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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月传
1.29 第二十八章 重返深宫
第二十八章 重返深宫

在朱春山苦苦恳求下娘娘最后总算开恩,让我暂时带着银环与朱春山一同回到宫中。娘娘目睹了一次又一次朱春山和我的生离死别,不知道是被我和他之间超越母子的亲情所打动还是另有所图,爽快地同意我带着银环重返后宫。娘娘和王不欢包括太后明显对我客气了很多,小皇上对我如此深情,对娘娘却又如此薄情寡义,可能也促使他们不得不往深处想一想:为什么小皇上会如此待我,这背后肯定另有原因。小皇上实际上只是小孩子,他不会想得那么复杂那么深,我和他都是凭着真情交往。其实在我内心深处,从来不曾把他当成什么皇上。当然,在重大节庆典礼时我也尊称他为皇上,但是我其实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子,当成我的儿子。当他含住我的乳头咕咚咕咚吮吸奶水时,一种母子连心的甜蜜填满了我的内心,我体会到做母亲的幸福和满足。他应该也是如此,他会一边吮吸我的乳汁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抚摸我的乳房,吃到一定阶段会换一只再吃。吃饱喝足了他也会赖在我的怀中,他习惯了我的怀抱和奶香。我想,可能就是在这样点点滴滴肌肤接触交融中他慢慢爱上了我,就如同我爱上他一样。而娘娘作为他的生母从来不曾给他喂奶,他们之间没有亲密的肌肤接触,很难在情感上产生母子那样的亲情。更何况后来我才知道,娘娘根本就不是小皇上的生母,只是当时我们完全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的惊天秘密。现在回忆起来蓦然心惊,小孩的第一感觉是对的。我当时也是非常奇怪,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小孩会那样排斥母亲讨厌母亲。我重返宫中后还和李连城说过一次,那次李连城又到乾清宫来找朱春山玩。他总是来找朱春山玩,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就坐在乾清宫前大片空地上远远看着朱春山和银环放风筝。

那时候正是南风悠悠的春天,李连城先帮着小皇上将风筝放飞到天上,那次是一只蝴蝶风筝和一只蜻蜓风筝。两只风筝在瓦蓝的天上一飘一飘,引得无数麻雀好奇地追逐。李连城将风筝线交到朱春山和银环手中,然后他就在大块大块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坐下来。无数朵蒲公英就在石头缝中盛开,成为紫禁城春天特有的风景。蓝天白云下是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宫殿与宫殿之间的空地上开满了蒲公英,远远地看就像是一条花毯子。李连城远远地看着正在放风筝的朱春山和银环,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我那天一袭天青色十二破留仙长裙,他一身橘黄色紧身弹花暗纹锦服。我坐着不看他,他一张帅气的脸朝我压下来,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想扳过来看指纹,我拒绝了他。自从他和小娥的事传出后我就有意冷落他,他似乎备受折磨,逮着这个机会问我:“为什么躲着我?”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没有。”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家中妻妾成群,还有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田小娥……”他捂住了我的嘴:“你和她们不一样。”我不屑一顾地摇摇头,表示不相信他的话,我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岔开话题:“为什么小皇上和娘娘总是不亲?我是打心眼里希望他们亲一点再亲一点,让我少受一些来自娘娘的压力。”李连城斜视了我一眼:“你操心这个干什么?这是你能操心的吗?”他嘴角闪过一缕狡猾的微笑,摘下一朵蒲公英在手里捻动着,突然出手握住我的手:“你告诉我,为什么手上的指纹和我的一模一样?”他翻过我的手掌心,试图掰直我的五根弯曲的手指,我努力保持着手指的弯曲。他的力气实在太大,眼看着我的手指就要被他掰直,我用力推开他站了起来。他突然规规矩矩站起来,叫了一声:“父亲。”我回头才发现李敬堂大人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身后跟着一队随从。我慌忙下跪行礼:“李大人吉祥。”李敬堂上前扶起了我,脸上的微笑始终如一:“颜夫人,恭喜你再次入宫,颜夫人真是有福之人。”我连连合掌作揖:“谢谢李大人,多谢李大人美意。”李敬堂仍然站着不走,李连城知道这对父亲来说是破天荒的行为。李敬堂说:“颜夫人满脸福相,必定是有福之人。能给吾皇带来好运,也能给大明带来好运。”我对李敬堂千恩万谢,李敬堂突然向我露出一个色眯眯的微笑,投向我的眼神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并且直勾勾地盯着我胸前那对饱满的乳房,恋恋不舍。银环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我趁机说:“对不起李大人,皇上那边有事,失礼了。”李敬堂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颜夫人不介意,改日再去拜会夫人。”我和李连城快步向小皇上那边奔过去,一路上遍地蒲公英让我眼花缭乱。原来是银环和小皇上的风筝绳子纠缠在一起,李连城解了半天解不开。站在很远地方的耿谦和跑过来,帮忙解了绳子,然后帮小皇上牵着风筝,冲李连城说:“皇上要吃腰台了。”李连城说:“去吧。”腰台就是点心,我看到耿谦和和安小平牵着小皇上往宫里走,小皇上不肯走,伸出手来:“银环,奶妹。”银环知道那不是她可以吃的点心,就站在原地不动。李连城鼓励她说:“去吧,去陪皇上吃腰台。”银环得到了允许才快乐地跑到小皇上身边,牵起他的手。小皇上很开心,松开耿谦和的手与银环手牵手朝宫中跑过去,就像两个放牛娃奔跑在开满蒲公英的田野上。我看了很开心,对李连城说:“为什么不让耿谦和他们跟着小皇上。”李连城说:“我想和你说说话,怕他们听着。宫里这些太监可坏了,什么事你别想瞒着他们。”我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瞒着他们?”李连城意味深长地说:“你告诉我,我们手指上的指纹怎么回事?”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突然眼睛发亮:“范稳婆知道吗?连她也没有告诉你?”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我。

多年以后李连城告诉我,当天晚上回到李府他与父亲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他认定父亲为老不尊、好色成瘾地勾引我。李敬堂怒发冲冠与李连城几乎要大打出手,这件事后来在宫中尽人皆知,说李氏父子争相宠我,就是为了吃我那对神奇的乳房。李敬堂肯定也听到风言风语,但他并不收敛,不管不顾派出手下副官黄楚九来请我。我也不得不说,他真是一个老色鬼。每次和他见面他总用色眯眯的眼光盯着我的乳房完全不避下人,有时候会动手动脚,这让我非常难堪。作为奶子府的奶妈我无法拒绝李敬堂这样的宫中大臣,但是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分寸,也根本不顾及他的身份。这让范稳婆很不开心,她几次提醒我。我表面上答应了背地里却根本不当一回事,继续保持和李敬堂的来往,也是想以此报复她一直吊着我的胃口,不肯公开她所谓的“惊天秘密”。这么做当然也有我的小算盘:奶子府的人和敬事房的人一模一样,其实不管宫里人还是宫外人,也全和奶子府、敬事房的人一模一样,你如果没有靠山手中又无职无权,没有人把你当回事,受气受辱就是家常便饭。而一旦你有了靠山手中又大权在握,所有的人就钻山打洞与你结交,他们从来都是有奶便是娘的角色,对他们的了解就如同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我虽然是奉贤夫人,但是我一定要攀上一个宫中要人做靠山。否则以我一介女流之辈,想在宫中立足站稳脚跟成就一番大业,也是比登天还难。所以我从来不拒绝李敬堂,引起嫉妒是必然的。在宫中,不管你如何选择总会有人指摘你的不是,我就和范稳婆说了这句话。范稳婆在着手清理奶妈们的哺乳用具,突然停下手:“颜夫人,我范稳婆并非指摘你的不是,李敬堂接触你非同一般,你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而且一定要远离他,越远越好。”她把一块洗碗用的老丝瓜筋往案板上重重一扔,“你必须离开他。”我对她的态度视而不见,心里也想报复她一次:“不,我在宫中受尽了欺辱,李大人送上门来做我的靠山我求之不得。”范稳婆冲到我面前,布满皱纹的脸渐渐变得扭曲起来:“你怎么不明白,我把你接到宫中是为了执行任务,你身负重任你知不知道?”我微微抬起头:“我不知道什么任务什么重任,你跟我说呀!”范稳婆对我翻了翻眼睛,然后点点头:“好,我会跟你说,我会把我所了解到的一切全告诉你。我要请示一下,你等着。”范稳婆说着就转身离开乾清宫,我愣了一下,分明看到李敬堂李大人正在朝我这边走来,穿着一身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他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统领京军的大都督。

我和李敬堂的来往在宫中成了公开的秘密,李敬堂对外的解释是他离不开我的奶水。他其实浑身上下全是病,但是自从吃了我的奶水之后身体奇迹般地好转。这当然只是他的一家之言,宫里人也是似信非信。但是他每天晚上必定要吃新鲜奶水却成了习惯,我每晚从宫中结束一日的繁忙之后去李府也成了每日的习惯。小皇上已经断奶,我的奶水已经不是他每日的必需。尽管有时候他想起来还会依在我膝上,用手拍拍我的乳房或者掀开外衣看一看。这时候我多半会白他一眼,他会很乖地说:“皇上只是看看在不在,我又不吃。”我将他抱紧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是男子汉是皇上了,哪有男子汉吃奶的?”他很得意地点点头:“男子汉再不会吃奶了。”然后他心满意足地从我怀中挣脱,和银环去玩。一大群太监跟在他身后让他心烦意乱,他挥着手说:“走开,你们走,你们不要再跟着我。”太监们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他痴迷地玩耍给了我充分的自由,李府就成了我宫中之外主要居住地。李敬堂公开和我打情骂俏几乎不避下人,我也不回避奶子府的奶妈们。我记得有一天我穿着李敬堂送我的杭州丝绸做成的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出现在奶子府,被奶妈们围得水泄不通。碧桃看到我眼睛一亮,惊惊乍乍地说:“我的天啊,我以为娘娘来了,我以为太后来了。”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银铃看着我嘿嘿笑道:“一看就是有钱的财主婆。”翠柳一向是不说话的,她本来站在人群外面,听到银铃这样的话忍不住摇头,接口说:“什么财神婆财主婆?难听得要死,你们看看颜夫人哪里像什么财神婆财主婆?就是个风情万种的夫人呀!”翠柳这样一说众人点头同意,如花搂住我的肩膀得意扬扬地冲我一眨眼:“美人和美人总是惺惺相惜。”奶妈和女仆们爆发出一阵哄笑,碧桃嘲讽她:“别显摆了,敬事房谁不知道你如花长得如花似玉?”碧桃特地提到敬事房,就是刻薄地把如花损了一下。如花恼了,要追打碧桃,碧桃猴子似的一跃就逃得远远的。如花指着她骂道:“小蹄子,哪天让姐姐捉住揭你的皮。”众奶妈热闹了一阵就散了,我独自进了奶子府,发现了缩头缩脑的碧桃,她冲着我一吐舌头。我伸手在她腮帮子上捏了一捏:“就是个吃货,夸个人都不会。你把我当成太后和娘娘,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我有那么老吗?”她红着脸把舌头吐得老长,然后突然不说话了,转身匆匆走开。这时候就看到张三姐快步从我身边经过,她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会意一笑和我打了个招呼:“夫人吉祥。”不管她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我都不得不佩服她,能在如此朝不保夕、糟糕透顶的情况下依然面不改色、沉着冷静地面对一切,不要说女人,就是一般的男人也做不到。其实那时候宫中暗地里早就议论纷纷,老皇上忌日已过,但是娘娘迟迟不肯让朱春龙过来和朱春山滴血认亲,很多人认定娘娘心里有鬼,小皇上并非娘娘所生的传闻又甚嚣尘上。偏偏此时朱春龙染上天花,张三姐难以招架来请求我帮忙。朱春龙的事不属于奶子府,我确实无权过问。但是我还是去看了,那天朱春龙高烧不退已经处于昏睡状态,两块腮帮子上像贴了两块红纸,小小的嘴巴也在不停地翕动。我看情况有点危急就报告了李连城。李连城那一段时间就守在乾清宫,他借口是保护小皇上,但是我知道他是对我和他手上的指纹充满巨大的疑惑。我只好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他却不管不顾缠上了我,甚至对我动手动脚。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他带我去李府看兰花,李府的兰花闻名顺天府,专门有一个兰园,植有从各地搜罗来的名贵兰花一百多盆。我也不知道那天竟然是李敬堂的生日,李大人也没有告诉我,那天晚上京军各路高官大将都来为他祝贺,李府大门外挂着一盏盏红灯笼,到处张灯结彩。他带着我从兰园出来时家中生日宴会即将开始,达官贵人纷至沓来。我和他从兰园一出现即被李敬堂看到,李敬堂怒目而视。李连城有点心虚低头想躲过去,李敬堂却叫住了他。李敬堂上前扬手就打了他一耳光,那一记耳光非常响亮,所有的来宾都听到了。李连城当众受辱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上前揪住李敬堂。李敬堂怒骂他一句:“你这个畜生!”父子俩揪打成一团,现场顷刻间大乱。我实在看不下去,内心也充满着对这对父子的不屑,匆匆离开李府。流言蜚语在宫中像蒲公英的花絮一样飞得满天都是。我在前面说过,宫中之间的石板地上,所有的石缝里全都长满蒲公英,青砖地上蒲公英更多。蒲公英花谢之后,无数花絮如同雪花一样漫天飘飞,就如同宫中长年不断的流言蜚语。流言说李连城和李敬堂为了争抢颜如月这个宫中第一奶妈当众大打出手,所有的人都津津乐道,只有韦忠贤不信。多年以后李连城告诉我,他们锦衣卫得到的情报证实,韦忠贤根本不相信李氏父子为了我这个奶子府的大奶妈如此下作,而且还当着高官重臣的面揪打起来,那就更加不可能。他对韦德贤说:“怎么可能闹出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李氏父子精心布置了局中局,宫里人都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