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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月传
1.32 第三十一章 监守自盗
第三十一章 监守自盗

后来的事实证明赵明德投奔在陕北起义的周迎祥红巾军其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其实是在顺天府郊外被小德子安排手下故意放走,而且是一支冒充的天雄军劫走了赵明德。背后的主谋当然是韦忠贤,韦忠贤有两个打算:一是赵明德出逃,娘娘必定生气,正好借刀除掉朱春龙以绝后患,他同时也认定孤身出逃的赵明德在江湖上绝对成不了多大气候。另一个计划就是栽赃李敬堂的天雄军,将屎盆子扣在李敬堂头上,可谓一箭双雕。韦德贤安排犯事的手下在娘娘面前做证然后逼其自杀谢罪,最终此事就成为无头案死无对证。而这起发生在乾清宫上的诡异咒语也是韦忠贤买通顺天府街头杂耍艺人模仿赵明德声音所为,真正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让宫中文武百官知道娘娘和皇上的底细,将一直在宫中风传的谣言坐实。短短几句话在紫禁城引发的震动令人心惊胆战,本来就人心惶惶的紫禁城更加风吹草动、谣言四起。更大的一个谣言是韦忠贤已经与赵明德暗中联手,赵明德所掌握的内幕其实全是韦德贤的东厂提供。而赵明德之所以能够在重重看押之下脱逃,其实就是韦德贤故意释放了他。谣言总是来无影去无踪,韦忠贤也是充耳不闻,仿佛一切与己无关,每天照例到敬事房、奶子府巡视一番,然后与钱大妈妈对食,之后就在千岁宫写字。他以从容淡定来对抗娘娘对他的无视,他的出手总是出其不意,对准娘娘的命门致命一击,然后等待着宫中作出反应。而宫中的反应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来,这是他之所以身处风暴中心却仍然从容淡定的原因。这时候宫中最急不可耐的一个人就是李连城,他如同急火攻心般要和田小娥在一起。现在宫中到处都在传小皇上是娘娘抢夺的小娥之子,那么就是说田小娥才是朱春山的生母,这背后到底有何惊天阴谋?他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知道,他迫切想从小娥那里获得全部真相,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田小娥。这时候他日夜泡在乾清宫,他和小皇上亲如父子,他对我也纠缠不休,希望在短时间内与我结成情人关系。他甚至劝我陪他到里草栏场那边走一圈,扮成情人模样做戏给人看:“帮我一次,就这一次,我一定要见到小娥,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始终不明白他要见到田小娥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欲言又止的神态让我于心不忍。我对他感情很深,我可以在他面前撒泼或耍赖,甚至坐在他大腿上不走。我把他当成我的哥,是小妹对哥哥那种亲情。但是李连城不这样看,他把我的亲情当成了爱情,变本加厉与我亲近,这引起了钱大妈妈的强烈不满。其实那段时间宫中走向不明人人自危,钱大妈妈对奶子府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钱如意也不那么积极,她甚至很少出现在宫中。沉寂了许久的张三姐不知道得到什么信息又开始在奶子府招摇起来,她花枝招展地领着朱春龙和另一个一向深居简出的珍妃,我知道她的示威是有很深的用意。紫禁城里的人不会比我傻,他们其实也知道,只是不知道张三姐怎么会那么大胆,又是谁暗示了她让她如此大胆?这一切都是一个谜。与张三姐跃跃欲试相呼应,杨白桃也蠢蠢欲动。我对杨白桃的心思一直有点捉摸不透,虽然我们表面上和好如初,但是想像过去那样无话不谈还有待时间,我那时候一片忙乱,很少有工夫坐下来与她长谈。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这样认定,反正都在奶子府,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要在一起过,所有的疙瘩都会一一解开,时间会证明一切。但是杨白桃似乎等不及,我一直认为是黑娃的指使。黑娃一向是个不甘寂寞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没有底线的男人。在宫中做采购让他有足够的机会接近韦忠贤讨好韦忠贤,最终的结果是他将杨白桃送上韦忠贤的床。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悄悄在奶子府发生的,等到张三姐再一次明目张胆抛头露面的时候,杨白桃已经半公开地与韦忠贤结成对食关系。碧桃绘声绘色地告诉我,是钱如意最先发现这一秘密。据说那天事情就是发生在宫中的钦安殿,这更加加深钱大妈妈对杨白桃的仇恨。而我却再一次认定这是黑娃的主意,以我对杨白桃的了解她根本不具备这样的野心,因为她根本不是钱大妈妈的对手。而黑娃自从留在宫中做采购之后,大概初步尝到了甜头野心膨胀,觉察到韦忠贤对杨白桃的垂涎之心,就顺水推舟安排杨白桃从了韦忠贤。事情不知在暗中进行了多久,公开爆发的那天是九月初九的重阳登高。那年的季节就是奇怪,先是夏天奇冷三伏天睡在床上要盖棉被,夏天结束老天却开始燥热起来,并且一连十几天日日暴雨如注,同时伴随着电闪雷鸣。小皇上和银环都怕打雷,每到雷雨天只要天空闪电一闪,耿谦和和一帮太监就大声吆喝以掩盖雷声,这在宫中是沿袭多年的老习惯。我也用棉花堵塞住小皇上的耳朵,尽量让他听不到雷声。碧桃跑来告诉我的时候奶子府已经乱作一团,是钱如意将杨白桃从韦忠贤床榻上拖下来,据说当时杨白桃和韦忠贤都赤身裸体,而韦忠贤竟然披头散发,他就直接跪伏在杨白桃身上呱唧呱唧吃着奶,那贪婪疯狂的模样把奶子府的奶妈们吓了一跳。杨白桃被钱如意揪着头发拖下床时,韦忠贤脸色苍白瘫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就如同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钱大妈妈的行为也大为失态,大概是杨白桃半公开的行为发生在奶子府实在让她丢尽颜面,她几乎发了疯,与钱如意联手扯烂了杨白桃身上那件月季黄霞彩百色桃花锦丝裙,将她打得鼻青脸肿,而杨白桃就裸着身子在地上翻来滚去。

杨白桃在我的眼皮底下将撕破的衣服重新整理好,然后擦净了鼻血站起来,我随手拿过碧桃手上的蓝布围裙递给她,她并不领情用手推开,她愠怒的脸色大概嫌我多此一举。她步伐坚定地从奶妈和女仆惊讶的目光中走过,走回自己的房舍,这一幕让我大为震惊。我知道从今以后她不必依靠任何人就可以在宫中顽强地活着,因为脸皮厚是奶妈和宫女们在宫中立足的必备条件,杨白桃从此多了一份彪悍与无畏。奶子府的奶妈们暗中兴高采烈,她们认定黑娃回来必定又要在奶子府掀起一场风暴,和钱大妈妈对决这种精彩好戏多少年不曾在奶子府出现过。可是黑娃回宫却破天荒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这背后是韦忠贤不动声色的安排,让黑娃专门垄断小皇上的饮食采购。将这块肥肉从御膳房单列出来专门让黑娃吃独食,从奶子府的奶妈到御膳房的御厨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但是韦忠贤不为所动,他有他的算盘,一是钱大妈妈围殴杨白桃是他本人直接引起,他不想将风波扩大。二是事情既然已经捅破他就有恃无恐,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公开与杨白桃对食。钱大妈妈暗地里其实早就和韦忠贤没有了对食关系,韦忠贤也只是三两个月才到她这里来吃一次饭,也仅仅就是吃饭而已,只是韦忠贤公开和杨白桃在一起对食让她在面子上受不了。在她看来,杨白桃一无所长,她既不像张三姐那样风骚也不像我颜如月这样传奇。以韦忠贤的阅历,奶子府这些年来来去去成千上万的奶妈,明的暗的韦忠贤不知道吃过多少,他怎么可能迷恋杨白桃到了如此痴迷的程度。

钱大妈妈对韦忠贤百思不得其解,两人第一次发生了被奶妈们人人知晓的龃龉。韦忠贤的无情无义就表现在不肯给钱大妈妈一个台阶下,他认定她的所言所行冒犯了他的尊严。而钱大妈妈的恼羞成怒在于她和侄女钱如意一下子在奶子府面临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包括一向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忠心耿耿的范稳婆。那段时间从奶子府到宫中谣言四起,一说是李连城极有可能是范稳婆谎称死亡的儿子,一说是朱春山给银环送了一对鸽血红镯子,并公开对外宣称将来他要钦定银环为皇后,原来我带银环入宫的目的就是让女儿成为皇上宠妃。所有的迹象表明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李连城分明遭到跟踪,而且这次跟踪并非来自东厂,而是直接受控于王不欢的御林军。李连城得到的消息说收留了赵明德的红巾军正在强渡黄河,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目标是顺天府。王不欢开始坐立不安,王爷言如鼎给他的主意是命周达部将向顺天府周边集结,必要时可随时驻守顺天府以防万一,然而命令没到周达的边防却出了大事。

后来李连城向我讲述边防驻军总是一笔带过,这让我很不满足。我虽然身处钩心斗角、你死我活的后宫,但是边关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宫里人就惊恐不安,历朝历代玉碎宫倾的悲剧实在让宫中人痛心疾首,边关的事总是牵动宫中人心,因为国破总是从边关开始。我后来得到的消息是,在这一年的冬至那天,顺天府虽然艳阳高照而边关却已是大雪纷飞。第一总兵周达前晚和几位部将分析九边形势,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时还没有起床。部下李甲突然来报,马厩里的马匹无一例外悉数死亡。周达和耿春年赶到马厩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一千匹战马全都倒伏在地,有的跪卧昂首有的四脚朝天,有的只是略略歪斜,所有死亡的马匹无一例外保持着昂首的姿态。朔风在马厩外呼啸而过,周达抬头望天,大朵大朵雪花无声飘落下来。就在这一刻他决定对宫中封锁消息,并派出五名心腹暗中守卫营地外逃路口,然后开始着手彻查。他的方法就是单独审讯每一位部将,公开指证说有人举报就是你投的毒,请好好反省老实交代。一级查一级的结果是整个兵营从部将到兵卒无一遗漏,确保真正投毒者也无一遗漏。而一旦被审查者发现自己的行为已经暴露,出逃就成为唯一的选择。果然当天午夜时分,禀告者李甲和两名马夫出逃时在山口被逮个正着,周达下达惩处的命令是将李甲斩手、斩足丢入旱井。当天处罚当着军中将士的面举行,李甲被斩手、斩足后发出凄厉的哀号,周达却饶了两个马夫的命。待众人散去之后,他缓缓踱到马夫面前:“你们告诉我,李甲为何要毒死马匹?”马夫支支吾吾了一阵,结结巴巴地说:“大人还需要问奴才吗?军中军饷半年没有拿到,军中人心不定,想造反、想投敌的多了去。大人您下去问问,军心全散了。”

周达听完之后一言不发,他最后放了两个马夫,他突然决定没必要向宫中隐瞒这件塌天大事。非但没必要隐瞒,他还决定主动向王不欢汇报,并且亲自入宫汇报。李连城也没有料到边关毒马事件最后竟然促使他进入大金,那时候他已经和小皇上建立了父子般的情感。不能说他对小皇上完全是虚情假意,情感的成分肯定有,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也证明李连城是个重感情的人。但是李连城太急于见到情人田小娥,田小娥身上隐藏着惊天秘密让李连城一刻也不能等待,他要确认。后来李连城告诉我,他在一种疯狂状态下开始铤而走险,监守自盗就发生在这几天。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九边军镇图》。那日是周达入宫的日子,娘娘和王不欢选在乾清宫召见,担任警卫的李连城几乎寸步不能离开。他们的会谈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午夜仍然没有结束的迹象,李连城每隔一个时辰就在宫中巡视一番,巡视到乾清宫时他见前后无人就与朱六指稍稍分开,闪身进入了乾清宫,直奔屏风后面的密室。他早就清楚《九边军镇图》就在这个房间里。他轻而易举就骗过了守宫太监:“小皇上让我来取题本。”空白题本全在这里,他在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课,以小皇上练习批题本为名来此取过三次题本供小皇上练习,以此麻痹太监。开箱的钥匙他早就利用一块御膳房的老豆腐进行了拓印,然后根据这个拓印倒模,在铁匠铺子用铁水铸出一把钥匙。为了顺利挟带他特地换上了一袭蟹壳青色捻金银丝线滑丝云锦长袍,宽袍大袖让他越发显得神采飘逸。太监果然并不在意,开了房门让他进去。李连城直奔一排玛瑙红沉香五龙箱,翻出那件绢制的《九边军镇图》,嘴里还在和门外的太监大声说着话:“稍微等候一下,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他将《九边军镇图》拿在手中看了看,微微一笑,将丝绢卷成小小的一团握在手心里,然后系了一下宽大的腰带,转身又拿起一沓空白题本准备离开。箱笼后面突然冒出来四个人,韦德贤也在其中,他冷冷一笑:“借拿空白题本之名盗窃绝密《九边军镇图》,李连城哪李连城,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李连城一声断喝:“你血口喷人!”韦德贤上前一步:“《九边军镇图》盗窃得手,还说血口喷人——交出来吧。”韦德贤领着随从一步步紧逼,李连城假装惊慌失措:“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韦德贤恶狠狠地说:“想干什么?把《九边军镇图》交出来。”四个人一拥而上,李连城拔刀而上,刀光剑影中一个随从身中数刀,鲜血喷涌而出。其他两人扑上来踢掉李连城手中的刀,死死将他压在地上。韦德贤说:“把《九边军镇图》交出来。”李连城说:“什么《九边军镇图》?我是替小皇上来拿空白题本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九边军镇图》,不信我让你们搜。”韦德贤示意随从们松开手脚让李连城站起来。李连城手脚麻利地一件一件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最后光着屁股站在韦德贤面前:“你搜吧——”韦德贤和随从仔仔细细搜了李连城的衣服,最终一无所获。看着光着屁股一直站在他们面前的李连城,韦德贤不知所措。

韦德贤最后只得释放了李连城,李连城认定宫中对他不信任,一怒之下向王不欢提出辞职。回到锦衣卫后他才取出那幅绢制的《九边军镇图》,谁也不知道他将这幅图搓揉成短短的一截,最后插入自己的肛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