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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的魅力
1.4.5.8 第八集:让该走的人都走了,该死的人都死了,留下两口棺材陪着这个家庭的“中兴之材”
第八集:让该走的人都走了,该死的人都死了,留下两口棺材陪着这个家庭的“中兴之材”

最后一集写瑞珏之死,这一场戏处理得有新意,拍的时候要加点繁文缛节什么的,我是说,要写好,就要写丧礼的那个麻烦呀,我觉得现在还是简单化了。【剧本作者插话:哪里写简单了?】丧礼呀。现在这里好像是写冯乐山在那儿捣乱,冯乐山管这个事干嘛,这跟冯乐山没关系呀,这就是一套传统的丧礼,跪呀,拜呀,听呀,送呀,然而觉新就是走不开,因为他是重孙,是掌门人。他是掌门人,走不开,那里瑞珏要生了,他赶不到。这儿把丧礼写得越繁琐越好,一方面是民族性的风俗,把中国丧礼的那种传统风俗写出来,一开始就是结婚,最后就是丧事,红白喜事,这样就把整个故事的象征写出来了。然后等高老太爷的丧事办完了,等着他赶过去,瑞珏已经死掉了。这比原来小说里巴老写觉新在门口敲门更合理,门怎么会打不开,一打就打开了,现在你写觉新赶不到就好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个结局处理得很好。

我建议这里还加一个细节。就是梅死了,夫家一直没有给她下葬,原来小说里好像是写蕙,《春》里面写到的蕙的故事,可以移到这里来,写觉新想出钱葬她,但因为梅不是他家里的人,还是寡妇,是人家门上的人,觉新不能去葬,名不正言不顺嘛。可是那个夫家觉得梅克夫,薄命呀,把我儿子克死了,自己又死了,一直拖着不葬,然后觉新也没办法。这件事前面要有伏笔,最后啊,我觉得最后一场,就写梅的棺材在停尸房,就是殡仪馆,瑞珏的棺材也停在那儿,然后觉新呢,就在这两个棺材中间,身上披着孝,然后觉慧跟他告别。【剧本作者插话:好的,好的,绝对好。】甚至我觉得最后的结局就是觉慧跟他告别,觉慧不能忍受这一切,觉民也决定跟琴结婚了,他们都带着光明走了,觉慧也走了,然后觉新说,你们都走了,该死的都死了,该走的都走了,我就留在这儿,我就一个人留在这儿。就这样结局吧。

【剧本作者插话:您这一讲,每个人物的心路历程,情感纠葛,我都比原来明晰了。您这样把每个人掰开去刻画,但我现在有个难度,是什么呢,就是这个是黄梅戏,黄梅戏是从民间来的,所以要注重一些旦角的表演,所以有些情节呢,更多地从观赏性去考虑,有些地方也挂到了,但没有您讲的那么深刻。有这么一个困难在那里,我回去还要好好消化。】

黄梅戏有个好处,就是通俗,旋律也好。如果有些关键段子处理得好,就会成为非常好的段子,成为流行的音乐磁带那样经常被人唱的,可以代替董永和七仙女的那种唱腔。如果处理得好,完全可以。但我觉得现在的唱词不够好,不是说要文句漂亮,但是要有味道。我对戏不大懂,我只是谈谈我对小说的一些理解,能不能写进去是你们的事。

现在把文学名著改编成影视剧越来越多,有些改得好些,有些就争议比较大。我的看法是,既然是根据文学名著改编,就不宜对原著作伤筋动骨的变动。比如《红楼梦》里黛玉明明死了,你一定要让她活过来,那就成另一部作品了,哪怕你改得很动人,也是不应该的,因为你违背了原著的基本精神。但也不是说对原著一点也不能再创造,把名著改编成影视作品本身就是一种再创造,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呢?只是再创造要从细读原著,充分理解原著出发,把原著的许多基本精神都融会贯通了,才谈得上再创造。要把原著中许多潜在的,或者是被一般评论意见所掩盖所忽略的因素重新钩沉出来,给以新的阐释。使这些新的因素既是作者本身所有的,又是通过新的阐释使原著内涵更加丰富的。

【剧本作者插话:最后的结局给人冲击力很大。我不知道您看没看过《半把剪刀》?】我看过,但不是你们黄梅戏,而是宁波滩簧。【它也是让几个主角一个个地死去。我创作时就想用几百枝蜡烛,尽量地发泄。】这个银幕形象你们去处理吧,只要好看就可以。【剧本作者插话:这种银幕形象,表现手法,一定要给人很强的冲击力。】最后不要写到觉民、觉慧走,因为开头是觉新,就结束在觉新,看看这个“中兴之材”的结局。这个家庭彻底没希望,一是好人倒霉,一是走。该走的走了,该死的死了,该腐烂的还在腐烂。

(本文根据录音整理,整理者孙晶。收入《豕突集》,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8年版)

【注释】

[1]1995年,笔者应李小林之邀,审读了黄梅戏电视片《家》的剧本初稿,并与编创人员谈了有关修改建议,参加谈话的有李小林、剧本作者和导演。我着重谈的只是我多年对《家》这部名著研读后的一些理解。黄梅戏电视片拍成后,我没有看过,也不知最后的定本有没有参考过我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