结婚,现在却与即将来临的幸福失之交臂。如果她真的死了,对本那比也是沉重的打击。他完全依赖自己的女儿,就乔治所知,除了那个招人厌烦的侄子卡珀,老头没有其他亲人了。而且卡珀也不可能取代乔伊思作为女儿的位置。
乔治边想这些问题,边快步朝“江景”走去。本那比家门外站着几个人,有个警察正拿着记事本做记录。乔治走上前去。
“我是这家人的朋友,”他解释道,“请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记下了乔治的名字和地址,然后又把乔治已经知道的情况跟他讲了一遍。这样看来,乔伊思·本那比重蹈了因为相似事故去世之人的覆辙,走到了命运的终点。她没等公共汽车驶离,便走向马路中央,因此没看到反方向来的小汽车。司机已经尽力躲避了,但还是没能挽救她的命运。她似乎被认定是当场死亡。医生正对她实施救治,很快会得到最终的结果。
乔治咕哝着说声谢谢,然后就从大门走进了本那比家。门厅空无一人,接着,莉莉·科克伦出现了,她浑身颤抖,脸白如纸。乔治向她点头致意。
“我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他解释道,“教授在哪里?”
她迫不及待地回答了乔治的问题,仿佛卸下了心头的重担。“教授非常奇怪,先生,他晕晕乎乎的。他们把她抬进去后,他就呆坐在那里,不说也不动,我真的束手无策。”
“我去看看他,”乔治对她说,“这个可怕的消息太令人震惊了,过一阵他会好些。”
女孩点点头,“他在书房里,先生。”
乔治走进了书房。老本那比坐在椅子里,茫然地望着窗外。乔治进来他也没有起身。
“我来看看能否能帮上什么忙,”乔治重复道,“刚听说这个不幸的消息。”
本那比教授没有回答。他慢慢转过头,呆呆地盯着乔治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又转回去盯着窗外。
乔治觉得老人似乎更想自己待着,但他如此震惊和脆弱,又让乔治不敢离开。他觉得该让马尔医生来看看老人,便坐下等医生下楼。本那比再也没有注意过他。有一两次,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但乔治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几分钟后,他听到马尔医生下楼的声音,便走出了书房。“情况如何呢?”他问道,声音很低沉。
马尔医生摇了摇头。“当场死亡,”他回答道,语调很轻,“颅骨断裂,碾碎了……”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至少没什么痛苦。”
“我觉得你得看看本那比,”乔治继续说,“他似乎受到很重的打击。”
“他在哪里?”
“那里。”
马尔医生走进书房,乔治就在门厅等候,与警察低声讨论着这起事故。他想等马尔医生出来再走。他想这件事也给老人的研究画上了句号。遭此打击,他恐怕再无精力去做研究了。不论从什么角度说,停止这项研究都是好事。乔治一直不太喜欢他们取蛇的毒液做试验。他怕会出事故—有人被蛇咬伤,或者是蛇逃走了。想到本那比不会再进爬行馆,乔治心里轻松不少。
不久马尔医生就走了出来。“他会没事的,”他安慰说,“让他去睡觉了,我会派护士来看看他。”
“现在谁来照看他呢?”
“他有个侄子,是个叫卡珀的律师。我给他打了电话。事情就由他安排,护士可以在这里照顾老人一两天。”
“会调查死因吗?”
“哦,当然。但应该是例行公事。看起来是可怜的乔伊思的错。”他的视线越过乔治,“警官,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非常感谢您,先生。”
“那我就走了。”他又转向乔治,“我要进城一趟,顺带捎您一程吗?”
两人在路上谈论着刚发生的这起事故和本那比的未来,然后马尔医生说的一句话让乔治的心狂跳起来。
“不行。”医生慢慢说,“我想这个可怜的老人家活不了那么久了。对他来说这个打击太大了,他的心脏不太好。还有一位恐怕不久后也会离开我们了。瑟里奇,我很抱歉地告诉您,您的婶婶潘特兰女士病得也很重。”
乔治全身都紧绷着。“真是太悲伤了,马尔。”他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面不改色,“太难过了,但也没法说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我知道她一直病恹恹的,正准备问问你她的情况。”
“是的。”马尔回答道,“之前我有点怀疑,但现在已经确定了。她得了癌症,就算老人家能够忍受,我们也无法给她做手术。”
乔治努力想要平息怦怦乱跳的心脏。他不是个麻木不仁的人,所以也很为老人家可怜的命运难过。但他也是个俗气的人,心中涌起一阵痛苦的快感,迅速传遍全身。婶婶的死对她本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这件事对他而言却意味着一切,极度缺钱的窘境将不复存在,与南希的婚外情也能继续。这笔钱将解决他所有的问题。只要有了婶婶的这笔钱,他就能摆脱一半天堂、一半地狱的煎熬,全身心都进入天堂中去。
但是,还有个问题没有答案: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但仍旧非常重要。
“不会很快就……就怎么样吧,我猜?”他问,努力让自己的提问看上去只是出于关心。
马尔犹豫了。“几天内暂时不会。”他答道,“但是我想,说不定也就是几个星期吧,几个月可能都撑不了了。”
几个星期!之后确认遗嘱的流程,可能会花点时间。那么这笔钱差不多等三四个月才能到手,说不定会等6个月。他还能坚持6个月吗?
如果是现在这样,坚持那么久可能很难。但从现在开始,情况会发生变化:他可以根据预期去借一点钱。真想知道自己究竟能拿到多少!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问到婶婶遗产的数额。
结果没想到,他居然以一种做梦也想不到的方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一两天后,乔治收到了潘特兰婶婶的口信,让他去她那里一趟。他当天就前去拜访,说句公道的话,他表现得非常友善和有同情心。而他的行为也得到了回报—如果可以把这个称作回报的话。
“今天请你来一趟,”等他说完客套话,他的婶婶说,“是想跟你说一些我的事。你知道我会把遗产—恐怕也没有多少—留给你。但是我想,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应该告诉你一个大致的数目,这样你心里有底,期望不会太高,也就不必大失所望了。”
听到这些话,乔治羞愧万分,极力掩饰脸上的表情,怕婶婶发现自己对此事很上心。
总共下来,她差不多有12000镑。其中,要给三个老仆人每人1000镑,剩下的缴完遗产税后都会留给他。9000镑!比之前乔治预计得多太多了!以遗产税税率来算,政府收差不多600镑,还有8400镑,再减去律师之类的费用,他大概能得到8000镑。之前他以为最多只有5000镑的!这次他的问题真的彻底解决了。
乔治可以悄悄写信告诉南希这一喜讯。但是两人商量过,信件交流不够安全,于是他忍耐到第二个星期三两人相会的时候。不过他只是大略跟南希提了一下。之前跟南希说过,自己最近手头紧张,无法如愿为两人共同的利益做点什么。现在,他可以骄傲地说,苦日子就要过去了,自己将拿到一笔遗产,买得起任何合理的东西。
他一直迫切地渴望跟南希说说自己的那个小房子的梦,外面有个花园、门廊种上几盆玫瑰,但她的态度却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这么做。没错,急什么呢?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相谈甚欢,或许再过一阵时机会更好。
现在,乔治离天堂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得弄点现金,又不想去银行借钱,就算能借到,也不能让这里人知道自己缺钱。那从谁那里去借呢?
之前他常常能在报纸上看到广告,有些公司哪怕只是根据手写期票之类的,也愿意借钱给客户。现在他想找找这种广告。有三个广告写着伦敦的地址,似乎更可靠些,他决定去试试运气。
因此,等他真要去伦敦出差的时候,就真的按广告去城里狭窄的小巷中一探究竟了。不过结果却让他非常失望。“手写期票”似乎有点夸大其词,而他也没发现这与借钱的事到底有什么关联。无论如何,所罗门戈德斯坦小贷公司在走下一步审查手续之前,需要他提供非常繁杂的资料。他发现,如果不能向他们证明自己的确将能继承一笔遗产,根本就借不到钱。而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只有婶婶的口头承诺。因此借钱一事也就搁浅了。
所罗门戈德斯坦小贷公司的情况是如此,或许亚拉伯罕小贷公司或韦林斯基兄弟公司更好说话一些?乔治就又去拜访了这两家公司,但结果同样让他失望。
他只好扫兴地回了伯明顿,原来借钱这回事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事实上,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这些人本就是他的最后希望了。
那之后—经历过一些起起伏伏后,他在牌桌上找回了点运气。不仅还清了一部分赌债,手头还小赚了一笔。
就眼下来看,他的窘境已经有所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