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10

到了潘特雷·埃利耶契困难的时候了,他实在很少能够安安宁宁地享乐。自然过了些快乐的日子:他觉得自己所生的疑惑是无用的心思,便把不好的思想赶走,仿佛赶走黏人的苍蝇一般,并且还自己笑着自己。但是也有不好过的日子:烦人的念头重新开始剥削他的心,仿佛地板下的老鼠一般,他就又受起苦来。在他找到马利克-阿得尔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契尔特普-汗诺夫感到的只是一种安宁的快乐。但是第二天早晨,当他在小旅馆低矮的房檐下给自己的宝贝套鞍的时候,初次感到心里仿佛有刺似的。他只是摇着脑袋,但是种子已经撒上了。在回家的路上(这段路程整整走了一星期),他的疑惑越来越重。等到回到自己的贝资索诺佛村里,刚走到以前马利克-阿得尔所住的地方,这样的疑惑更加剧烈并且明显了。在路上他骑着马,大半一步步走着,摇荡着向四处望着,用短烟管儿抽着烟,什么都不想,只是偶尔会想:“契尔特普-汗诺夫有什么愿望,总是可以达到目的的呀!”便微笑起来。但是回到家后,情形就不同了。自然所有这些都是他自己在那里想,出于自尊心,他不能表示出内心的恐慌。不管是谁,哪怕只是远远地说一句,新的马利克-阿得尔大概不是从前的那个,他就会把那个人切成两段了。他从必须同他接触的少数人那里受着“安然取到宝马”的贺词,但是他并不去找这些贺词,他比以前更避免和人们接触——这真是恶兆!他差不多时常考验马利克-阿得尔,他骑着那匹马,一直跑到远处的田地里去试验它;或者蹑足走到马厩里,把门锁上,站在马头前面,望着它的眼睛,微声地问:“你是什么?是你吗?是你吗?”再不然就静默地看着,十分谨慎,还看好几个小时,有时喜悦着,喃喃地说:“是的!它呀!自然是它!”有时就疑惑着,还不安起来。

这个马利克-阿得尔和那个马利克-阿得尔在体质上没有太大的差异,但在其他方面还是有点不同。新的马利克-阿得尔的尾巴和鬃毛仿佛很稀,耳朵尖些,距骨短些,眼睛发亮些——但是这些可能都是心理作用。真正使契尔特普-汗诺夫不安的是脾气、性格上的不同。譬如说:那匹马利克-阿得尔老是顾望着,只要契尔特普-汗诺夫一走进马厩,就轻轻嘶吼着;但是这匹马却仿佛没看见主人似的,或者嚼着干草,或者低着头打盹儿。跳下马鞍的时候,两匹马都不动身体,但是那匹马,只要一叫它,立刻闻声走过来,这匹马却继续站着,仿佛愚人一般。那匹马跳跃得很快,而且跳得又高又远,但这匹马走着细步,又晃着身体,有时前后腿还会撞到一起,那匹马是不会这样出丑的!契尔特普-汗诺夫又想,这匹马老是抬着耳朵,这样很傻的,那匹马却不然:一只耳朵往后拖着,就这样持着,观察着主人!那匹马只要一看见旁边不干净,就立刻用后腿推到马槽的墙边;至于这匹马,哪怕它肚皮上沾到粪都不在意。那匹马,如果把它放在迎风地方,会立刻用全肺呼吸着,抖着身子,可是这匹马只会嘶叫着。那匹马遇见下雨,总觉得不安,这匹马却不管这一套……这匹马真傻呀,傻呀!有什么办法呢!那匹真是好马,这匹却……

以上就是契尔特普-汗诺夫有时所想的,这些想法使他生出忧愁。有时候,他放自己的马在刚耕完的田地上用力跳跃,或者让它跳到谷地里,然后急速地跳出来,当时他心花怒放,大声的赞叹从嘴里脱出来,他就知道,一定知道,他骑着的是真正无疑的马利克-阿得尔,因为哪匹马能够像这匹马那样做呢?

但是即使这样,有时还会发生不幸,马利克-阿得尔长时间寻找使契尔特普-汗诺夫费去不少钱。他已经不去想克司绰玛的狗了,总是骑着马在四郊独自乱跑。在一个早晨,契尔特普-汗诺夫在离贝资索诺佛村五俄里路的地方,遇到了一年半前他曾经耀武扬威过的那个侯爵的猎队。而且,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跟当年的情景一样:野兔在斜坡地里出没,并且在狗前跳跃着,全部的猎队急速追着,契尔特普-汗诺夫也跟着跑过去,不过并不同猎队一起,离着有一百步远。也和那时候一样,山坡上有很大的水塘,慢慢地升高着,渐渐狭窄起来,拦住契尔特普-汗诺夫的道路。在他必须跳跃过的地方——其实一年半前曾经跳过的,有八步路宽,两丈深。在得意的想象中,契尔特普-汗诺夫哈哈笑着,把鞭子抽得响亮。那些猎人跳跃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马飞得似箭般快,那个泥水塘已经近在眼前了,唔,唔,跳吧,就像当时一样!但是马利克-阿得尔突然往左边转过去,顺着断崖跳去,无论契尔特普-汗诺夫怎样把它的脑袋往一边拉去,拉到泥水塘里去。它胆怯了,自己没有把握!

契尔特普-汗诺夫全身炽烧着羞气和怒气,几乎要哭出来。他放松缰绳,把马儿一直往前面山上赶去,远离那些猎人,为的是听不见他们怎样嘲笑他,赶紧避开他们可恶的眼睛!

马利克-阿得尔全身是汗,带着满身的伤痕,跑回家去了,契尔特普-汗诺夫立刻把自己锁在屋里。

“不,这个不是它,这个不是我的朋友!那个就是把头颈折断了,也不会看我这样丢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