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朝鲜战争与反颠覆运动
杜鲁门在1949年的就职演说中提出“四点计划”:继续支持联合国及相关机构,继续执行世界经济复兴计划,加强共同防御对付侵略危险,促进科学发展与工业进步。他将援助扩大到西欧盟国以外的拉美、中东、非洲和亚洲的发展中国家,以进一步对抗苏联可能的扩张。但随着朝鲜战争的到来,“公正施政”的改革几乎被彻底断送,美国与苏联的对抗升了一级,首次卷入冷战军事冲突。同时,国内也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共运动。
朝鲜战争 美国在亚洲的联盟远远弱于在欧洲的联盟。战后,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作为美国占领军的最高司令,对日本的政治经济进行了一番民主改革,同时也压制其军事潜力。1947年之后,随着冷战的进展,美国开始同意日本发展生产,并于1951年签订对日和约,结束占领状态,承认日本为一个主权国家,并以双边协定的方式使美军继续留驻日本,使日本在冷战中成为美国在亚洲的一支重要力量。
根据雅尔塔会议的安排,战后的朝鲜半岛以北纬38°为界分成由美苏各自支持的南北朝鲜,双方一直未能就朝鲜统一达成一致。1948年,美国首先承认南边的大韩民国,苏联遂承认北边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1949年,美苏双方从朝鲜半岛撤军,苏联在北方留下一支装备精良的当地军队,而南方的军队很少且缺乏训练,这让北方看到了统一朝鲜的希望。
杜鲁门政府的战略家认为,在东亚寻求遏制共产主义的过程中,像欧洲那样的军事包围是不切合实际的,美国的第一道防线是在日本与菲律宾的军事基地。1950年6月,国务卿乔治·艾奇逊在一次演讲中表示:朝鲜不在美国的“防线”之内,韩国应在联合国支持下自卫,美国的这一姿态大大鼓励了朝鲜统一朝鲜半岛的决心。1950年6月25日,朝鲜的装甲师在150辆苏联造坦克的掩护下,越过三八线,浩浩荡荡进入韩国,朝鲜战争爆发。
杜鲁门得知消息后,反应强烈。他本来在1950年年初计划减少军费,将140亿美元削减10亿美元,因而搁置了国家安全委员会在4月17日提交给他的第68号机密文件。这一文件呼吁美国进一步扩张,发展军事实力,要求将军费开支增加到500亿美元,这一数目令人咋舌。然而现在形势变了,杜鲁门必须阻止朝鲜,他下令实施第68号令,并派驻日的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前往朝鲜指挥联合国军。由于苏联的缺席,美国得以使联合国通过谴责朝鲜入侵韩国的决定,并组成一支联合国军,除美军外,还有其他15 个国家的军队。
6月30日,美国地面部队进入朝鲜半岛。刚开始朝鲜军队快速向前推进,到9月份,战线稳定在南部的釜山附近。接着,麦克阿瑟胜利攻打位于三八线以南大约50英里的仁川,收复汉城。10月19日,朝鲜首都平壤落入联合国军手中。麦克阿瑟想乘机解决掉朝鲜,甚至不惜将战火延伸到中国境内,他不顾中国的警告,在杜鲁门的授权下,美军一直打到中朝边境鸭绿江,几乎控制了朝鲜全境。11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进朝鲜,一举击退美军,将他们赶到三八线以南。麦克阿瑟把责任推给华盛顿,因为杜鲁门无意刺激中国和苏联,只想为有限目的打一场有限战争,不想导致新的世界大战。他要求将战争严格限制在朝鲜,维持三八线,不允许进攻中国,麦克阿瑟却认为这一限制有碍于他的军事行动。1951年夏,战线重新移到三八线附近,政府想进行谈判,麦克阿瑟却擅自发表声明要求敌人投降。杜鲁门作为总司令,不得不以不服从为由,将麦克阿瑟解职。麦克阿瑟回国后被视为白宫的牺牲品,受到热烈欢迎。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和军事委员会对他被撤职一事进行了专门调查,最后证明杜鲁门的决定是正确的。
1951年,板门店谈判开始,但直到1953年7月27日才达成协议,签署《朝鲜停战协定》。对这场战争所投入兵力与伤亡数据,各方统计不一,一般认为,双方共投入兵力300多万。至战争结束,根据美国朝鲜战争纪念碑上的统计数字,美国伤亡失踪被俘总计约18万人,其中阵亡5万多人。战争结束后,美韩缔结共同防御条约。
朝鲜战争给南北双方都造成了巨大损失,死伤平民高达250多万人,占整场战争全部死亡人数的一半以上。朝鲜军阵亡接近22万人,韩国军将近14万人。朝鲜战争改变了亚洲乃至世界的战略格局,使冷战和遏制共产主义的政策从欧洲扩大到全球。对美国来说,朝鲜战争不仅意味着扩大国防开支,增兵200万,而且诱发国内掀起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反共高潮。
希斯案与卢森堡夫妇案 柏林危机、苏联研制出原子弹、美国“失去”中国、朝鲜战争,这些事件一步步加深了美国人对共产主义威胁的深信不疑。他们相信共产主义已不只是种想象,更是种现实,正在逐渐渗透到世界各地。此类恐惧从国际事务转向国内,从首先怀疑国内存在共产党颠覆活动开始,逐步发展到神经质甚至歇斯底里的地步。
对共产党间谍的调查始于共和党对民主党的攻击。共和党指责民主党纵容共产势力,他们首先将目标锁定在好莱坞,列了一份“共党可疑分子黑名单”,罪名轻者被逐出电影界,重者锒铛入狱。之后,在1948年,《时代》杂志的编辑、前共产党员惠特克·钱伯斯向“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检举揭发前国务院高官阿尔杰·希斯为共产党间谍,称他曾经转手向苏联递送过国务院机密文件。钱伯斯在法庭上指证希斯把机密文件的微缩胶卷,即所谓的“南瓜文件”,藏在挖空的南瓜里交给了他,希斯当场否认。最后,大陪审团以伪证罪判了希斯5年徒刑,4年多后提前获释,但希斯始终坚持自己是清白的。“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之一是理查德·尼克松,尼克松因对希斯案的不懈努力而闻名全国,很快进入参议院。1992年,俄罗斯政府军事情报档案部门审核有关材料,再次引发史学家对希斯是否当过苏联间谍的争议。
希斯是新政成员,曾在雅尔塔会议中担任罗斯福的顾问。此案不仅葬送了一个年轻的外交官的前途,而且影响十分恶劣。许多美国人失去了对政府的信任,他们开始怀疑国务院到底还有多少像希斯这样的间谍?民众的反共热情被点燃了。希斯案件之后,对于政府工作人员的忠诚信任成为举国关注的焦点,美国共产党自然是怀疑和迫害的重点对象。一对住在纽约的犹太人夫妇,尤里乌斯和艾瑟尔·罗森堡,又被指控为苏联盗窃原子弹制造秘密。罗森堡夫妇是共产党员。艾瑟尔有个弟弟,名叫戴维·格林格拉斯,是“曼哈顿计划”阿拉莫斯实验室的机械师。他承认他姐姐艾瑟尔打印了关于美国核机密的情报,并将它交给了一名间谍情报员哈利·高德,之后转手交给了苏联在纽约的副领事。罗森堡夫妇于1951年4月5日被判死刑。其同情者用了两年时间上诉和抗议,但最终两人还是在1953年6月19日以战时间谍罪被送上电椅。虽然夫妇两人至死都不承认有罪,但苏联解体后公布的档案证实,他们确实为苏联提供了机密文件。
早在希斯事件之前,为了对付共和党的攻击,杜鲁门已于1947年制订了一个联邦政府忠诚甄别计划,审查了全部250万联邦政府雇员,结果2000多名政府官员被迫辞职,200多人遭到解雇,尽管并未发现任何间谍阴谋。后来事态发展表明,忠诚计划不但未能避免对民主党的诽谤,而且共和党很快就反过来利用这一计划,攻击杜鲁门制订该计划是为了掩盖政府的安全问题。杜鲁门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在反共问题上,国会和政府之间,民主党与共和党之间,根本不应该有竞争。”但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党在反共问题上的党派竞争对战后反共活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麦卡锡主义 对政府而言,为了让国会慷慨解囊,强调一下共产主义的威胁也未尝不可。但此风一刮,举国上下噤若寒蝉,大家唯恐受到牵连。这次“赤色恐怖”最终由于威斯康星州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发展到疯狂的极点,并从此以“麦卡锡主义”之名载入史册。
麦卡锡在1950年2月之前默默无闻,其名声来自在西弗吉尼亚州的一次演说,他煞有介事地宣称手里握有一份205人的国务院共党分子名单,还暗示政府领导对此并非不知。参议院立即组成以泰丁斯为首的调查小组进行调查,经过几周的听证会后,调查小组宣布麦卡锡的指控纯属骗局。但是麦卡锡凭着他翻云覆雨的能耐和厚颜无耻的煽动,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倒打一耙,把泰丁斯说成是亲共分子。泰丁斯因此落选参议员,麦卡锡自己倒在参议院站稳脚跟,呼风唤雨起来,从此开始了持续5年之久的麦卡锡恐怖时期。
1950年9月,国会推翻杜鲁门的否决,通过《麦卡伦国内安全法》,成立颠覆活动控制委员会,对共产党在美国的活动严加追查,对移民也加强政治审查。杜鲁门不赞成如此草木皆兵,但也无法控制麦卡锡所代表的这一反共势力的歇斯底里。1951年,麦卡锡甚至攻击前国务卿乔治·马歇尔不忠诚,指责他为敌人效劳,叛国20年。艾森豪威尔绝对讨厌这个人,但在1952年的竞选中也不敢得罪他。1953年,麦卡锡利用普遍的宁右勿左的恐惧心理,爬升到了他人生的鼎盛时期。他追查共党分子和同情者,攻击国务院和驻欧情报机关,甚至开始焚烧所谓的“禁书”,其中包括托马斯·潘恩的著作。忠诚宣誓、开黑名单、告密、株连等种种卑鄙行径都用上了,此类恶劣与疯狂严重剥夺了公民权利和自由,引起美国正直之士的强烈反感,就连喜欢无为而治的艾森豪威尔总统也不得不出面干预。
这场反共颠覆追查运动起先针对国务院和政府部门,后来扩至军队等其他部门,人员涉及进步人士、知名学者、影剧界人士、工会人员、教师、联合国总部的美国雇员等。不仅相关人士的亲属朋友受牵连,认识他们或同意他们某些观点之人也受株连。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教授、著名汉学家与蒙古学家、蒋介石的政治顾问欧文·拉铁摩尔被指控为“国务院间谍网首领”;核物理学家、“原子弹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被指控与左翼分子交往,被撤销绝密工作许可证,不得再参与政府科研项目。

麦卡锡(左)和助手罗伊·科恩在听证会上
科恩是律师,因参与美国司法部起诉罗森堡夫妇而一举成名。科恩的另一个身份是同性恋者,他自己并不承认,但他一直扬言要揭发同性恋共产党嫌犯。1986年科恩死于艾滋病。著名剧作家托尼·库什纳将科恩的故事写进剧本《天使在美国》,该剧获得1993年普利策奖。
麦卡锡绝非孤军作战,当时支持麦卡锡的组织遍布全美,成员包括前政府人员、议员办公室助手、新闻记者、报纸杂志编辑、商人等。他们为他喝彩,给他提供“情报”,称赞他让美国警惕被共产党颠覆的危险。共和党把麦卡锡看作把民主党政府赶下台的工具,随后竞选的胜利又加强了麦卡锡的政治地位,促使麦卡锡主义盛极一时。
然而,反民主、反自由的恶势力虽可猖獗一时,但总有消亡之时,麦卡锡最终走上穷途末路是在1954年。那年,他把矛头指向了陆军,指责陆军纵容共产党,此举遭到陆军的反击。从4月到6月的几十天中,陆军和麦卡锡在电视听证会上进行了一系列辩论,美国广播公司从头至尾进行实况转播,共计187小时。麦卡锡粗野无礼、强词夺理的丑恶表演,简直就是自绝其路。12月,参议院以67票对22票通过弹劾麦卡锡“不光彩行为”的决议,麦卡锡从此垮台,3年后死于肝硬化,成为美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一个反面人物。有人评价他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具天分的煽动家”,其实他只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政治流氓”,不仅生性阴毒,接受贿赂,为纳粹战犯辩护,还信口雌黄,连自己酒醉摔倒造成的腿伤,都吹嘘成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受伤所致。
“麦卡锡主义”完全是冷战开始后美国又一次赤色恐惧心理的产物,随着朝鲜战争的结束,美国人的心理逐渐恢复正常,“麦卡锡主义”终于寿终正寝。不过,此名称倒是给英语增添了一个“捕风捉影”“随意指控”“非法迫害”等的代名词,也留下了一段值得思考的美国历史。在维护国家安全的名义下,究竟有多少人受到迫害,多少人被吓得远离公共生活,躲进个人的小天地。幸运的是,麦卡锡之流毕竟不可能无限期地存在下去,即使在他作为参议员如日中天的日子里,还是有许多美国人勇敢地顶住了他所代表的那股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