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布什及其反恐战争

反恐斗争立即成为美国压倒一切的议程，新成立的“国土安全部”负责协调各相关部门，保证本土的安全。反恐的需要促使美国不得不改变半个世纪以来的一些基本外交原则，将恐怖主义列为主要安全威胁，并围绕它重新调整国家安全策略与国际关系。

在此形势下，美国鹰派明显占据上风，他们从现实主义的均势理论转向理想主义的世界新秩序和外交新思维，要求的目标道德清晰，包括保持美国无法挑战的军事实力，向海外积极推行民主，改变冷战时期以“遏制和威慑”为主的防御性政策，大胆采取以攻为守、“先发制人”的军事战略。

阿富汗战争 拉登对美国的袭击显然早有预谋，但无论是克林顿还是小布什都没有对拉登的“豪言壮语”给予足够的重视。“9·11事件”发生后，布什不得不将恐怖威胁提上议事日程。9月20日，布什在国会两院发表讲话，呼吁“现在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要做出选择，要么和我们在一起，要么和恐怖分子在一起”，并且声明“任何一个窝藏或支持恐怖分子的国家”都是美国的敌人。他还给塔利班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交出拉登及其“基地组织”头目，拆除恐怖分子在阿富汗的训练基地，“交出恐怖分子，否则将面临与恐怖分子同样的下场”。

布什的呼吁得到了盟国的呼应，却遭到了塔利班的断然拒绝。2001年10月7日，美国和北约联盟军对阿富汗发动“持久自由行动”作战行动。他们向塔利班军事设施和防御系统发射导弹、出动战斗机；美国还动用卫星导航与激光测位仪器向塔利班投掷电子导航导弹。塔利班溃不成军，几周之后，塔利班政权倒台。12日联合国通过重组阿富汗的《波昂协定》，任命哈米德·卡尔扎伊领导阿富汗临时政府，一支由“北约”组成的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协助阿富汗的重建工作。

美国赢得了第一场反恐军事行动。然而，塔利班却倒而未败或者说败而未倒，经过一年躲在山区的休整，很快卷土重来。国际安全援助部队无法控制阿富汗局面，“北约”于是在2005年出兵阿富汗的西部和南部，并请求增加国际社会的合作。2006年，以美国为首的联合部队向阿富汗库纳尔省发起“山地挺进行动”，并逐渐将行动范围扩大到整个阿富汗。布什在2006年9月的一场联合国演讲中承诺他将继续支持阿富汗人民：“我们会帮助你们击败那些敌人，并且维持一个永远不会再压迫你们，也不会再有恐怖分子的自由阿富汗。”但到2008年，行动效果并不明显，塔利班的反抗势力依然强劲，拉登与塔利班头目奥马尔还是不见踪影，而此时美国的伤亡人数却急剧上升。如此战局，令人担忧，美军在阿富汗的指挥戴维·彼得雷乌斯坦言：“前面的战争将依然艰难。”

国内的反恐政策 在阿富汗的这场战争，美国事实上没有正式宣战，布什在国会两院只是表示要反恐。另外，这场反恐战争也并不局限于“即刻的报复和孤立的打击”，而是志存高远，目标远大——“从打击基地组织开始……直到在全球范围内找到、阻止、击败每一个恐怖主义组织”。

“9·11”之后的45天，即10月26日，布什以“国土安全”的名义在国内推出一个《美国爱国者法案》，全称为《2001年使用适当手段阻止或避免恐怖主义以团结并强化美国的法案》，缩写为“USA PATRIOT Act”。这个法案长达342页，赋予了政府执法部门前所未有的权力，如有权查询电话、电子邮件、医疗、财务等记录，有权处理被怀疑与恐怖有关的外籍人士的居留或驱逐问题等。法案还放宽了对美国本土外国情报单位的限制，扩大了金融权限，以便监管、控制金融方面的流通活动。最终国会众议院以357张赞成票对66张反对票、参议院以98张赞成票对1张反对票通过了此法案，有效期到2005年12月31日。参议院唯一投了那张反对票的是拉塞尔·法因戈尔德参议员，他的理由是：“保持我们的自由是我们现在参与新的反恐战争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我们牺牲美国人民的自由，我们即使没动一刀一枪，也输掉了这场战争。”在当时对恐怖主义同仇敌忾的一致声讨声中，法因戈尔德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2002年11月25日，布什在白宫签署《2002年国土安全法》，宣布成立“国土安全部”。这是一个庞大的机构，由海岸警卫队、移民和归化局、海关总署等22个联邦机构合并而成，工作人员达17万之多，年预算额接近400亿美元。这是美国自1947年成立国防部以来，以“保卫我们的自由”为名进行的一次最大规模的政府机构调整。

然而，一方面是布什政府大力加强反恐，包括加强反恐立法、组建新的反恐机构、改进反恐情报和预警机制等；另一方面是民众对政府行为开始表示异议。第一个事件是“关塔那摩湾事件”。2002年1月，首批塔利班俘虏被运往关塔那摩监狱，这是美国在古巴岛关塔那摩湾的一个海军基地。由于美国没有对阿富汗宣战，因此美方宣称俘获的塔利班与基地成员不能算是战俘，因而也不能享有《日内瓦公约》所规定的任何战俘权利。随着美军一系列秘密操作、虐囚丑闻和无视被告法律权利等事件的曝光，关塔那摩监狱的恶劣状况受到广泛关注，要求关闭关塔那摩监狱的呼声越来越响。

随后是对《美国爱国者法案》的异议。随着反恐执法过程中执法机构对个人自由权和隐私权的侵犯，民众的普遍不满和担忧浮出水面，法案被批评是当时情感投票的产物，朝野两党、民权组织和公众争执不休。争议最大的是执法部门的侵权行为，人们对在未获法庭授权令的情况下可以搜查当事人的住所、查封资产、获取相关记录表示愤慨，对在当事人并无嫌疑的情况下可以获取其在图书馆、书店阅读和购买书籍的详细信息表示抗议。侵权行为还涉及教育、医疗、投资、信用、通信等相关领域。

“9·11”之后的一段时间，美国媒体和舆论界的政治倾向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主流媒体一反过去独立于政府、批评政府的姿态，在反恐的国内外两条战线上几乎都倒向了政府一边。电视节目和新闻报道充斥的都是对政府官员、公务员、警察、军人的克己奉公和爱国情操的颂扬，主流刊物也大多在进行爱国、反恐宣传。对不符合主流、民众异议等方面的报道各媒体都相当谨慎，有的还进行自我审查。

伊拉克战争 布什政府的反恐思路从打击恐怖分子、关闭其训练营、粉碎其阴谋开始，进而发展到防止恐怖分子发动威胁美国的生化袭击和核袭击，并将视线转向有可能为恐怖分子提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国家，反恐对象也因此从无从捉摸的恐怖分子转变为常规国家。

2002年1月，布什在国情咨文中提出“邪恶轴心”的概念，公然将伊拉克、伊朗和朝鲜称为“邪恶轴心国”，认定这些国家是对世界和平和文明的最大威胁。同年6月，布什又提出“先发制人”的战略，要向对美国有威胁的国家采取先下手为强的策略。萨达姆·侯塞因统治的伊拉克成为小布什的秘密首选目标，理由是萨达姆威胁中东国家和平、恶化巴以冲突、支持各种恐怖组织。

当时国内有两派意见。国务卿科林·鲍威尔建议不要进攻伊拉克；副总统狄克·切尼、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等人主战，他们提出的理由是伊拉克人民欢迎解放、欢迎民主，一个自由的伊拉克将刺激整个中东的民主进程。9月，布什寻求国会支持，宣布“伊拉克拥有生化武器”，还说萨达姆在努力制造核武器。国会以压倒多数票通过战争拨款。随后，布什号召联合国加入战争。在上次伊拉克战争之后，美国宣称萨达姆违反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决议以及联合国对伊拉克的国际制裁，一直在制造和储存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联合国安理会命令萨达姆配合联合国调查员的调查工作。11月13日，穆罕默德·巴拉迪代表联合国前往伊拉克，但调查效率低下，进展缓慢，几个月下来毫无结果。

美国有点等不及了。2003年3月19日，美国不顾法德等国的反对，与英国及少数盟国联合，宣布开始“伊拉克自由作战行动”，试图以伊拉克为突破口，推动中东民主进程。布什发表对伊拉克宣战申明，声称美国要“解放”饱受苦难与折磨的伊拉克人民，给他们带去“统一、稳定和文明”。20日，美国出动导弹和炸弹轰炸萨达姆防御工事，两支装甲纵队穿过科威特边界，轰隆隆进入伊拉克，同时英国军队沿着海岸向石油港巴士拉进发。到夜晚，美国军队已经在进发去巴格达的半路上。4月5日，美军占领巴格达，强硬的萨达姆政权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推翻了。

萨达姆倒台后，2003年4月14，美国海军陆战队坦克在巴格达街头巡逻

2003年5月1日，布什宣布“主要作战行动结束”，之后成立伊拉克新政府。由于缺乏一套完整的战后重建伊拉克计划，抢劫与暴乱不断，教派争执激烈，恐怖暴力也从未停息。极端分子乘机加入支持萨达姆的行列中，袭击美军占领军，破坏美军设施，结果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到2005年年初，已有1400名美国士兵丧生，比在推翻萨达姆战争中的伤亡人数多了10倍，2006年，死亡士兵上升到3000名，到2008年年底，增加到4000多人。美国一个月的军费估计高达100亿美元。形势更不利的是，几个月下来美国并未在伊拉克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战争延续到第4年，美国国内反战情绪高涨，纷纷要求从伊拉克撤兵。各盟国也在国内压力下纷纷撤兵，而布什依然不想改变对伊拉克的整体战略。2006年11月28日，布什在拉脱维亚举行的北约高峰会议上表示：“我们会继续随着环境调整策略，同时我们也会使这些改变获得成功。但有一件事我是不会去做的：我绝不会在任务完成之前将我们的军队从战场上撤回来。”对美国来说，伊拉克战争似乎是陷入了又一个越战泥潭。

国内政策与问题 2004年大选临近，战争是主要议题。布什提出继续伊拉克战争，延长《美国爱国者法案》，保持之前的减税税率，降低财政预算赤字，进一步进行教育、社会保障和税制方面的改革。他还强调其保守主义立场，提议一项否认同性婚姻的宪法修正案。布什批评民主党候选人约翰·克里在伊拉克战争上持矛盾态度，指责民主党会提升税率、膨胀政府规模、赞成同性婚姻等。最后布什赢得了50个州中的31个，以286对252的选举人票顺利连任。战时总统没有在竞选连任时失败过，2004年的局势也是如此。2003年12月，美军在一个地洞里俘获萨达姆，这大大提升了布什的支持率。萨达姆在2006年12月31日被处决。

布什在总统就职演说中阐述了美国在全世界散播自由和民主的理想。他表示：“在我们领土上的自由之存亡，取决于世界其他地方自由之存亡。我们对世界和平的盼望之成败，取决于世界其他地方之和平……终结世界各地的暴政是我们数个世代以来共同努力的伟大目标。”但随着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中越陷越深，布什遭受的批评也越来越多，共和党在2006年中期选举中遭受重创。

尽管反恐是布什的主要议程，但在国内问题上，布什还是进行了一些改革。在教育上，上任后不久便开始筹措一项名为“不让一个孩子掉队”的教育改革计划，得到了国会支持，内容主要包括增加联邦政府教育补贴、提升学校的教学水平、为学生家庭提供更多元的教育选择。在医改方面，布什在2003年通过国会推出一项针对老年人的医改项目，使老人在选择医保时有更多的选择，2004年还将更多处方药品划入医保范围，创建健康储蓄账户制度。在社会安全和移民政策方面，布什向国会提出一个暂时就业计划，允许约1200万非法移民留在美国，不过，这一计划最后遭到否决。布什还要求国会提供更多资金增强边境安全，如部署6000名国民警卫队到美国墨西哥边境，阻止更多非法移民进入。然而总体上，这些改革乏善可陈。

2001年，布什通过高达1.35万亿美元的减税计划。这项减税政策惠及几乎所有纳税人，降低了各个纳税级别阶层的减税、增加了儿童的扣抵税额、削减了遗产税。布什认为，减税能促进经济增长，创造就业机会，但事实上结局有违初衷，导致“两高一低”，即预算赤字高、外贸逆差高、经济增长低，而且通货膨胀和失业迹象也开始显现。更糟的是，联邦政府开支从1.8万亿美元增加到了将近3万亿美元，增加近60%；总国债从2000年的5.6万亿美元一路飙升至2005的将近8万亿美元。而这还只是个开头，雪上加霜的经济灾难还在后头。

2005年8月，美国遭遇了历史上最惨重的自然灾害之一——卡特里娜飓风。飓风以每小时125英里的速度横扫墨西哥湾沿岸北部地区，许多地方遭到重创。新奥尔良市成为这次飓风的重灾区，整个市区有80%的地方被淹，50多处堤岸坍塌。120万居民得以撤离，但还有6万多居民要么拒绝撤离，要么无法撤离。这次飓风最终夺去了1800多人的生命，20万间房屋被毁，经济损失高达1250亿美元，成为美国历史上代价最高的一次飓风。布什动用国民警卫队和海岸警卫队救援，但救灾物资不到位、救灾反应慢。有人批评这是种族主义在作祟，因为得不到救援的大多是贫穷的非裔美国人，也有人批评政府救灾不力是因为伊拉克战争的庞大开支。飓风之后，布什的支持率跌到历史最低，在2006年9月的一次民调中，有48%的美国人认为伊拉克战争没有使美国比以前更安全；在另一次民调中，64%的人认为美国在整体上并没有因为布什的政策而变得更好。

灾难祸不单行。美国同时遭遇了罕见的次贷危机，那是由次级房屋信贷行业违约剧增、信用紧缩问题而引发的一场金融市场危机。危机从2006年开始，到2008年达到高峰，成为美国自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金融危机。30年来加速推行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下的过度消费、投机欺骗、监管缺失，是造成此次危机的主要原因。新自由主义以复兴传统自由主义理想、减少政府对经济社会的干预为主要经济政策目标。它起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背景是70年代的经济滞胀，主要内容包括：减少政府对金融、劳动力等市场的干预，打击工会，推行促进消费，以高消费带动高增长的经济政策等。危机的出现与房贷有直接关系，所以也叫房贷危机。

2001年经济衰退发生后，美国住房市场在超低利率刺激下开始繁荣。为了卖掉更多的房子，房地产公司跟随银行和金融公司，为购房者提供抵押贷款，采取“不查收入、不查资产”，随时调整还款比例，甚至零首付等手段引诱购房者。如果住房市场持续升温，这绝对是轻松赚大钱，皆大欢喜之事，但天下没有一直升温的市场。随后，美联储实行紧缩货币政策，利率的上升增加了投资的成本，降低了预期收益，导致房地产投资需求减少，房地产价格开始下降。2005年，美国的房屋销售数量达到历史纪录——750 万户，但到2008年销售数量下降了35%。房屋卖不出去，几百万美国人陷入抵押贷款困境，只好违约。仅在2008年的7—9月，家庭违约就达76.6 万户，其中有1/4出现在加州，那里房价涨得快但也跌得快。

房屋市场危机下首先受到冲击的是放贷机构。诸多次级抵押贷款公司遭受损失，有的甚至被迫申请破产保护。2007年4月2日，美国第二大次级抵押贷款机构——新世纪金融公司宣布破产。4个多月后，即8月6日，美国第十大抵押贷款机构——美国住房抵押贷款投资公司也宣布破产，买入相关金融投资产品的投资银行与基金公司也受到重创。8月8日，美国第五大投行贝尔斯登宣布旗下两只基金倒闭，众多金融巨鳄包括摩根大通公司、美国银行、花旗集团、摩根士丹利等相继深陷泥潭。次贷危机不仅危害美国，还波及整个世界，成为世界金融危机的导火索。全球金融市场振荡，投资者恐慌不已。

危机直接导致美国股市剧荡，失业率剧增，从2008年1月的5%上升到10月的6.5%。在最严重的2007年，美国国民生产总值下降了0.5%。许多公司，尤其是大型公司，都被拖下水，比如美国汽车的三巨头，基本处在完全破产的边缘，多亏政府援助才躲过破产一劫。2008年9月7日，美国财政部以高达2000亿美元的代价，接管了濒临破产的两家最大的非银行住房抵押贷款公司——房利美和房地美。9 月20 日，美国政府向国会提交了高达7000亿美元的金融救助计划，24日，布什面向电视观众，警告“整个经济处于危险之中……如果国会不尽快采取行动，美国将滑入金融恐慌”。5天后，金融救助计划遭到众议院否决，当天股市急剧下挫，道指暴泻777点，单日跌幅高达7%。市场信心薄弱，道指不断探底，10000 点的关口岌岌可危。2 天后，众议院推翻决议，支持参议院修改的救助计划。10月2日，参议院以74票对25票通过布什政府提出的7000亿美元新版救市方案。第二天，布什签署7000亿美元的救市计划。

救市计划挽救了一些金融大鳄，在一定程度上安慰了人心，但到11月底，美国股市又一次次探底。其后数年间，金融大鳄又纷纷玩起理财创新的把戏，美元危机、全球物价上涨、资产缩水的情况交替出现，显然，美国经济并没有因7000亿美元救市明显向好。此时离小布什离任仅剩几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