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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月传
1.33 第三十二章 狼烟四起
第三十二章 狼烟四起

李连城盗得《九边军镇图》尚未来得及联系大金,大金的间谍却已经找上门来,李连城没有想到取图竟然在戏曲演出时。他不敢将《九边军镇图》放在家中,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放心,他就一直带在身上。那日接到邀请去钓鱼台,原来是很少抛头露面的珍妃之子、五皇子朱春阳生日,据说是张三姐为其操办,请来了万里红唱戏。那是万里红在宫中最后一次出现,她真是卖力气,那天她唱的是《龙上天》,临到收尾时以幻术收场。万里红将尺素在手中变戏法似的折了又折搓了又搓,然后在众人眼前亮了一圈往空中一抛,尺素就离奇消失。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她却准确无误地来到李连城身边,说:“它飞到哪里去了?在这里,在这里呢。”万里红从李连城胸口拿出卷成卷的尺素,正是《九边军镇图》。李连城目瞪口呆而且一点不敢声张,他眼睁睁地看着万里红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了《九边军镇图》。自此之后,他就焦急万分地等待大金方面的安排。但是半个月过去了他什么也没有等到,奶子府却后院起火。钱大妈妈怀疑李连城是范稳婆之子,范稳婆所谓的儿子早夭完全是骗人的谎言。这时候她还想挽回与韦忠贤的对食关系,离开了韦忠贤的帮衬她在奶子府开始寸步难行,似乎也颜面尽失。她的威胁其实不只来自张三姐,而且还有后起之秀如花。

如花像雨后的芙蓉花一天比一天鲜艳明媚起来,她的美貌别说在奶子府,就算在后宫也能排得上前三名,像她这样的美女在奶子府做女仆确实可惜,走到哪里都是光彩照人的美女怎么能做女仆呢?奶子府的奶妈们背后都替她惋惜,她也从不把自己当成女仆,人人都认为她不过是暂时在奶子府落脚,她还小,她在宫中的前程肯定不可限量。张三姐时时笼络她,钱如意甚至主动出面讨好她,包括钱大妈妈对如花也从不慢待,总要高看一眼。敬事房安小平、春明那样的太监也时不时来讨好如花,包括锦衣卫的兵士,只是如花始终不肯给任何人机会,只有一个人是例外,这个人就是钱大妈妈。钱大妈妈有心将如花和钱如意打造成她的左膀右臂,钱如意现在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但是她对如花的栽培才刚刚开始。一个好的苗头是为人高傲的如花虽然年龄很小,却非常懂事,在钱大妈妈面前一向把自己放得很低,这让她感到一丝欣慰。她那次就是带着如花和钱如意一同跟随范稳婆来到离清风寺不远的荒郊野外。范稳婆坐在马车上在前面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钱大妈妈和如花坐着的马车始终跟不上范稳婆。范稳婆也知道绝不会只有钱大妈妈和如花跟在后面,她知道东厂或锦衣卫的人马一定在暗中盯梢。她知道他们对她的怀疑由来已久,她也不太计较。在宫中讨生活的人要想不被人怀疑几乎不可能,范稳婆知道对自己的怀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也不是这一件事两件事,她都麻木了。或者她要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自己确实无辜,所以她决定带他们来看看儿子的坟墓。她对清风寺这一带相当熟悉,每年清明时节她都要买来白纸剪好纸钱再去顺天府郊外的池塘边折下一束杨柳,然后就步行到清风寺。她一个人过来总是步行,要走上整整一天,晚上就投宿到清风寺,第二日赶早上完儿子的坟再步行返宫。不管宫中日子再忙再累,清明她一定要雷打不动请两天假。

马车在范稳婆的吆喝下停在清风寺前,范稳婆下了马车,她的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她拍了拍尘土等候钱大妈妈。钱大妈妈和如花下了马车走上来,后面跟着太监耿谦和。钱大妈妈也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范稳婆一眼。范稳婆也不多话,默默地走在前面。她穿过一条长满杂草的排水沟,排水沟就在清风寺后面,野藤覆盖了偌大一块坡地。经过坡地再绕过清风寺和尚种的一块块零散的菜地,几个坟包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些稍大一些的坟包是老和尚的,另外一个被山茅草覆盖的小坟包就是范稳婆儿子的坟地。范稳婆停住了脚,指给钱大妈妈看:“这就是我家小死鬼的坟。”钱大妈妈点点头,在宫中老一辈人的习惯里,称去世的亲人为死鬼表达的是一种亲昵。她拨开坟前野草,露出一块墓碑,上面有两行已经模糊的字。范稳婆说:“是我儿子马子玉的名字。”钱大妈妈似信非信,耿谦和提着瓦罐去清风寺讨到一罐水浇淋在墓碑上,果然看到两行字:

吾儿马子玉之墓 慈母范桂枝 立

钱大妈妈一时无话可说,正待她转身想离开,范稳婆却突然在墓前跪下来像唱山歌一样哭号起来:“我的玉儿啊,我的玉儿哎,你死得好惨哪!你死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人不依不饶哪。我的玉儿哎,我的玉儿啊,你死了这么年在地下还不能安生为娘我有多伤心啊!”范稳婆哭得悲伤欲绝,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如花和耿谦和的眼泪也跟着流出来。耿谦和上前试图扶起她:“范稳婆,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范稳婆一下子窒息过去,整个身体软软地瘫下来。耿谦和掐着她的人中,掐了半天她才呜哇一声哭出来。钱大妈妈于心不忍,走回来弯下腰来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起来吧,你也莫要怪我。”范稳婆渐渐停止哭泣,怔怔地瘫坐在坟前一言不发。

就在钱大妈妈回宫的那个晚上边关狼烟四起,大金三千轻骑兵分三路进犯我朝三个边关重镇:宣府镇、蓟州镇、辽东镇。当时周达正驻守在辽东镇,刚刚平息了边关一场内乱,并且斩首了李甲和后来查出的几名共谋者,得到王不欢的奖掖,宫中又增拨了银两犒赏守边的官兵,一时皆大欢喜。周达心情大好,但是想到毒死的战马他就揪心。虽然王不欢从西北调来五百匹战马增援,但是数量远远不够。大明的马匹也远远不能和大金草原上的马匹相比。那些矮小的马匹缺乏耐力,根本不能适应长途狂奔,体力也不能和大金马匹相抗衡,在战场上一旦发生冲撞与厮杀,远远不是大金马的对手。看到大金马匹高大又俊美如同浩荡狂风一样从草原上横扫而过时,周达一刻也坐不住,盗马计划就在这时候开始萌生。他一连三次给王不欢发出十万火急的鸡毛信,第三封鸡毛信还在路上时,大金的三千轻骑狂风一样席卷而来,呈扇面状攻破了辽东镇。那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周达率领十几个随从一路拼杀却无法突出重围。目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人仰马翻、血流成河,周达部将根本不是大金对手,砍杀中他几次差点跌下马来。幸好他早就备好一套大金骑士的骑装,让他逃过一劫。他死里逃生出了辽东镇才发现,周边的群山烽火四起,烽火提醒着他蓟州镇、宣府镇肯定也相继失守。他率领残兵败将逃到一个山头,第一件事就是向宫中报告边关三镇失守的消息。王不欢的震惊可想而知,这个靠皇姐上位的首辅其实就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既没有带兵打仗的智慧也没有写诗作赋的本领,凡遇大事向王爷言如鼎、李敬堂讨教是他的一大优点。言如鼎和李敬堂分析,此次边关三镇失守与不久前马匹遭毒杀其实是一系列事件中的两个节点。虽然大金驻守三镇的兵力马上撤出,但是财产损失难以计数,更重大的问题是边关另外六镇会不会重蹈覆辙?会不会这次入侵只是一个开始,随后的大金入侵会成为常态,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此次大金是有目的的进犯,而《九边军镇图》的离奇失踪也与这次离奇进犯有直接关系。从大金传来的消息,《九边军镇图》已出现在大金,几乎所有的目光均锁定在李连城身上。当然,这样的核心机密只有娘娘、王不欢、言如鼎等极少几个人知道,李连城像个局外人似的不时来与小皇上玩耍一番,这成为他每天的习惯。我在这时候通过如花得到消息,让我监视李连城与小皇上的一举一动。是如花特地来向我传达的,这在奶子府是前所未有的事,这样的行动意味着又一个女子在奶子府成为重要人物。那天如花打扮得有点花枝招展,一条胭脂红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外面还套了件丝绸罩衣。鲜艳的色彩让她从奶子府经过时格外引人注目,她停留在我的房舍前,微笑恰到好处。她把情况说完后双手轻轻一拍,她的模样确实楚楚动人。她本来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穿上漂亮的衣裳显得更加光彩照人。她交代完就准备离开,我给她倒了杯茶,我非常想和她谈一谈,我说:“坐会儿呀,请坐,你在奶子府这么忙呀?”她翘起葱白似的手指说:“总是有做不完的活,宫里现在不太平,很不太平,钱大妈妈要你当心一点,特别要当心皇上的吃喝。”我坐在她身边,拿起她的手说:“你是怎么保养的?说句开玩笑的话,你这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如花嫣然一笑抽回手:“不,我是丫环的身子丫环的命。”范稳婆突然冒出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如花一眼,然后就一直不肯离开我的房舍。如花很不自在,就借口离去。范稳婆低低地对我说:“你是奉贤夫人,按说我作为稳婆不该对你指手画脚,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宫中现在一片混乱,小皇上的饮食你要当心,一定要当心,这是钱大妈妈早上对我的安排。”我想到钱大妈妈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然后对她说:“这一向是我来负责,现在还是我负责,你不用操心。”范稳婆诡异地对我翻了一下眼睛,然后冷笑道:“我知道说说是容易的,但是做起来就难,你千万要当心,当心。”她一连说了两遍当心,我当然会当心,入宫侍候小皇上以来我哪天不担惊受怕?我从来不曾马虎过,我已经被说得有点麻木不仁。范稳婆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欲言又止,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身走开。

我的灾难就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降临,那天御膳房给皇上做的是冰糖炖燕窝和鸭子粥,是小皇上点名要吃的。御膳房一天要做成千上万种菜肴供应宫中,让他们每一道菜品都要精心也实在是难为他们。这道冰糖炖燕窝被传膳太监送来之后就随意搁在桌上,他们都知道我要再加工。我在里面搁了点银耳和几颗大枣,然后在火炉上又炖了半个时辰,这时候汤汁越发显得浓稠,发出噗噗声。我用勺子舀了点试试,汤汁牵出长长的明亮的银丝,火候恰到好处。我立即关掉火,然后拿出有三只足的蓝边花碗盛了一小碗放到草扑子里。小皇上正在和银环玩一种斗鸡的游戏,安小平也加入到他们的游戏中,他假装体力不支被两个小人撞倒在地跌了个四仰八叉,小皇上和银环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我正好端着碗出现在他们面前,银环闻到冰糖炖燕窝的香气马上和小皇上一同凑上来。我小声说:“银环,你等会吃鸭子粥,这是皇上的。”银环舔舔嘴唇很听话地说:“我知道是皇上的,我不吃。”冰糖炖燕窝实在太烫,我吹了吹,另用一把勺子舀了一勺习惯性地送进自己嘴里,这是我的习惯,也是许多太监的习惯,为皇上测毒是他们工作职责之一。我从来没有测到过毒食,这次勺子刚送到嘴中就发现舌头发苦发麻,眨眼之间整个舌头像块木头一样僵硬,我完全说不出话来,在眼前一片漆黑之前我将放在桌案上的那碗冰糖炖燕窝打翻在地,然后眼前就完全漆黑一片,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天之后我才在奶子府醒来,守在我面前的是碧桃。碧桃看着我睁开眼睛泪水一下子流出来,她哭得像个孩子:“我说你不会死你不会死,他们都说你会死,我说你不会死,你果然没有死。姐姐,你活过来了,你活着就好。”我只是试了试勺子上的冰糖炖燕窝,我若吃进一勺哪怕就一勺也非死不可。我不知道是谁投的毒,我发现宫中无人知道皇上的冰糖炖燕窝被人投毒的事,耿谦和也不回答我的一连串追问。只有碧桃她们知道我昏迷了过去,耿谦和告诉她们我是累昏过去的。我细细想了一下前因后果,最后才认定是耿谦和帮我瞒天过海隐瞒了这起注定要让宫中搅翻天的祸乱。但是耿谦和死活不肯回答我的任何问题,我只好将一切埋在心里。这时候宫中混乱越发加剧,奶子府将要遣散一批老奶妈,包括稳婆和总管。我的心里一团乱麻,一会儿认为出宫好,一会儿又认为还是在宫中与朱春山在一起好。这时我却突然接到李敬堂的帖子,他要认我做他的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