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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的魅力
1.4.5.2 第二集:应该展开洞房故事了,觉新的家庭和克定的家庭可以成为旧家庭的两种结局,一种悲剧
第二集:应该展开洞房故事了,觉新的家庭和克定的家庭可以成为旧家庭的两种结局,一种悲剧

我还是沿着这条线讲下去。觉新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梅,一个是瑞珏,另外剧中还有一个丫鬟鸣凤。这三个女性是完全不一样的身份地位,结局却一样的悲惨,巴老在这方面处理得非常成功。鸣凤是一个奴隶、女奴,梅是一个小姐、贵族小姐,瑞珏不仅是贵族小姐,而且是长房长孙的媳妇,并且生下了家族的第四代,在这个封建家庭是很有地位的,但三个女性结局却是一样的。表面上看都是老太爷的问题,鸣凤是老太爷要把她送给冯乐山而自杀,梅是老太爷不同意婚事而生肺病,瑞珏也是因为老太爷死后的所谓血光之灾,都是跟老太爷有关,但是再仔细想想,这三个人的悲剧跟老太爷都不是有直接关系的。

最直接的恐怕要算鸣凤。但鸣凤跟高老太爷的关系绝不是今天意义上的阶级迫害。鸣凤之死并非缘于老太爷要迫害她,好像潘金莲不愿嫁给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就迫害她,把她嫁给武大郎似的。但这里并不是因为高家对鸣凤不好才把她嫁给冯乐山。从封建家庭传统来看,做二房是丫鬟的一种出路。包括《家》里的陈姨太,《春》里的一个喜娘娘,都是作为丫鬟扶正的,后来《秋》里的翠环也是丫鬟。丫鬟嫁主子,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只能作主子的二房,包括《红楼梦》也是这样,这在旧时是丫鬟体面的出路。鸣凤呢,只是书中写她爱觉慧,所以心里有一种反抗,另外这个也是巴老用了今天的立场来处理,认为是一种阶级压迫。但《家》中有一场写鸣凤跪求周氏,说我一辈子服侍你,我不离开,周氏有段劝她的话,说冯家也是个好人家,把你送到个好人家,我们也放心了。我觉得这很真实。他们,包括好的主子,并不认为丫鬟嫁人是件坏事。那么为什么好事却让鸣凤死掉了?这就有让人深思的地方。如果把这个故事写成让大家都认为是一件坏事情,那就简单化了。所以鸣凤死了,主子们就让婉儿代她嫁过去。这就有点夸张了。小说中写婉儿嫁给冯乐山后,也蛮好的,人也胖了,但是去之前感到很恐怖,她很害怕,觉得这个老头子变态。这里实际上有两代人的观念。因为五四一代认为人是独立的,应有支配自己的权力,应支配自己的命运,把丫鬟送人就是没有人权。但封建礼教一代却认为丫鬟本来就不是自由的人,是个奴隶,主人有权利对丫鬟的生活做出安排,让她嫁给一个有钱人家是好事情。如果把这样两种文化心理的对立冲突起来,这个故事就会很好看,也更引人深思。

这是鸣凤。再推上去是梅。梅的故事是个传统的故事,就是因为婚姻悲剧。她是个贵族小姐,但是因为她的母亲与觉新母亲在打牌时发生了误会,有口角后,双方之间疏远了,孩子虽然有着青梅竹马的感情,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梅不管怎么样都很出戏,但现在的理解有些简单化,我下面还会说到。

再就是瑞珏。瑞珏最能深刻反映这个家族、这个封建制度的弊害,即妇女的地位问题。她是个贵族,一个贵妇人,很有地位,并且正在怀孕,是第四代继承人的母亲,丈夫是长房长孙,叔父是日本留学生,都是知识分子,可他们还敌不过一个无知的陈姨太的荒诞借口:血光之灾。这就说明妇女一点儿没有地位。

这三件事中的第二个悲剧,是因为老太爷想为孙子找一个好媳妇,他想抱重孙,这都不能算是高老太爷品质上的缺点。这个人是一个有作为的封建家长,一个封建社会的强人。他一手创造了这个家庭,营造得轰轰烈烈,他想把这个家庭继承下去,把这个事业继承下去。他有着一套道德理想、治家理论,他本身不是一个坏人,不是故意要与下一代作对,他是一心想把这个家庭搞得兴旺,按照他的理想使家业兴旺,后继有人。但最后发现他的事业无法后继有人,都散掉了,他喜欢的儿子不听话,他几个孙子都不听话,他对这个家庭完全失控。他崩溃了。实际上高老太爷本身也是一个悲剧,我想,把握好这个人物,可能难度比较大一些。所以主要故事应该发生在觉新和三个女人的关系上,高老太爷作为另外一条线,包括高老太爷对她们的影响。这些故事构成八集电视剧,每一集有一个小故事,把它写完,这个戏就会很好。然后是其他的,因为是电视剧,场景可以变换,要扩大的话,可以加一点其他的情节,比如演戏呀,学生运动呀,都可以,但作为背景来处理。就是说,可以有一定场景,但不要占很多比例,这样的话,戏就可以单纯得多。

按照我这样一个想法,第二集要解决的实际上是觉新与瑞珏的一个互相理解的问题。第一集是写觉新接受了家庭的重托,接受现实,我觉得应该把觉新写成一个很理性的人。因为理性,所以他首先把别人牺牲掉。他第一个把梅牺牲掉,接着又把他的两个兄弟牺牲掉,当然他的兄弟没听他的话,最后他把瑞珏也牺牲掉了,《家》《春》《秋》一直写下去,后来连自己的儿子也牺牲掉了,所以觉新最后说我什么都给你们夺走了,翠环这个丫鬟一定得要。我想,如果这么处理的话,实际上第一集中他已经牺牲了梅,到第二集的洞房花烛夜,梅已经不重要了,他不过有些内疚而已,但现在处理得太夸张,昏倒了什么的。这里缺少一个转移,他怎么与瑞珏沟通起来。第二集中你不妨采取曹禺的处理方法,把这个加强一些。【剧本作者插话:现在改过了,您提得很好。】就是说要有一个道理。第一集里他在理性上已经屈服了,接受了老太爷的劝告,另外在感情上,他必须跟瑞珏达到一种沟通,这种沟通决不是他昏倒了,瑞珏送一件衣服那样的沟通,必须使两颗心从很远的地方结合到一起。这需要在第二集里重点解决。因为这是戏,可以安排在一个晚上一个洞房里解决这个问题。这时,可以稍微插入一些故事。比如写高老太爷交权后,克安、克定不高兴,剧本里好像还写克安看上婉儿,似不必要,因为婉儿最后嫁给了冯乐山,情节发展不下去。至于克安、王氏,都可以不用出场,作幕后处理。又如剧本里写克安、克定欺负侮辱婉儿的一场戏,很多余,扯出去了,倒不如加强“礼拜一”的戏,如果把这个人物处理得好,可以说明一些问题。这是个典型,巴老在《家》和《秋》都写到的。克定可能觉得父亲最喜欢他,权却落到觉新手里去了,他心里气得不得了,就跑到“礼拜一”那里去,“礼拜一”实际是个外室嘛。然后你写沈氏在大院里找丈夫,这个人物像是丑角,这样写也可以,但不必占太多的篇幅。第一集里瑞珏没什么戏,只是结婚时出场。第二集重点就要放在觉新与瑞珏的感情沟通上。突出瑞珏。

克定的家庭悲剧放在这里可以作为觉新的陪衬。一般都认为养外室很坏,其实克定的老婆沈氏是个愚昧无知的女人,又难看,又粗俗,就是家里有钱,结了婚以后老是惦记着自己的陪嫁;而克定却风流倜傥,能诗会画,长得也很英俊,是个才子型的男人,在这种包办婚姻中,他把心思转移到外头去,说得不好听是吃喝玩乐,但也是个人的生活欲望被扼杀后一种畸形的发展,不像觉民那种逃婚,而是一种畸形发展。【李小林插话:这也是一个悲剧,瑞珏如不是那么贤惠,觉新说不定也会发展到这一步,也可能。】克定在外面养戏子,搞同性恋,也是牺牲品,并且由于他是这种畸形文化的产物,旧派人物不能容忍他,高老太爷不是叫他自打耳光吗,新派人物也不能容忍他,他本身又是一种腐烂家庭的结果,属于吃喝嫖赌这一类的。如果把几方面的悲剧因素凝聚在一起,无论克定也好,“礼拜一”也好,都会出现有深度的东西。第二集能够把这个戏写好就成功了。一方面觉新与瑞珏因为家庭的利益不得不结合,尽管他们的结合是美满的,两个人最后达到了一种沟通,但另外也给这种圆满留下了一道阴影。五叔克定就是因为不美满的包办婚姻导致了吃喝嫖赌,导致一个家庭的分裂,毁坏了一个家庭。《憩园》中的杨梦痴也是这种悲剧。我认为这是巴老反复写到的一种典型。如果这种情形能在剧本中表现好的话,也是体现了巴老的一种思想。【李小林插话:我父亲说不可以丑化这些人,父亲对其他几个改编剧本不满意就是因为丑化了四叔五叔这些人,并且说包括冯乐山也不应丑化,因为主要是对制度,而不是对某个人。上次我也转达了我爸的意见。】这是我讲的第二集。这里要写克定心中的不满、颓废,他去“礼拜一”那儿,沈氏打丫鬟发泄,觉新与瑞珏在洞房夜的和谐。这几个故事贯穿起来,就很有深度,就把这个家庭的腐烂、封建制度对人性的扼杀写出来了,后面是觉新,前面是五叔,其实是一回事,虽然表现形态不一样,人品不一样,但结果却一样。第一集写得辉煌,高老太爷找到接班人,第二集马上就在觉新头上出现了阴影。觉新的那种忍辱负重,包括把梅牺牲掉,但结果看到五叔就是一个例子。我认为这样比写主子诱奸丫鬟要有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