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罗斯福的“公平施政”

从民间到市政再到州政，改革已取得一定成就，但进步主义者明白，只有全国性的行动才能真正触及改革的根本。于是从20世纪初开始，改革的浪潮席卷到联邦政府这一国家政治层面。一是改革派认识到改革的成功依赖联邦政府的支持；二是联邦政府能否完成改革者期待的目标，最终还得依赖总统的英明领导。西奥多·罗斯福任职8年，不仅大大推动了改革的进程，还改变了人们对总统的看法。

西奥多·罗斯福的“公平施政” 1901年9月，就职才6个月的麦金莱总统遇刺身亡，43岁的副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罗斯福出身上层，毕业于哈佛大学，当过警察、牛仔、战斗英雄，写过书，但他很早就决定从政，在军政部门担任过不少职务，政治经验丰富。1898年罗斯福当选为纽约州长，立志改革，表现出超越党派的独立性。纽约州党魁决心摆脱罗斯福，遂提名他为副总统候选人。

罗斯福的个人魅力和传奇色彩对公众富于感染力。尽管从小身体虚弱，患有哮喘，视力也不好，但他酷爱运动，痴迷户外活动，这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身体的不足。作为政治领袖，罗斯福也是精力充沛、敢作敢为。他充分运用自己的职权，改组联邦机构，任命志同道合的联邦官员和专家顾问，强有力地推进改革措施。

罗斯福将他的政治思想归纳为“公平施政”，并以此作为1904年的竞选口号。罗斯福并不反对大企业，他说过，庞大工业“不能被消除，除非我们愿意倒转时代进步的车轮”。但他认为，为了公共利益，联邦政府有责任对工商业加以管理限制，取消各种不负责任的特权，维护普通人的权益和机会，让不同阶层的利益都得到公平的对待。罗斯福在实施其政策时，排除两种极端的干扰，既谴责和打击不肯改革的“豪富巨奸”，称之为“狂妄的愚蠢”，也不同意要求取消私有制的社会主义。他基本上代表的是保守的中产阶级进步势力，目标是对美国正在形成的垄断经济进行改良，保证社会的安定、繁荣和渐进。

1918年的西奥多·罗斯福
国内常称他为老罗斯福，以区别小罗斯福即后来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罗斯福有一个昵称，叫泰迪（Teddy）。风靡世界的泰迪熊就是来自这个名字，其中还有个颇为感人的故事。

罗斯福积极推行的首先是反托拉斯。从1897年 到1904年，在 美 国 近80种工业中，一个大企业的产品要占到总数的一半以上，全国近300家大企业占有全部私产的40%。罗斯福反对损害公共利益的大企业，反对垄断造成的不公平竞争，他认为政府必须具有控制托拉斯的能力。由于国会不愿意通过严格的调控法律，他便求助于《谢尔曼反托拉斯法》，并在1902年要求司法部控告以约翰·摩根等金融巨头为首的北方证券公司违反该法。新官上任三把火，罗斯福的这一举措引起商界的普遍恐慌。在司法部长菲兰德·蔡斯·诺克斯的得力调查下，最终政府胜诉，北方证券公司解散，罗斯福旗开得胜。此后，政府一连起诉了44家公司，包括肉类批发商、标准石油公司、美国烟草公司，树立了自己对付托拉斯的形象，成立了专门的公司管理局，罗斯福也赢得了“托拉斯炸弹”的鼎鼎大名。

在解决劳资争端中，罗斯福也表现出同情劳工的新姿态。与克利夫兰总统派军队镇压普尔曼铁路工人罢工截然不同，在1902年“矿工联合会”组织的无烟煤矿工人大罢工中，罗斯福充分利用总统的行政权力，要求资方将争端交付给他任命的委员会仲裁。资方不愿合作，罗斯福便以命令军队进入矿区相要挟，逼迫资方让步，最终为罢工者涨了10%的工资并给予每天工作9小时的权利。尽管这一结果低于罢工要求，但最终避免了武装冲突，和平解决了问题。罗斯福被视为“劳工之友”，尽管他仍将自己看作资方代表而非劳工代表。

罗斯福任总统的第一年并没有将改革当作头等大事去做，他的主要目标是赢得下届大选，因此施政比较温和，既要顾及保守派，又要顾及进步派，还要争取北方商业派。1904年年初，罗斯福赢得党内中立派的支持，轻松获得总统候选人提名，并以绝对优势打败对手民主党保守派候选人奥尔顿·帕克，赢得57.9%的普选票和336张选举人票。

第二任期，罗斯福摆脱第一任期的政治担忧，大胆改革，进一步推进其“公平施政”政策。他的首要目标是铁路工业的集权现象。罗斯福向国会提请立法，要求授予“州际贸易委员会”监督铁路运费的权力，国会最终在1906年通过“赫伯特法案”。罗斯福关注食品安全，他极力敦促国会通过“洁净食品药品法”和“肉类检疫法”，禁止生产和销售掺假或带有欺骗性标签的产品，杜绝经由肉类传播疾病。1907年之后更有一系列法案法规陆续出台，涉及8小时工作制、工伤事故赔偿、遗产税、个人收入所得税、股票市场规则等。

罗斯福的另一大政绩是保护自然资源，这是罗斯福最富远见的作为，也是作为总统最有意义的成就，对后来的国家环境政策产生了深远影响。罗斯福本人是鸟类学家，又在牧场上生活过，环保意识强烈。他划出公共领地，开发了一个庞大的国家自然保护区计划；还加强国家对森林、矿藏、水力等自然资源的控制，设立森林局，建立了各州保护自然资源委员会。1908年，罗斯福召开全国第一次保护自然资源代表大会，此项从此成为州长年会的例行内容。全民生态意识的提高不仅保护了人类的生态环境，也为经济的持续性发展创造了条件。

文献摘录

保护及适当利用我们的自然资源是一个根本问题，我们的国民生活中，几乎其他每一个问题都以它为基础……作为一个国家，我们不但享受着目前的高度繁荣，而且如果能准确对待这一繁荣的话，它足以保证未来的成功，没有任何国家能与之相比。对这个国家抱有远见会得到丰厚的报偿，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必须了解一个事实：浪费与破坏我们的资源，损耗与榨尽地力而不善于利用以增加其效益，其结果终将损害我们子孙应享的繁荣，而这种繁荣是我们原应将之扩大和发展以流传给他们的。（西奥多·罗斯福：《自然资源保护》，1907）

在外交上，罗斯福具有强国意识，赞成新的“显性天命”，决意要使美国在世界事务中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罗斯福曾任海军次长，当总统后热衷于扩军备战，建立强大海军，设立总参谋部，将军队现代化。他自认自己的外交原则为“手持大棒轻步走”，后人称之为“大棒政策”。罗斯福按种族与经济将国家分为“文明”与“非文明”两类，认为为了双方利益，“文明”国度有责任干预“非文明”国度。因此在有必要的时候，美国这个“文明”国家需要挥动手中大棒，尤其是要对付在西半球的“非文明人”，同时还要以仲裁政策与“文明”国度成功建立外交。1904年，他将排斥欧洲干扰为主的门罗主义进一步发展成由美国来扮演国际警察。他将加勒比海视为美国的内湖，1902年从古巴撤军后继续对其保持干涉权；1903年又支持巴拿马从哥伦比亚独立，为的是控制巴拿马运河地区。在远东，罗斯福关心的是太平洋均势，为了让日俄保持均势，维持原状，他不惜牺牲弱国，一方面承认中国的领土完整，另一方面又承认日俄在华特权，对朝鲜则完全同意日本占领。1906年，罗斯福因为协调日俄战争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罗斯福的进步政策总体上基于其保守立场。但随着进步运动的逐渐深入，罗斯福开始朝自由的方向发展。一位史学家曾对罗斯福下过如此结论：“他站在靠中心的位置，对右倾的保守派微笑，再对极左的自由主义派微笑。”这导致罗斯福与共和党保守派之间的分歧逐渐加大。然而，尽管罗斯福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政府对国家工业的控制依然比较薄弱，甚至力不从心。这种状况到1907年表现得更为突出，10月份金融恐慌来袭，随后经济萧条接踵而至，保守派将责任全部归咎于罗斯福。

漫画西奥多·罗斯福
这张1910年的漫画描绘了罗斯福1899年到1910年间的形象：从纽约州长到副总统，到总统，再到和平使者，最后一张说的是他一生都是个厉害的狩猎者。

从罗斯福到塔夫脱 罗斯福虽然遭受保守派异议，人气却依然很旺，不过他主张权力有期，两期任满便拒绝接受总统候选人的提名。他选择自己的副手、陆军部长威廉·霍华德·塔夫脱继任。塔夫脱以321比162选举人票，轻松战胜第三次作为民主党候选人的威廉·詹宁斯·布赖恩，于1909年就任总统。

塔夫脱来自俄亥俄州，耶鲁大学毕业，在俄亥俄当过法官，是哈里森执政时的司法部副部长，又担任过联邦巡回法庭法官，之后从司法界进入政界。1900年，麦金利安排塔夫脱担任菲律宾民政总督，期间政绩卓著，仕途风顺。然而，塔夫脱并不十分想当总统，就任之初曾信誓旦旦，表示要继续执行罗斯福倡导的各项政策，但时隔不久，觉得自己的司法头脑无法认同罗斯福扩大总统权力的做法，遂开始背离罗斯福制定的内政方针，并撤换了罗斯福留下的内阁成员。在个性方面，塔夫脱也似乎与罗斯福存有天壤之别：罗斯福猛打猛冲、酷爱运动、精力充沛；而塔夫脱则行为谨慎、个性严谨、不爱运动，拖着300多磅重的庞大身躯，行动缓慢。塔夫脱既没有出色的政治才干，又缺乏高昂的改革热情，再加上任期的改革得不到进步主义者的认可，最终被认为是20世纪最不受欢迎的总统。塔夫脱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曾说过：“我不记得我曾当过总统。”4年后的选举倒是让他摆脱了处境尴尬的总统职位。1921年，他实现了自己真正的愿望，被任命为最高法院首席法官。

4年任内，塔夫脱的主要政绩在于提出了一倍于罗斯福7年任内所提出的反托拉斯诉讼案，通过了关于国会征收所得税的宪法第16条修正案和关于普选参议员的第17条修正案，但他疏远了中西部的进步派，支持有利于制造商的保护主义关税法和所得税法。1910年，塔夫脱陷入与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的争执，致使共和党内部矛盾加剧。此事缘起于巴林杰—平肖争端，塔夫脱批准内政部长理查德·巴林杰向私人出售一部分罗斯福收回的公地和水力基址，但自然保护论者吉福德·平肖强力反对。那段时间，罗斯福的大部分时间要么在非洲狩猎要么在欧洲旅行，平肖到意大利向他投诉此事。参议员亨利·卡伯特·洛奇，也是罗斯福的朋友，也向他诉说塔夫脱是如何懒惰与无能，罗斯福听后恼怒不已，觉得塔夫脱已完全扭曲了他所提倡和推行的政策，已变成东部老卫士派的代表。1910年民主党成为众议院多数党，此事又进一步激化了共和党内守旧派与进步派的分歧：塔夫脱支持守旧派，罗斯福支持进步派。

1911年，塔夫脱提出要完全控制大公司，他命令对美国钢材公司提起反托拉斯诉讼，起诉该公司收购田纳西煤炭和钢铁公司，而这却是罗斯福在1907年金融恐慌时非正式授权实施的，此事最终导致共和党内部完全分裂。

在外交上，塔夫脱也不成功。他继续了罗斯福的政策，致力于获得美国的海外经济利益，但更倾向于运用法律解决争端。他努力扩大美国的海外投资，理由是经济渗透不仅能给不发达地区带来稳定，而且能给美国带来权力与利润，而美国又不需要派遣军队或消耗公共资金。结果事与愿违，海外投资既没给拉丁美洲带来稳定，美国还得出兵到尼亚加拉维持秩序，反对者将塔夫脱的这种外交政策称为“金元外交”。

罗斯福的“新国家主义” 1910年，罗斯福以旺盛的精力再次出山。他在全国进行巡回演讲，提出的纲领更趋激进，与他执政初期的谨慎保守主义渐行渐远。在8月堪萨斯州奥萨瓦托米的演说中，罗斯福将以推进政治民主化、强化政府功能为中心内容的改革方案称为“新国家主义”。“新国家主义”强调三个方面的内容：在政治上扩大政府权力，主张政府干预，还主张扩大直接民主，如总统预选和妇女选举权等；在经济上加强联邦政府对工商业的管理，主张联邦政府干预自由市场，推动新经济秩序的形成，维护公平竞争的环境；在社会政策上提出全面的社会福利规划，包括联邦所得税、妇女最低工资、社会保险和工人补偿等，利用政府的“大”、政府的资源和权力来提高国民生活水平，使全国的资源、企业、制度和法律服务于人民的普遍利益。罗斯福认为，社会正义只有在作为“公众福利代理人”的强大政府的保护下才有可能实现。这一社会福利思想为美国走向福利社会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如此改革可谓前所未有，保守派因此指责罗斯福代表“社会主义和革命”。其实，“新国家主义”所寻求的并非社会主义意义上的社会公平与正义，而是力图通过改革使美国制度更显公平、更具正义，同时也使资本主义得到正常发展。

“新国家主义”是顺应当时各种改革主张之产物，其产生不仅受当时社会思潮的影响，而且与美国早期的国家主义思想也有关联。不少知识分子，诸如约翰·克拉克、西蒙·帕顿、理查德·伊利、亨利·劳埃德、赫伯特·克罗利等，在19世纪末就看到了“自由放任”以及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危害，提出要加强政府管理。

“新国家主义”的说法取自赫伯特·克罗利的《美国生活的希望》。克罗利提出改革是不可避免的历史趋势，是重建社会之希望，改革的核心是要扩大政府职能，加强国家对经济和社会事务的干预。罗斯福请克罗利起草了奥萨瓦托米演说的第一稿。罗斯福的朋友与顾问，如吉福德·平肖与乔治·珀金斯，也对“新国家主义”的形成功不可没。另外，罗斯福本人博览群书，早年对历史深有研究，其“新国家主义”与建国初期汉密尔顿的国家主义具有精神上的共通性，只不过建国初期的国家主义，从制定宪法到倡导“美国体系”，要旨是促进国内改善，推动经济发展，增进民族凝聚力，从而巩固美国的独立。罗斯福将汉密尔顿的国家主义运用到20世纪的工业社会，主旨是发挥政府的管理与调节功能，消除经济发展中的弊端，缓和社会冲突，从而维护美国制度的发展，用克罗利的话说，就是用汉密尔顿的手段去达到杰斐逊的目的。

由于保守派控制着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因此最终赢得党内提名的依然是塔夫脱。由于得不到党内支持，罗斯福率领支持者撤出大会，并同时撤出共和党。8月，罗斯福等在芝加哥召开代表大会，成立新的第三党“进步党”，并推举罗斯福为进步党总统候选人。罗斯福得到了简·亚当斯的大力支持，大批女性改革家在新党中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此时的罗斯福还很年轻，50多岁，精力依然旺盛，他称自己健壮得像公牛麋鹿，所以进步党也称作“公牛麋鹿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