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借铁腕反腐之名,严厉打击和摧毁朋党势力
1768年(清乾隆三十三年),对纪晓岚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多事之年,同时,这也是一个多灾之年。
在这一年的年初,丁忧期满、重返官场的纪晓岚又一次意气风发地回到了乾隆的身边。可是,到了这一年的七月份,纪晓岚竟忽然身陷盐案。等到了这一年的八月份,事态就更严重了,变得不可收拾了。就因为盐案一事,纪晓岚被革职遣送到新疆的乌鲁木齐戍边。
那么,这一次从天而降的大灾祸,到底是如何引发的,如何产生的,最后又是如何波及到了纪晓岚身上的呢?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纪晓岚的儿女亲家卢见曾(纪晓岚长女婿卢荫文的爷爷)在出任两淮盐政期间,见盐商积弊甚多,他自己也想从中索贿,大捞一把。于是,他上了奏本,云:
“上年普福奏请预提戊子纲引,仍令各商每引交银三两,以备公用。共缴贮运库银二十七万八千两有奇。普福任内所办玉器古物等项,共动支银八万五千余两,其余见存十九万余两,请交内府查收。”
不难看出,卢见曾的奏本里已然言明,支银八万五千余两,没有着落,出现了亏空。于是,朝廷密派江苏巡抚章宝传等人详细清查账目。
账目清查之后,江苏巡抚章宝传等人复奏:
“历年预行提引,商人交纳余息银两,共有一千零九十余万两,均未归公。前任盐政高恒任内,查出收受商人所缴银至十三万之多;普福任内收受丁亥纲银私行开销者又八万余两。其历次代购物件,借端开用者,尚未逐一查出。”
如此胆大妄为,公然前仆后继、成群结队地贪污挪用,收受贿赂,这让乾隆怒不可遏,大发雷霆。乾隆随即降旨,将前前后后好几任盐政,包括卢见曾、高恒、普福等人,全部解职法办。
这其中的高恒,竟然还是乾隆的一个贵妃的弟弟,很快,高恒就被处决了。同时被处决的,还有普福等人。
唯有卢见曾一人被判处绞监候,等待秋后处决。
而就在处决高恒之前,刑部念及高恒是乾隆皇帝的内亲,事关重大,遂将案情报请到乾隆处。乾隆阅后,手拿朱笔就要勾批。此时,站立在一旁的军机大臣、同时也是孝贤皇后弟弟的傅恒,当即站出来为高恒求情,奏道:
“愿圣上念贵妃之情,免他一死。”
乾隆面色不悦地怒声反问道:
“如果皇后的弟弟犯了法,朕当如何?”
傅恒立马吓得魂飞魄散,僵立在那儿,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连出气都不敢弄出声音来,屁都不敢放一个。
在处置和打击贪官污吏这个问题上,乾隆实行的是铁腕政策,决不姑息养奸,包括对他自己的一些亲近之人,也都决不心慈手软。
如果说,1768年的乾隆在紫禁城里铁腕反腐的话,那么,1768年的英国工业革命呢,则是产生了一些硕果和影响。这其中之一就是,到了1768年3月,伦敦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向加尔各答发出照会,要求调查“欧洲的纺织物或其他商品”能否打开由尼泊尔向西藏的通商道路。
同样是在1768年这一年,7月30日,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恩德沃尔号从泰晤士河启航,10月25日第一次穿过了赤道线。到了8月26日,库克率领“奋进号”启航去调查太平洋中维纳斯航道并考察该海区的新岛屿。伴随他的有一名天文学家、两名植物学家和一名擅长博物学的画家。到了1768年的12月6日,《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第一版出版,这被认为是当今世界上最知名、也是最权威的百科全书,是世界三大百科全书之一。
1768年的乾隆在紫禁城里铁腕反腐,处决了高恒和普福等大臣。卢见曾也被判处了绞监候,等待秋后处决。
那么,纪晓岚又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受到牵连的呢?
事情的起因是,卢见曾东窗事发后,纪晓岚心中很是同情,再加上彼此之间又是儿女姻亲,纪晓岚实在不忍心看到卢见曾落到家破人亡的悲惨境地。而这个时候,纪晓岚已然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且又充日讲起居注官,生活和工作在乾隆身边,算是一位消息灵通人士。
当初,纪晓岚在事先获知此事后,他很想在私下里向卢见曾通风报信,好让卢见曾在心理上有个思想准备,以便能想出应对之策。
可是,如何向卢见曾通报此事呢?
纪晓岚为此颇费了一番心思,苦苦思虑再三。
经过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的一番寻思,纪晓岚最后想出的一条锦囊妙计是,他取来了一个空白信封,放入一撮茶、一撮盐,然后用糨糊封好;再取来了一个空木盒,将那封好的信封放置在空木盒里。之后,再放上几枚枣。
如此一来,这个奇奇怪怪的物件的里里外外,均没有写一个字,算是无字天书吧。
待这一切包装打点好之后,纪晓岚迅速委托一个可靠的家人,连夜火速送往卢家。
卢见曾收到那只无比怪异的木盒后,心里一个劲儿地直犯嘀咕,纳闷了好长时间,也未能解开其中的奥妙。后来,等到他将信封、茶、盐、枣四物一一排开来,细细探究和琢磨之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猛地发现了这其中竟然潜伏有一谐音暗示,那就是封查盐案,早做准备。
俗话说,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尽管纪晓岚为卢见曾通风报信,做得如此诡异和神秘,但最终,却还是露出了那么一点点马脚。
到了1768年的7月,时任东阁大学士的刘统勋等人上奏道:
“查办两淮盐引一案,卢见曾先得信息,藏匿赀财。据讯问伊孙卢荫文供称,系伊戚纪昀先告知两淮盐务,有小菜银一事,现在查办。伊即于六月十四日差家人送信回家。后见郎中王昶谈及,王昶告伊,并非小菜银两,乃系历年提引事发,遂又雇人送信回家。嗣复见刑部司员黄骏昌,传说高恒见已查抄家产,伊叔卢谟心惧,遂于六月二十七日起身回家防备。此定有故。”
刘统勋等人的上奏,无疑是将纪晓岚等人一下子就放置到了万劫不复、灾难深重的火盆之上,那么,接下来,纪晓岚等一干人的命运,那就是可想而知了。
而1768年的康德在致荷尔德的信中,提出了要建立道德形而上学的想法:“目前我所关注的主要是认识人类能力和爱好的真正的确定性与限度,我相信就道德方面来说我已经成功了,所以我现在正致力于一种道德形而上学,在这里我设想自己能够提供显明的富有成果的一些原则和方法。”
刘统勋等人的上奏,立马引起了乾隆的高度重视,很快,乾隆就降下圣谕:
“所有漏泄此案情节之纪昀、王昶、黄骏昌,均着革职交刘统勋等,分别严审具奏。”
接到乾隆圣谕后,刘统勋等人又复奏道:
“审讯卢见曾寄顿赀财一案,先后究出向与卢见曾认为师生之候补中书徐步云,伊戚翰林院侍读学士纪昀,并军机处行走中书赵文哲,军机处行走郎中王昶,漏泄通信,照例拟徒。其刑部郎中黄骏昌信口传说,业经革职,应毋庸议。”
乾隆审阅刘统勋等人奏章后,又再次发布谕旨道:
“徐步云与卢见曾认为师生,遇此等紧要案件,敢于私通信息,以致卢见曾预行寄顿,甚属可恶,着发伊犁效力赎罪。纪昀瞻顾亲情,擅行通信,情罪亦重,着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余依议。”
此次主办纪晓岚等案件的朝廷大员是刘统勋。
而刘统勋又恰好是纪晓岚的恩师。当年,也就是1747年(清乾隆十二年),在顺天府乡试中,评卷之初,也曾有考官倾向于将同场应试的生员朱珪定为头名解元。与此同时,更是有其他的一些考官,包括主考官之一的刘统勋等人在内,则认为纪晓岚的试卷更胜一筹。最终的评卷结果是,纪晓岚荣获了那一届顺天府乡试的解元第一名。
而当纪晓岚后来进入翰林院,跟随着乾隆去塞外热河避暑之际,一听闻因为办理军务失宜,刘统勋和刘墉父子二人双双被下了大狱。纪晓岚当时心里焦急不安,给乾隆皇帝留下了“京中白塔,如玉钻钻天”这样的联语之后,便匆匆忙忙地从塞外热河返回到了关内的北京城……其目的就是为了能向身陷囹圄的刘氏父子伸出援手,跟文社的一帮才子文友一起共同努力,尽自己的那么一点微薄之力……
由此可见,作为一对曾经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的师生,刘统勋跟纪晓岚二人之间还是有着相当深厚的师生情谊的。然而,当刘统勋在朝廷的旨意下照章办事时,那他就只能是秉公办案。不过,在此值得特别说明的一点是,按照大清刑律,纪晓岚的脑袋是要搬家的。但乾隆因为怜才惜才,这才算是下令从轻处罚了纪晓岚。而在这其中,时任东阁大学士的刘统勋也应该是多多少少起了那么一点点作用。
哲学家康德说,人生痛苦的事情,就是要被迫离开原地。
不错,纪晓岚很快就要被迫离开北京,被贬谪到遥远的西北苦寒之地——乌鲁木齐了,他要去那儿受罚,赎罪。
事实上,纪晓岚的这一场重大的人生灾难,其实早就已经有迹可循了。
当年,从纪晓岚提前离开塞外热河避暑行宫,提前离开乾隆的身边,而返回到了关内的北京城,与文社的一帮子朋友向身陷牢狱的刘统勋和刘墉父子二人伸出了援手……应该说,也就是从这一时刻开始,纪晓岚的灾难就已经开始悄悄地萌芽了,开始出现一些隐约可见的苗头。
尽管当时乾隆表面上对纪晓岚的行为赞赏有加,说纪晓岚这个人仗义,热血,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四处奔波,是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但与此同时,在乾隆的内心深处,也浮现出了两个极其沉重、极其危险、极其可怕的字眼,那就是“朋党”。
作为一个朝纲独断、一手遮天的大清皇帝,乾隆对纪晓岚还是相当宽容的,相当不错的。乾隆可以容忍大才子纪晓岚的许多臭毛病,譬如说,恃才傲物,骄傲自满,嘚
显摆,等等。但有一条十分危险的高压线,纪晓岚是不能碰触的,任何人都不能碰触,那就是“朋党”。
在乾隆皇帝看来,“朋党”,也就是官员之间结盟,抱团,那在本质上是对皇权最大的威胁和伤害。弄得不好,就会影响和左右朝廷的决策,会削弱和架空皇帝的权力,更为严重时,甚至还会颠覆皇帝,改朝换代,取而代之。历史上类似的事例,比比皆是……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乾隆对“朋党”是极为敏感的,也是极为仇视的,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是“朋党”这个词,第一次跟纪晓岚、跟刘统勋和刘墉父子二人、跟文社的那些学子文友挂起钩来。
而第二次的“朋党”嫌疑,则是发生在纪晓岚嫁女儿的那一次。
也就是纪晓岚和他的妾郭彩符生下的那个长女出嫁的那一次。纪晓岚的长女和卢见曾的孙子卢荫文的那一次婚礼,居然引起了乾隆皇帝的关注。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例如,婚礼场面和婚礼规模过于盛大;参加婚礼的官员人数过于众多等等;而这其中最最要命的是,在后来的“盐案”中,涉及为卢见曾在私下里通风报信的好几个朝廷官员,比如说,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他们这些人的身份都相当特殊和复杂。一方面,他们都是年富力强的朝廷官员和朝廷新锐力量,另一方面,他们跟卢见曾和纪晓岚二人都有着或是师友或是同年同窗的盘根错节的紧密关系。还有就是,他们都是文社相当重要且十分活跃的成员。而更为关键和打眼的是,他们都和纪晓岚一样,都是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大清官场的,刘统勋又做了多年科考的主考官。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像纪晓岚一样,都算是刘统勋的门生……
这就十分要命和危险了。
尽管纪、卢两家联姻的那一次声势浩大、气派恢宏的婚礼,刘统勋并没有到场,并没有出席。仅仅只是刘统勋的儿子刘墉去参加了婚礼,还有像是什么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等这么一些大清的年轻官员去参加了婚礼。但是,在乾隆皇帝看来,一张以刘统勋为首的“朋党”关系大网正在逐步形成,正在逐步完善和逐步壮大。
更何况,还有那个文社,表面上是刘墉和纪晓岚在做“双璧领袖”,可是,在乾隆皇帝看来,实际上刘统勋才是文社幕后的掌舵人和操纵者……
由于上述种种敏感而危险的原因,乾隆开始重点盯紧以刘统勋为首、包括了纪晓岚和卢见曾等在内的所谓的“朋党”,并在后来的“盐案”中,打开了一个重要的缺口,寻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理由,乾隆遂计划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么一个“朋党”集团。
乾隆为此而不惜撒下了一个天罗地网,他要好好做一篇大文章,好好下一盘大棋,好好展示一下他那威力强大的霹雳手段。
哲学家康德说,哲学的义务是,去除因误解而生的幻想。
乾隆皇帝要做一篇大文章,要下一盘大棋,要狠狠打击和消除那些日益坐大的朋党势力。
也恰好是在这个时候,机会来了。正所谓,瞌睡来了,偏偏就有人恰到好处、不失时机地送来了枕头。
这个机会,就是“盐案”的爆发。
其实“盐案”爆发之初,朝廷只是处理了高恒和普福等大臣,当时并没有动卢见曾。
这一天,乾隆心情很郁闷,脸上显得很严肃,眉头也紧拧着,纠集到了一块。不管怎么说吧,高恒毕竟是他的一个贵妃的弟弟……乾隆对高恒还是有着那么一份怜悯之心的。只是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弄到这个地步。
乾隆这种极其微妙、隐秘和复杂的心态,居然让乾隆身边的一个小人物给看出来了,给瞅出来了。
这个小人物,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和珅。
不过,这个时候的和珅还的的确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人物。说当时的和珅是一个小人物,主要有两个理由。一是,和珅当时的年龄尚小,还不到20岁呢。和珅比纪晓岚小了26岁,比乾隆小了将近40岁。如此对比着一看,就能很明显地看出当时的和珅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说和珅是个小人物的第二个理由是,当时的和珅还仅仅只是一个十分低级的御前带刀侍卫。而所谓的御前带刀侍卫,实质上就是皇宫里的一种武装力量,负责皇宫的监管、巡逻、保镖、看守、查夜等职责。
然而,别看和珅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前带刀侍卫,如同当年纪晓岚刚刚进入翰林院那样。不管是当年刚刚进入翰林院的纪晓岚也好,还是如今的御前带刀侍卫和珅也罢,他们虽然都处在人微言轻的境地,可是,他们却毕竟都拥有一种特别的、不同寻常的优势,那就是,他们都有机会接触到皇帝。
如果人再机灵一点,再聪明一点,会来事,会察言观色,会见风使舵,会顺杆子往上爬,会……那么,这就很容易受到皇帝的赏识和青睐。当年的纪晓岚不就是因为擅长写对联、对对子而赢得了乾隆的好感和喜欢的吗?
而今的和珅,虽然还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前带刀侍卫,但与此同时,他更是一个人精,是一个能够钻进乾隆肚子里去的人精。而在此之前,小小的御前带刀侍卫和珅已经得到了乾隆的信任和看重,已经得到了乾隆的认可和欣赏。这一天,也就是刚刚处理了高恒和普福等大臣、乾隆心情很郁闷的这一天,和珅看出了乾隆那种极其微妙、隐秘和复杂的心态,于是,和珅瞅准了一个十分难得的极佳时机,向乾隆进言道:
“……皇上,这前前后后的好几任两淮盐运使,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眼下,不是还有一个卢见曾吗?也应该查一查啊。”
乾隆脸色不悦地说道:
“查了,但并没有查出多少问题来。”
和珅当即低着头,暗自微微一笑,禀告道:
“皇上,如果让微臣去查,定能查出问题来。”
“哦?”
乾隆“哦”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话。
尽管是半信半疑,捉摸不定,但到末了,乾隆还是决定,要给和珅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让这个年轻人好好展示一下他的聪明才智,以便日后能委以重任。
就这样,和珅掺和到了“盐案”之中。
而和珅参与“盐案”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把卢见曾“拿下”。
这个时候,纪晓岚的命运已是岌岌可危了。
哲学家康德说,天才是自创法则的人。
和珅就是一个邪恶的天才。他能自创法则,将别人办不出来的事情,给办得有鼻子有眼,滴水不漏。
这就是和珅的过人之处和厉害之处。
事实上,卢见曾本来已经查过了,只是没有查出多少问题来。可是,和珅这一上手,这一搅和,不仅是卢见曾完蛋了,甚至连刘统勋、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一干人等,也都跟着倒霉了,跟着吃了挂落,受到了殃及。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和大戏,由此拉开了可怕而恐怖的序幕。
此时的和珅,虽然年纪很小,却偏偏人小鬼大。他的人生信条是,不求人敬,不求人爱,只求人怕。只要有人怕了,才能立威,才能扬名,才能在皇帝身边得到立足之地和升迁机会。这是和珅对于一般人的态度和原则。
至于如何对待皇帝,和珅的态度也十分明确,那就是奴颜婢膝,极尽巴结、逢迎、谄媚、溜须、讨好之能事。
自从和珅主动请缨,向乾隆要求由他带人去重新调查卢见曾以来,和珅等人也照样是一无所获,跟之前调查的结果,是一模一样,毫无二致。照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该鸣金收兵,打道回府了。
可是,和珅毕竟是和珅,他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和珅后来就是从那毫无收获中获得了重大的收获。
大有斩获,大有发现,大有成效。
这就是和珅的神奇之处。
“没有收获,就是最大的收获。”
这是那一个时期常常挂在和珅嘴边的一句口头语,也可以叫作口头禅。
在一无所获的和珅看来,前面负责调查卢见曾案的那些人,是把许多蛛丝马迹都给忽略了,遗漏了。不是在卢家没有搜出什么财产吗?不是在卢家没有搜出什么金银财宝吗?不是在卢家没有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吗?这说明了什么?这并不意味卢见曾在担任两淮盐运使期间没有贪污行为,没有中饱私囊。而恰恰说明了,在第一次对卢见曾采取行动的时候,有人给卢见曾通风报信了,从而给了卢见曾藏匿和转移财产的时间和机会……这还得了?这不是反了吗?一个庞大的“朋党”集团竟敢公然对抗皇帝的旨意,让朝廷的行动变得一无所获,从而十分荒唐可笑地扑了一个空。
通风报信?藏匿和转移财产?
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由此看来,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是联手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朋党”集团,这是有意要保护卢见曾,为卢见曾开脱。这种行为,难道是要跟朝廷作对?跟皇帝作对吗?
很快,没有多长时间,和珅等人便敲定了一个向卢见曾通风报信的“朋党”集团人员名单,在那份庞大的人员名单上,刘统勋、刘墉、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一干人等,全都被列入了“黑名单”。
如此一份“黑名单”呈报给乾隆之后,乾隆一方面是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则是感到烦恼。
欣喜的是,和珅这个年轻人太会办事了,太有能力了。前面派去调查案件的那些人没有抓住的一些蛛丝马迹,竟然被后来居上的和珅给看出来了,并且还从中发现了十分重大的案情和隐藏在案件背后的一个十分庞大的通风报信的“朋党”集团……
这正合乾隆的心意,正中乾隆的下怀。
本来嘛,乾隆在这一个时期整顿吏治,铁腕反腐,在全国范围之内办了许多大案要案,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根本的目的,则是要铲除和消灭那些“朋党”势力,排除那些“朋党”势力对皇权的威胁……这才是最最核心的问题。
事实上,对于以刘统勋为首的这一派“朋党”势力,乾隆早就有所警觉和有所戒备了。眼下,借着这一次“盐案”事件,鬼精鬼灵、聪明透顶的和珅居然拿出了这么一份“黑名单”,大有将刘统勋这个“朋党”集团一网打尽之势……这就充分说明,和珅这个年轻人太厉害了,真是一个可造之才啊,将来再好好历练一番,必会大有作为。
如此一来,既发现了和珅这么一个相当了不起的重大人才,同时又能将刘统勋的“朋党”势力一锅端掉,这自然让乾隆倍感欣喜。
不过,与此同时,乾隆也感到一丝丝烦恼。
那么,乾隆到底烦恼什么呢?
哲学家康德说,人,实则一切有理性者,所以存在,是由于自身是个目的,并不是只供这个或那个意志利用的工具。
乾隆的烦恼,主要来自四个字——投鼠忌器。具体来说就是,一方面,乾隆也很想借“盐案”卢见曾的事情,来好好整治和收拾一下刘统勋,进而打击、摧毁刘统勋的“朋党”势力,另一个方面呢,则是,在眼下这一个阶段,乾隆又离不开刘统勋这根十分得力的拐杖,乾隆还需要刘统勋鞍前马后地协助他处理许多军国大事呢……
这该怎么办呢?
乾隆的烦恼,就是由此而来。
后来,还是和珅,替乾隆想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绝妙计策:
“……皇上,这个好办。既然你爱惜人才,心存仁慈,悲天悯人,不想一棍子就把刘统勋刘大人打死,还想再给他一个戴罪立功、悔过自新的机会,那么,你何不让刘统勋刘大人来主审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人向卢见曾通风报信的这个案子呢。如果刘统勋在审案办案的时候,能够秉公办案,铁面无私,那么,刘统勋还是刘统勋,还是你得力的大臣;再说,如果由刘统勋自己亲自出面来剪除他自己的‘朋党’势力,那也就不用皇上你亲自动手来处理这个问题了。再退一万步说,要是刘统勋胆敢包庇和袒护他的那些党羽和亲信,到了那个时候,皇上你已经对刘统勋仁至义尽了,而他刘统勋却执迷不悟,非要一条道儿走到黑不可,那可就怪不得皇上你对他痛下杀手了……”
听了和珅如此这般的一个计谋,乾隆首先就想到了一种阴险狡诈的动物,那就是毒蛇。只是不知道,毒蛇是否知道它自己有毒。和珅的这个计策,实际上是给了刘统勋两种十分残忍和可怕的选择,要么是自断手臂和腿脚——将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人全部拿下,一并治罪;要么,就让刘统勋也跟着一起陪葬。
乾隆心想,这虽然是一个攻击性极强的损招、阴招和毒招,但却不失为是一个切实可行、立竿见影的招数。如此一来,乾隆先前的那些郁闷、沮丧和烦恼,全都一扫而光,不见踪影了。
自从整顿吏治,铁腕反腐,处理“盐案”等大大小小的各类案件以来,直到这个时候,乾隆那严肃而冷峻的脸上,方才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乾隆笑了,和珅也笑了。
而这个时候,刘统勋等人则是连哭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尤其是刘统勋,刚一开始,乾隆让他来主审纪晓岚等人为卢见曾通风报信一案,他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会让他来处理这个“盐案”之下的一个附属案件。如果说,卢见曾等人涉及的“盐案”是主案的话,那么,纪晓岚等人向卢见曾通风报信、让卢见曾藏匿和转移财产,则只能算是一个从案,是从属于卢见曾等人所身陷其中的“盐案”的这么一个主案的。
虽说刘统勋接手的是一个“从案”,而并非主案,可是,他凭着一种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官场直觉,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接手的这一个通风报信的“从案”,说不定比“盐案”这个主案还要复杂得多,恐怖得多,可怕得多。弄得不好的话,不仅是他刘统勋本人,恐怕连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一干人,都将会跌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粉身碎骨,遗臭万年。
那么,刘统勋该怎么办呢?
哲学家康德说,诚实比一切智谋更好,而且它是智谋的基本条件。
面对为卢见曾通风报信这一案件,刘统勋愁肠百结,心事重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让刘统勋惊诧莫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等一干人,刚刚一到案,都还没有怎么审讯呢,差不多就全都主动招认了,承认是他们给卢见曾通风报信了,让卢见曾提前得到了消息,从而藏匿和转移了财产,妨碍了“盐案”的侦破工作……
纪晓岚认罪了。
王昶认罪了。
黄骏昌认罪了。
徐步云认罪了。
赵文哲认罪了。
其他的一干人等,也都认罪了。
大家争先恐后地认罪了。
全都先后认罪了,都说是自己在私下里给卢见曾送了信件,通了讯息,走漏了风声……
当然,审讯是单独进行的,是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单独进行的,并不是“一勺烩”,并不是“集体审讯”,可是,审讯的最后结果,竟是如出一辙,众口一词,大家都把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都说是自己的罪过。
在审讯纪晓岚的时候,包括刘统勋在内的几名审讯官想着他是一个大才子,大文人,都不想动粗。
而纪晓岚自己呢,刚一上堂,就主动招认了是他给卢见曾通报了信息,然后,就开始详细而具体地交代了他是如何如何取来了一个空白信封,放入一撮茶、一撮盐,然后用糨糊封好;再又取来了一个空木盒,将那封好的信封放置在空木盒里。之后,再又是如何如何放上了几枚枣……他最后是如何如何在这种无字天书里,潜伏了一个谐音暗示,那就是“封查盐案,早做准备”云云。
纪晓岚招认得倒是很痛快,甚至还有点自鸣得意的成分,仿佛他的那个无字天书的锦囊妙计,只有他那种天才般的聪明脑袋,才能够想得出来似的。
纪晓岚的这种自得和夸耀,引起了个别审讯官的不满和反感。这其中,有一位姓戴的审讯官突然变脸吼叫道:
“纪晓岚,你这分明是在哗众取宠和避重就轻,你快快从实招来,不然,当心你的皮肉,别怪老子对你动用大刑伺候!”
另一位姓刘的审讯官随后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道:
“我警告你纪晓岚,别倚仗着自己是个大才子,曾经得到过皇上的宠爱,就胆敢在这里发狂,撒野。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不要说你纪晓岚了,哪怕就是再大的人物,到了这里,也得给老子放老实一点。”
话里有话啊。
尽管姓戴的和姓刘的两个审讯官发了飙,可他们毕竟不是主审官。这最终的话语权,还是在刘统勋那儿。如果刘统勋不发话,其他的审讯官充其量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说说狠话,却不敢轻举妄动。当然了,更别说对纪晓岚动用严酷的刑具。
可是,不管怎么说,纪晓岚毕竟是认罪了,承认是他向“盐案”的主犯之一卢见曾泄露了消息。这就足够了,足够定纪晓岚的罪了。
而纪晓岚之所以会用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神奇故事来主动认罪,来承担责任,一上来就一口承认是他向卢见曾走漏了风声……这里面其实是有着相当错综复杂的原因的。
哲学家康德说,一个人没有信心,第二天都不想起床。
那么,纪晓岚之所以会主动认罪,承担责任,这里面到底都有着一些什么样的错综复杂的原因呢?
这其中的第一个原因是,此案的主审官刘统勋是纪晓岚的恩师,纪晓岚不想让他为难,坐蜡,甚至是受到牵连和羁绊。
第二个原因是,跟他一样同时被怀疑给卢见曾通风报信、因而相继被抓被审的那些人,诸如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都是文社的一些关系相当不错的文朋学友。当大难来临之时,当面临着共同的灾难之时,纪晓岚十分悲壮地寻思道,在这样危难的时刻,我纪晓岚不下地狱,那让谁下地狱呢?于是乎,纪晓岚主动站出来,顶了雷,也就是顶了罪。这样,至少可以为文社的那些朋友分担一些苦难和罪责。
第三个原因,就是纪晓岚在福建当督学的那一段经历,也在这其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当初,纪晓岚在福建当督学的时候,他的工作虽然并不涉及刑狱司法方面的事宜,但纪晓岚毕竟是个聪明透顶的人,在福建之时,纪晓岚也曾经以直隶老乡的身份,帮助福建泉州太守刘知远断过许许多多的案件……为此,纪晓岚深谙其中的弯弯绕之道。再者说了,纪晓岚现如今已经步入大清官场十几年了,也算是宦海沉浮、见多识广。此时身陷囹圄的纪晓岚心知肚明,既然按照有罪推定的原则和大清律令及皇上的圣谕,已经把他们这些人抓进了大牢里,那就不会轻易放他们出去。不付出沉痛的代价,那是不可能的。与其让人打个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半死不活,还不如自己先痛痛快快地招了,先稀里糊涂地认了罪。这样,至少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哪怕就是死,也能保住一个完整的尸体……
第四个原因是,在纪晓岚被抓的前夕,他自己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总觉得自己会摊上什么大事,甚至为此还写过一首诗《蕃骑射猎图》,其中的两句“何当快饮黄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围”,不恰巧是纪晓岚预言他自己将会遭遇灾难而贬谪的一种谶语吗?所以,等到纪晓岚当真被抓、被关、被审之时,心里反倒坦然了,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纪晓岚心说,既然自己注定命中有此一劫,那就坦然面对吧。先认了罪再说。
归根结底,纪晓岚敢于违心地认罪,敢于违心地承认是他给卢见曾通报了消息,这其实是基于纪晓岚对他自己的一种坚定不移的强大信心。纪晓岚坚信,灾祸终究会过去,劫难终究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阳光终究会战胜乌云。
而特别有意思的是,或者说是特别富有戏剧性的是,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纪晓岚主动认了罪,承认他给卢见曾通风报信了,文社那些被抓、被关、被审的文朋学友,诸如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也都不约而同、众口一词地认了罪,承认了自己走漏消息的罪过。当然了,并不是人人都能像纪晓岚那般幸运。在接受审讯的过程中,纪晓岚虽然挨过骂,挨过训,挨过呲,可是他毕竟没有挨过打,没有受过刑。
王昶等人就没有纪晓岚那样的运气和福分了。
就说王昶吧。王昶在接受审讯的过程中,不仅受了刑,遭受了严重的皮肉之苦,就连裆部的那具男根,也被十分残忍地打坏了。
而王昶恰恰就是当初纪、卢联姻的大媒人。也就是说,当年纪晓岚的大女儿与卢见曾的孙子卢荫文结婚的时候,王昶就是那一场盛大婚礼的大媒人。不过,那一场规模盛大的婚礼,也为后来的灾难埋下了祸根。
哲学家康德说,对自然美抱有直接兴趣……永远是心地善良的标志。
而心地善良的人,往往会遭遇灾难和不幸。
这就是好人的悲剧,同时也是制度的悲剧。
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是同案,也可以说是连案,因此,就只可能把他们分别关押在同一座监狱中的不同的监房里,而决不会把他们集中囚禁在一起,为的就是防止他们在一起订立攻守同盟,进而出现串供和翻供等现象。
尽管如此,但他们各自的监房相距得却并不远,再加上监狱的看守们对他们还不错,时常还会关照关照他们。因此,他们还常常能隔着各自监房的门,隔空喊话,互相之间交流一下。
王昶裆部的那具男根被残忍打坏的那一天,他被人抬进了自己的监房里。稍一缓过劲儿来,王昶就满头大汗,龇牙咧嘴地苦苦强撑着,冲着纪晓岚监室的那个方向,大声喊叫道:
“纪晓岚啊纪晓岚,这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我这个当年的大媒人,好心好意成全了你的女儿和女婿的美事,现在这可倒好了,从今往后,我恐怕连做男人的资格都没有了。纪晓岚,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纪晓岚在他自己的监室里隔空回应道:
“王昶,你的损失,由我来负责赔偿吧。王昶,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我们大家能够保住性命,能够活着走出监狱的话,那么,我负责给你王昶多找几房小妾,让你天天左拥右抱,依红偎绿,夜夜当新郎,日日美死你……”
纪晓岚这话还没有说完,王昶那边就几乎是带着哭腔,开始隔空咒骂了起来:
“纪晓岚,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你哪怕就是给我一百个女人,一千个女人,一万个女人,我也奈何不了,只能是干着急,干瞪眼……”
当然了,除此之外,他们在监狱里隔空喊话还有着另外一个相当重要的内容,那就是大骂和珅。截止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将和珅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几十遍,几百遍,几千遍了……如果和珅的祖宗十八代地下有灵、有知的话,恐怕早就被他们骂醒了,骂恼了,骂怒了。
那么,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这么一些大清的年轻官员为什么会在牢房里大骂和珅呢?这是因为,纪晓岚他们现如今已经得知了,当初就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和珅,怂恿和撺掇着乾隆皇帝再一次追查卢见曾的财产问题,并认定没有收获,才是最大的收获。和珅进而又十分坚决地认定,这其中,一定是有人提前给卢见曾通报信息了,遂让卢见曾得以有机会和时间去藏匿和转移了财产……这之后,也是在和珅的圈点和指定之下,方才陆陆续续将他们给一个一个地抓进了监狱里。随后,和珅这条诡计多端的毒蛇又向乾隆皇帝建议,让刘统勋来主审这个通风报信的案子。如此一来,真可谓是一箭双雕,釜底抽薪,全军覆灭啊……
众人知道了上述种种情况之后,对和珅的那种咬牙切齿的愤怒和痛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身陷囹圄的他们,天天在大牢里大骂和珅,但是,却不敢骂乾隆,当然也不会骂乾隆。因为在他们看来,所有的坏事全都是和珅干下的,是和珅欺骗、迷惑和蒙蔽了皇上,这才导致了他们如今被幽禁于大牢之中的悲剧。
殊不知,这事的根源其实还真不在和珅的身上。
如果当初乾隆不是决意要撒下一个天罗地网,要好好做一篇大文章,要好好下一盘大棋,要好好展示一下他那威力强大的霹雳手段。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借此严厉打击和摧毁那些“朋党”势力。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在乾隆看来业已日益坐大的以刘统勋为首的“朋党”势力……
一切的根源都在乾隆的身上。
只是,纪晓岚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们只会骂和珅,而决不会骂乾隆,也不敢骂乾隆。
不过,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纪晓岚他们骂归骂,但却根本挡不住人家和珅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甚至可以这样说,当初,年纪轻轻的和珅就是踩着纪晓岚他们的肩膀,所以,和珅日后才会爬得那么快,爬得那么高。不论是刘统勋他们这些功勋卓著的老臣也好,还是纪晓岚他们这些思想活跃的新锐也罢,他们实际上都曾经做过和珅上升之路上的垫脚石……
这一日,也不知监狱外面的天气如何,反正监狱里面总是阴森森的,黑幽幽的,那些存活于监狱之中的光线,总是显得格外阴沉,格外暗淡。忽然间,竟隐隐约约看见负责看守监狱的一个牢头,带着一个犯人家属模样的小老头,进了监狱。
“这个小老头会是谁呢?”
“他来监狱里干吗呢?”
“他一定是使了很多很多的银子,买通了很多很多的关系,才能进到监狱里来啊,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啊!”
“这个小老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到底是来见谁的呢?”
“这个小老头……”
就在大家或是在嘴上嘀咕着,或是在心里寻思着的时候,纪晓岚心中已是搅海翻江,脸上已是热泪长流……纪晓岚已然清晰地看见,那个小老头不是别人,而恰恰就是他那个心地仁慈、为人善良的同父异母的兄长纪晴湖。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纪晓岚已经是四十多岁了,人到中年;而比他大十几岁的兄长纪晴湖已年逾六十。所以,从各个方面来看,纪晴湖都已经是一个日渐衰老和萎缩的小老头了。
只是,纪晓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兄长纪晴湖居然会冒着极大的风险,付出极大的代价,只身来到监狱的大牢里来探望他。要知道,按照朝廷的规定,像他这样尚未判决的在押人犯,是绝对不能与外界接触的,是绝对不能进行探视的。一旦被上头发现了,那就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纪晓岚会罪加一等,连纪晴湖,还有那些为纪晴湖大开方便之门的人,统统都会受到牵连和惩罚。
这就是风险。
这就是代价。
没错。那个跟在看守牢头身后走进监狱的小老头,不是别人,确确实实就是纪晴湖。
作为兄长的纪晴湖,在直隶河间崔尔庄一听说纪晓岚出事了,被朝廷抓进监狱了,当即跟纪家的一众有声望、有地位的族人们商议了一番之后,便匆匆忙忙打点了行装,火速赶往了北京。
一路辛苦颠簸,到了北京,进了位于北京南城的纪府。这个时候,纪府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和主心骨纪晓岚之后,纪府就如同一下子散了架似的,顿时变得摇摇欲坠起来。当纪晴湖走进位于北京南城的纪府的时候,纪晓岚的正妻马氏夫人正在指着纪晓岚的一个妾的鼻子大骂不止。事实上,马夫人也就是正在指着郭彩符的鼻子,大骂郭彩符是一个扫把星,是一个丧门星,是一个害人精,是一个狐狸精……生了一个妖女,嫁给了作奸犯科、为非作歹、触犯法令的卢家做媳妇,结果却把纪家给害惨了,害苦了。害得纪家如何如何……现如今,咱们纪家的纪大老爷被朝廷抓进监狱里去了,生死未卜,都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而所有的这一切恶果,都是郭彩符这个扫把星丧门星给造成的,给弄出来的……
恶语伤人、口无遮拦的马夫人骂到最后,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号了起来,骂得是那么地刺耳难听,哭得又是那么地伤心欲绝。马夫人此刻再也没有昔日的那种温文尔雅、雍容华贵的气质和风度了。
而此时此刻的郭彩符呢,则更是痛心疾首,那种备受煎熬的崩溃感觉,恰似万箭穿心一般。一方面,她很想为自己喊冤叫屈。不错,纪晓岚那个嫁给了卢家的大女儿的确是她所生。难道说,生了这个女儿,自己就犯下了天大的罪行了吗?这实在是太冤枉她了啊。可是,另一方面,郭彩符心里又确实有愧,有内疚,有自责。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自己的男人纪晓岚了,因为嫁了一个女儿,就把纪晓岚给弄进监狱里去了哇……
郭彩符只能暗自默默地流着眼泪,以泪洗面。那些无声流溢的泪水啊,不仅浸湿了郭彩符的脸蛋,更是浸湿了郭彩符的衣衫。
纪府的女人们在吵,在骂,在闹。
纪府的孩子们呢,有的也是在哭喊,在争吵,在打闹。
纪晴湖走进纪府,一看到这种抓狂崩溃的场面,立马拿出了纪家大家长的威严,严厉制止了这种混乱和吵闹。在将纪府的这一切都逐一安顿妥当之后,纪晴湖立马开始着手寻找各种各样的关系,试图尽快探明纪晓岚目前到底被关押在什么地方,案情目前的进展情况又是如何……
作为纪家大家长的纪晴湖,此前奉行的处事原则是,万事不求人。
是啊,在家乡崔尔庄那种封闭保守、自给自足的乡村环境里,纪晴湖凭借他那几把刷子和那点儿本事,的确能够做到万事不求人。可是,现如今,这是在天子脚下的北京城,又是在为他弟弟纪晓岚的事情而四处奔波,去寻找一些关系和门路,这时,岂有不求人的道理?为了救人,为了疏通关系,纪晴湖此时不但要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的,而且,还得低下他那高昂了一辈子的头颅,去看那些达官贵人的脸色和眼神。
几乎是在很短很短的时间里,纪晴湖就跑遍了整个北京城,为的就是要打探清楚他弟弟纪晓岚当下的确切消息。
尽管纪晴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整个北京城跑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权贵,但终究还是收效甚微。因为整个“盐案”及其附属的“通风报信案”等,都是乾隆亲自过问的大案要案。所以,一般的官员都不愿插手此事,哪怕就是能够得到重金酬谢和打点,也都不愿意去搅那一滩浑水。如果弄得不好,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而当时整个大清的官场上,那种气氛是相当肃杀和恐怖的,搞得大家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个个惊慌。很多官员都心知肚明,乾隆这一次的行动,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醉翁之意,不在酒。乾隆实际上就是要严厉打击和摧毁“朋党”势力,借以进一步巩固和扩大皇权,并进而大大削弱和缩小刘统勋等人的相权……在这种高压态势日甚一日的情况下,谁会吃饱了撑的,养肥了胆子,敢顶风而上,去触那个霉头?去碰那个炸雷呢?
到了后来,还是纪晓岚的铁哥们刘墉吃了熊心豹子胆,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暗中帮助纪晴湖疏通了关系,找到了门路。纪晴湖这才有机会得以进入壁垒森严、看守严密的监狱的大牢里,来探望在狱中关押囚禁的弟弟纪晓岚。
刘墉在这个时候能向纪晓岚伸出援手来,也实属不易,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在这一次打击和摧毁“朋党”势力的危机之中,刘墉自己也同样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和珅本来也是想将刘墉给整进监狱里去,像纪晓岚他们那些人一样,在大牢里接受严酷的审讯和审判……可是,和珅在刘墉那儿实在是找不到下蛆的缝隙,这才作罢。不过,对于刘墉来说,这并不意味着警报解除了,一切都平安无事了。凶险和危机依然时时刻刻都围绕在刘墉的身边。除了友情等种种因素之外,刘墉此举,其实也算是一种报答和回馈。当年,刘墉和父亲刘统勋二人双双下了大狱,正是纪晓岚带领着文社的一帮朋友,通过关系,托人往监狱里给他们父子二人送吃的,送喝的……这么一份无比珍贵的恩情,刘墉今天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个偿还和报答的机会了。
显而易见,纪晴湖之所以能进到监狱里来探视纪晓岚,的的确确是太不容易了,是付出了极大代价。
因此,当纪晴湖和纪晓岚这兄弟二人终于在监狱的大牢里见了面之后,纪晓岚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兄长纪晴湖的面前。紧接着,纪晴湖也跪了下来。兄弟二人就那么跪在那儿,相拥而泣。那种发自男人胸腔间的低沉而悲伤的哭声,一下子就穿透了整个监狱……
监狱里如此一片声势浩大的哭声,让负责看守的牢头心里急了,同时也火了。他当即放声怒吼道:
“哭个什么哭?都在这儿给老子哭丧啊?谁要是再给老子鬼哭狼嚎的,老子就把他拖出去一顿暴打……”
牢头怒气冲冲地一吼一叫,大家这才止住了哭声,渐渐变得安静了起来。有些人的脸膛上,则还是有着明显的泪痕。
这个时候,纪晴湖和纪晓岚兄弟二人也不再抱头痛哭了。停止了哭泣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先后站立了起来,开始诉说着各自的情况。
纪晓岚主要是检讨和解剖他自己,说他如何如何对不起纪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如何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如何如何对不起自己的兄长,如何如何给纪家丢了脸,丢了颜面,如何如何辱没了纪家的门楣,如何如何辱没了纪家的名声,如何如何辱没了……总而言之就是,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中间,则是对不起纪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纪晴湖并没有过多地责备纪晓岚,而更多的时候,则是一些鼓励与鞭策。纪晴湖对纪晓岚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一个人跌倒了,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要尽快站起来,奋勇向前。
当然了,纪晴湖还向纪晓岚介绍了家乡崔尔庄的一些情况和北京纪府的一些情况。纪晴湖同时也转述堂兄纪昭的一些观点。纪昭的看法是,伴君如伴虎。官场险恶,暗流涌动,波谲云诡。如此,倒还不如学那看破红尘的陶渊明,辞官归去,隐居乡间,采菊东篱,悠然而行……
后来,在说到北京纪府的一些情况时,纪晴湖刻意向纪晓岚隐瞒了马夫人与郭彩符矛盾冲突的激烈场面,而仅仅只是说到了纪府好的一面。不管怎么说吧,纪晴湖这都只能算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和欺骗,其真实的目的当然是善良的,美好的,是为了稳定纪晓岚的情绪,安抚纪晓岚的心灵。
纪晓岚这个时候说话的语调突然变得极其沉重和悲痛起来,如同像是在交代什么后事似的,或者说像是在托孤一般,开始对自己的兄长纪晴湖一一托付道,马夫人、郭彩符、沈明玕、赵英华等等应该如何如何安排和处置;还有他自己的那些儿女们,应该如何如何安排和处置……
这其中,最让纪晓岚伤心不已的,是对他的侍姬赵英华的安排。由于赵英华进入纪府之后,一直没有生育,无儿无女,纪晓岚遂决定,让赵英华返回她的娘家去,能改嫁,则改嫁,如此一来,得到了解脱之后的赵英华就可以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了,就不用再枯坐在纪府里守候着他这个生死不明的戴罪的男人了。
对于纪晓岚这个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的大男人来说,继他那个刻骨铭心、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文鸾之后,他目前最为喜欢和钟爱的女人,那就算是他的这个侍姬赵英华了。自从赵英华进了纪府以后,就一直受到纪晓岚的专宠。
不要说,纪晓岚的心里在滴血了。此时此刻,纪晴湖的心里,也同样在滴血。
平日里的纪晓岚总是把他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十分讲究自己的形象,而今正在坐牢的纪晓岚呢,则是胡子拉碴的,蓬头垢面,形象邋遢而窝囊,脚上连一双袜子都没有穿,就那么赤裸着双脚。
这在过去,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人一旦坐了牢,跟一条狗和一头猪,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案子还未判决下来,更何况是在这种生死不明的状态下呢。
作为兄长的纪晴湖,一颗心都快要破碎了,淌出血来了。这个时候,纪晴湖突然灵机一动,说是要为纪晓岚测一测字,占卜一下纪晓岚的前途命运。
纪晓岚也知道,兄长纪晴湖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没有出来做官,走仕途,只因他是家里的长子,需要在家乡主持和打理家族里的一些相关的事务。也就是说,要当一个大家长,要当一个大族长。尽管如此,纪晴湖同样也是饱读了诗书,有着满肚子学问。如果要是在这方面进行一番比较和评判的话,说一句公道话,纪晴湖的水平,也许并不在他纪晓岚和他的那个堂兄纪昭这两个进士之下……遗憾的是,兄长纪晴湖的一生,全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纪氏大家族了。
正因为知道兄长纪晴湖懂得很多的事情,纪晓岚这才顺手书写了一个表示姓氏的“董”字。
纪晴湖歪着脑袋,看了看纪晓岚写的那一个“董”字,稍一思忖之后,便一展笑颜,满心欢喜地解说道:
“晓岚,你的命保住了,应该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了。”
纪晓岚马上脱口反问道:
“大哥,此话怎讲?”
纪晴湖继续眼眸含笑解释道:
“晓岚,你看啊,你写的这个‘董’字,表明你是要远戍边土,在千里万里以外的边土之地呢。至于那儿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你不妨再写出一个字来,让我好好看看。”
按照兄长纪晴湖的叮嘱,纪晓岚随后又写了一个字:占。
纪晴湖当即细细讲解道:
“晓岚,你看哪,这个‘占’字,下为口,上为外字偏旁,是口外矣。日在西为夕。晓岚,你这一次恐怕是要去西域戍边了。可不管怎么说吧,至少你的性命是保住了,至少不会丢命,不会掉脑袋了……”
这个时候,尽管纪晓岚的心里还在犯着嘀咕,还在打着响鼓,有些将信将疑,总觉得自己的兄长纪晴湖如此测字,似乎是在故意宽慰和安抚自己,是特意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他们的这个案情,不会有死罪。生死未卜的这个问题,已然解决了,再也不必为此而操心和担忧了。
没有死罪?难道真是这样吗?!
纪晓岚随后转念又一想,自己的兄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进到监狱里来,又如此这般给自己测字,那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秘而不宣的隐情呢?譬如说,兄长纪晴湖已经知道他们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了,他现在仅仅只是以测字的这种方式,来提前告知自己,暗示自己,以便让自己能放下胸中的沉重负担,从那死亡的阴影里解脱出来,不用那么惶惶不可终日……
纪晴湖解说得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而作为小弟的纪晓岚呢,心里则是像开了锅一般,千头万绪,全都沸腾着,涌上了胸臆之间。
纪晴湖在探监之前,对于监狱里的黑暗与残暴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在他带进监狱的那些物品当中,除了一些可口开胃的食品之外,另外还带了一些专门医治跌打损伤的药品。出乎纪晴湖意料之外的是,纪晓岚在监狱里没有挨打,身上没有受伤。但是,纪晓岚的那些同案们,比如说像什么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则是不同程度地挨了打,受了伤。王昶是被打坏了裤裆里的男根,而其他的一些人呢,有的是被打伤了下巴,有的是被打伤了膝盖,有的是被打伤了脑袋,有的是被打伤了……纪晴湖就把他带进监狱里的那些药品分发给大家了。当然,他带进监狱里的那些食品,也都给大家分发了一些。
伟大的哲学家康德说,启蒙就是人从他咎由自取的受监护状态走出。受监护状态就是没有他人的指导就不能使用自己的理智的状态。如果这种受监护状态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缺乏无须他人指导而使用自己的理智的决心和勇气,则它就是咎由自取的。因此,Sapere aude(要敢于认识)!要有勇气使用你自己的理智!
当兄弟二人分别的时候,纪晓岚再一次给他的兄长纪晴湖跪下了。
看着兄长纪晴湖那渐行渐远的满头的白发,纪晓岚再一次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了。当初,纪晓岚回到老家崔尔庄为父丁忧的时候,他兄长纪晴湖头上还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白头发茬儿,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啊,充其量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吧,兄长纪晴湖已是满头皆白,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了啊……纪晓岚心里有愧,他知道,他的出事和下狱,一定是给他的兄长纪晴湖造成了无比巨大的精神打击和心灵伤害。要知道,他纪晓岚曾经是纪氏家族最大的骄傲和自豪。可是,如今的他呢,居然成了纪氏家族最大的耻辱和灾难。面对如此狂暴的打击和摧残,犹如当年的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一般,兄长纪晴湖也同样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头发就全都白了,白如那冬天皑皑的雪花。
纪晓岚由此想到了他自己的“入世”做官和他的堂兄纪昭的“出世”避祸。其实,直到这个时候,纪晓岚方才意识到,不管是他的入世,还是他堂兄纪昭的出世,实际上都不及他兄长纪晴湖的那份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他的兄长纪晴湖既没有“入世”,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出世”了。然而,他的兄长纪晴湖却无疑是最为出色和最为成功的,是“仁、义、礼、智、信”的典范,同时,也是“温、良、恭、俭、让”的榜样。做人做事,做到他兄长纪晴湖那个份儿上,真可谓是做到了极致,做到了最高境界……
又过了一段时间,直到这一年的秋后时节,纪晓岚他们这一干涉嫌为卢见曾通风报信的在押人犯,方才被判决下来。最后的判决结果,当真如纪晓岚的兄长纪晴湖在狱中测字时所预测的那样——纪晓岚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他将被发配到新疆乌鲁木齐。
不仅纪晓岚自己保住了性命,诸如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人,也都保住了性命。不同的是,每个人的贬谪发配之地各不相同。东、南、西、北,各个边地都有。从此以后,他们将各奔东西,天各一方。此生还能不能再次相见,都是一个大大的未知数。好在,大家都没有掉脑袋,这就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很快,众人就一个接一个地被带出了监狱,然后,由各路的解差押送着,陆陆续续地往那苦寒的边疆发配之地开拔,进发。
由于纪晓岚是要发配到新疆的乌鲁木齐,而在此之前,纪晓岚已经提出了申请,他想在发配上路之前,回一趟家,也就是回到他那个位于北京南城的纪府去看一看,以便跟家人们告个别……这个请求,最终被驳回了。但是,却通知了纪晓岚的家人,在纪晓岚离开北京城之后西去的路上,允许纪晓岚的家人们在那个特定的地方,与纪晓岚见上一面。
在1768年的秋后的万物凋零、衰败枯萎的某一天,在北京城外的西北方向的某一个偏僻荒寂、秋风萧瑟的地方,当纪晓岚的家人看见了即将发配到新疆乌鲁木齐的纪晓岚时,那种巨大的哭声像遮天蔽日的乌云一样,顿时覆盖了北京城外那一片苍苍茫茫、乌雀哀鸣的郊野,一时之间,竟然惊得树上的鸟儿振翅飞窜,地里的野兔拼命奔脱,连那水中的鱼虾,也都四散开去……
尽管纪晓岚能忍得住眼泪,但他却忍不住痛苦和悲伤。
在这种生离死别的时刻跟家人见面时,刚一开始,纪晓岚并没有察觉和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后来,当那种悲伤哀恸的气氛渐渐有所缓和的时候,纪晓岚这才发现了,在家人送别的队伍里,缺少了好几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一个是他的兄长纪晴湖,另一个是他的爱妾赵英华,还有一个,就是郭彩符……
于是,纪晓岚就开始询问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没有见到那些人呢?
面对着纪晓岚的迷惑不解的种种问询,马氏夫人解释说,兄长纪晴湖已经回到家乡崔尔庄去了。由于兄长纪晴湖在北京四处奔波了好长一段时间,上下打点,左右通融,再加上年事已高,所以,到了后来,就病倒了。也就是前几天吧,兄长纪晴湖离开了北京,说是你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也就是发配新疆,命保住了,这也就算是不错了。所以,兄长执意要回到老家崔尔庄去治病养病……
纪晓岚觉得,在解释兄长纪晴湖的动向时,他的那位马氏夫人说得倒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表情和神态,也都是坦坦荡荡,爽爽朗朗的。
可是,到了后来,在说到赵英华和郭彩符这两个女人时,纪晓岚总觉得,马氏夫人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而那个时候,纪晓岚还不知道,就是为了眼下的这一个所谓的“通风报信”案,他已经付出了家破人亡的惨痛而高昂的代价。
马氏夫人说,按照兄长纪晴湖从监狱里带出来的口信,遵行纪晓岚本人的意思,已经打发赵英华回到她自己的娘家去了。
而关于郭彩符呢,马氏夫人的说辞是,郭彩符生病了,病得很重,卧病在床,实在是动弹不了,不能跑这么远的路来为纪晓岚送行……再说,郭彩符的心里也有愧疚和负担,毕竟是她生出来的大女儿,把老爷害成了今天这个模样,老爷这一去万里之外的新疆,还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回来呢。说着说着,马氏夫人就又呜呜呜地哭泣了起来。
有关赵英华和郭彩符这两个女人的情况,马氏夫人的解释,就是上述那个样子:一个走了;一个病了。
而真实情况,却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纪晓岚坐牢了,纪府的大权就旁落到了马氏夫人手上了。那么现在,既然纪晓岚从监狱里传出口信来,要打发赵英华回娘家,这当然让马氏夫人喜出望外,称心如意,拍手称快了。
马氏夫人当即就带着一些下人来到了赵英华的房间,开始强行驱赶和轰撵赵英华。尤其是那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下人们,此刻更是比马氏夫人的行动还要更迅捷,更凶猛,更决绝。这个时候,那些下人们已经开始动手往外面扔赵英华的一些东西和物品了,很快,就扔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和凌乱。
而此时此刻,赵英华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粉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乱了,面色也凋残了。赵英华的嘴巴里则是在声嘶力竭地喊叫道:
“我不离开纪府,我不回娘家。我要等着大老爷回来。我生是纪府的人,死是纪府的鬼。我不离开纪府……”
面对着赵英华的死缠烂打和不肯离去,马氏夫人不屑一顾地说道:
“你没有想到吧,你也会有今天这种下场。我告诉你,老爷已经发话了,让你回娘家去。你今天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这可由不得你。”
后来,也就是在跟纪府那些下人们推推搡搡的过程中,赵英华一头猛撞在了一根石柱上,当即颅骨崩裂,脑浆四溅,鲜血喷涌,当时就惨死在了纪府的一个庭院之中……
而郭彩符呢,她平素就与赵英华相好,俩人在纪府里是一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刚才那一会儿,郭彩符还站在赵英华那一边,替赵英华说话,替赵英华据理力争。可是,一转眼的工夫,赵英华就撞死在了石柱之下,看着眼前的这一番惨景,郭彩符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刺激,再加上马氏夫人近一段时间总是在斥责她,詈骂她,羞辱她,说她是一个扫把星,是一个丧门星,是一个害人精,是一个狐狸精……生了一个妖女,嫁给了作奸犯科、为非作歹、触犯法令的卢家做媳妇,结果却把咱们纪家给害惨了,害苦了。害得咱们纪家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郭彩符如此发疯一样地哭喊着,叫嚷着,到末了,竟然也“扑通”一声,纵身跳进了纪府后院里的一个深井里,再也没有露出头来。就这样,继赵英华之后,郭彩符也香消玉殒了。
就这样,在1768年的一个秋后的日子里,在京西古道的一个路口,纪晓岚与家人最后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这个时候,纪晓岚的家人已经给解差们的口袋里塞满了足够多的银子,解差们也都已经吃饱喝足了,且打着饱嗝和酒嗝,吊着嗓门,催促着纪晓岚赶快喝了壮行酒,这就马上要上路了。
纪晓岚平日里不善饮酒,也不喜饮酒,但是,这一次,纪晓岚几乎是破天荒地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猛喝起酒来。很快,纪晓岚就把他自己喝得像一个浑身红透了一般的大虾米。要知道,这一次离开了京城,在万里西去的路上,那可是凶多吉少,前路莫测……
然而,不管纪晓岚胸中有多少感慨与不舍,不管纪晓岚胸中有多少眷念与惊惧,不管纪晓岚胸中有多少……最终,纪晓岚和押解他的解差们还是踏上了北京城西郊外的那条著名的京西古道,向着茫茫的西北方向,也就是新疆的那个方向,一路前行着,奔波着,跋涉着。
与此同时,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一干人,也都分别踏上了去往他们各自发配之地的艰辛道路。他们的家里人也都相应付出了十分高昂而惨痛的代价,都有一段悲惨哀伤的辛酸史和血泪史。如果说,那些坐牢和发配的当事人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和摧残的话,那么,他们的家人们的巨大付出和巨大牺牲,则更是要远远高出他们自己许多倍,更令人伤心欲绝,唏嘘感叹,催人泪下啊!
因为“盐案”而引发的所谓的“通风报信案”,最后就以这样的结局而收场,而结束,而终止。
而那个孤儿出生、从小受尽了白眼、欺负和凌辱的和珅呢,那个奉行“没有收获,就是最大的收获”的和珅呢,则更是收获多多,笑容多多。说穿了,其实也就是借助于纪晓岚等人的“通风报信案”,和珅遂得以崭露头角和才能,获得了乾隆的青睐和倚重,并从此登上了大清的政治舞台,或者说是权力舞台,一路高歌猛进,呼风唤雨,直到最后攀登上大清权力的高峰,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皇帝”。和珅后来之所以能走向辉煌和极盛,其最初的起点,实际上就是纪晓岚他们当年这个特别引人注目的所谓的“通风报信案”。
曾经多次历经过官场种种风波的刘统勋,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步入大清的官场了。那还是在纪晓岚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1724年(清雍正二年),刘统勋就考中了进士,从此在宦海沉浮多年之后,又先后历任了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及军机大臣等要职,官至宰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相当于宰相。因为中国的明、清两个朝代,自朱元璋以“谋不轨”罪诛宰相胡惟庸九族,除掉胡惟庸之后,朱元璋遂罢左右丞相,废中书省,其事由六部分理,另设殿阁大学士供皇帝作为顾问之用,从此就结束了中国的宰相制度,加强了专制皇权。
这也就是说,中国的明、清两个朝代,实际上都没有设置宰相这一职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统勋虽位极人臣,位高权重,但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相当于宰相,而并不是货真价实的宰相。
到了“盐案”及“通风报信案”发生的时候,刘统勋已经在大清的官场上为政多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其实,乾隆当初意欲打击“朋党”势力的心思,还有和珅的那些花花肠子和一肚子的坏水等,刘统勋那时也能够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与此同时,刘统勋也明白他自己的处境是如履薄冰,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有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危险。
在这样一种危机四伏、大难临头的情况下,依照和珅的鬼点子,乾隆居然又将那个十分烫手的所谓的纪晓岚等人“通风报信案”交给了刘统勋来处理。这无疑是把刘统勋给架到了熊熊大火上来炙烤,来煎熬。
刘统勋实际上是面临了这样一种危局——要么自己也葬身火海;要么,就是自断手臂和腿脚,如此,才能自保……
然而,刘统勋毕竟不愧是刘统勋,不愧是一个充满了大智慧和大才能的刘统勋。在乾隆如此这般炮制的那一盘大棋上,刘统勋是沉着应战,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其最后的博弈结果是,刘统勋不但得以自保,与此同时,还保全了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所有人的性命,完成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刘统勋是如何做到的呢?
据说,刘统勋当时极其敏锐地洞悉了乾隆那相当隐秘的心思,于是,他就悄悄委派他自己身边的心腹亲信,秘密潜入到监狱的大牢里,一个接一个地悄声动员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一干人等,全都认罪。大家全都认罪,全都承认是自己给卢见曾通风报信,造成了卢见曾藏匿和转移财产的后果……
果不其然,后来,在审讯的时候,大家全都按照这个口径如此招认了。
首先是和珅眉开眼笑了。因为和珅之前曾经断言过,没有收获,就是最大的收获。现在看来,和珅果真是神机妙算,看问题就是准,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事物的本质来了。
其次,是乾隆高兴了。在乾隆看来,刘统勋还算是能秉公办案的,并没有袒护和包庇他的那些学生和朋党。再者说了,刘统勋的那些学生和朋党,认罪态度也都还不错,都主动招认了。如此一来,乾隆心中的那点疑虑和猜忌,也就渐渐地弱化了许多。
最终,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一个都没有杀掉,全都发配流放到边地去了。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当时不是大家全都主动认罪了,而是相互攀咬和撕扯,彼此指责和陷害的话,那么,纪晓岚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当中,肯定就会有人走向刑场,被绞,或者是被砍,身首异处……
这最终的结果,仅仅只是发配边地,而没有一个人掉脑袋,这首先就要归功于刘统勋。是刘统勋那高瞻远瞩、缜密细致的统筹安排,方才让他自己,同时还让其他人,全都度过了这么一场杀气腾腾的、规模浩大的风波和危机。
此事过去之后,刘统勋的那些学生和朋党也都遣散了,发配流放到边地去了,而那个所谓的文社也消失无踪,灰飞烟灭。如此一来,仅仅只剩了一个光杆司令的刘统勋,在乾隆看来,也就没有什么威胁可言了。那么,刘统勋还是刘统勋,还是他乾隆的股肱之臣,还是可以替他乾隆卖卖命,办办事。
虽然如今的刘统勋,还是以前的那个刘统勋,但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开始有了许多微妙的变化了。从“盐案”及“通风报信案”上,刘统勋已然看到了一个年轻后生的悄然崛起——那就是和珅的崭露头角。不仅如此,刘统勋还看到了乾隆与和珅的关系非比寻常。乾隆虽然比和珅大了将近40岁,准确地说,是大了39岁,可是,乾隆对和珅的信任程度,显而易见,是有别于其他那些近侍和臣子的。由此,敏感的刘统勋能看得出来,未来大清的政局,或者说是权力格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重大变化与调整。
作为父亲的刘统勋,是这样一种状态,那么,作为儿子的刘墉呢,当时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呢?
尽管刘墉没有成为像纪晓岚等人那样的倒霉蛋儿,但是,他的命运其实也比纪晓岚他们好不了多少。刘墉也同样被人一脚远远地踢出了北京城,外放出去,在偏远的地方做着一些地方官。直到1773年(清乾隆三十八年),刘墉的父亲刘统勋猝逝于上朝途中,这之后,在刘墉为其父刘统勋丁忧守孝三年期满之后,朝廷方才为刘墉安排了职位,将其调回了北京。而这一年,刘墉已经是一个57岁的小老头了。
从这来看,刘墉同样也是受到了当年那个“盐案”及“通风报信案”的巨大冲击和深刻影响的。
再来说一说“盐案”的主角之一卢见曾。
起初,朝廷派出去的人,并没有在卢见曾的家里搜寻出什么财产,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和把柄,也就不好治卢见曾的罪。而恰好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和珅粉墨登场了,他竟然成了一个破局之人,他的论断是,没有收获,就是最大的收获。后来,也就是运用了和珅的这个逻辑,一下子就挖出了另外的一个“案中案”,即“通风报信案”,并在随后的时间里,又一下子顺藤摸瓜地抓获了诸如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这么一些所谓的刘统勋的“朋党势力”和“朋党爪牙”。
可以想象,在这样一种情势和气氛之下,卢见曾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卢见曾随后遭到抓捕、囚禁、关押和审讯,自然就成了题中应有之义,成了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最后,年逾八十岁的卢见曾因为经受不了漫长的煎熬和摧残,还没有等到判决的那一天的到来,便死在了监狱里,变成了监狱里的一个孤魂游鬼。
受到卢见曾案的牵连与影响的,共有一百多人获罪,仅是被处斩的人,就多达二十几个人。由此可见,像纪晓岚、王昶、黄骏昌、徐步云、赵文哲等人,只是判了个发配流放之刑,真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算是侥幸保住了一颗脑袋,留下了一条性命。
那么,单就卢见曾本人而言,他在两淮盐运使的官位上,是否有贪腐行为呢?对于这个问题,需要做出具体的分析和说明。
当时的大清官场,腐败之风,日甚一日。而与此同时,也有许多所谓的官场潜规则和官场潜行规在大行其道。在这种污浊腐烂的环境里,一个当官的人,要想另辟蹊径,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那是不可能的。你若如此,那就只能受到同僚们及上下级的排斥、打击和压抑,不可能做到高官的那个位置上去。
而像卢见曾这样的读书人出身的朝廷官员,在当时的大清官场上,也只能遵循官场的种种潜规则,还有那些所谓的行业里的种种“潜行规”,像什么私设小金库哪,向上行贿哪,向下接受贿赂哪,接纳一些财物哪,铺张浪费哪,大吃大喝哪,挥霍逍遥哪……这些都是应该有的,都曾经涉足过的。为了讨好上司,为了应酬同僚,为了给下级搞一些福利,这些都是难免的。在当时的大清,这已经蔚然成风,谁也不能免俗。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年逾80的卢见曾最后落得个死在狱中的可悲下场,其实也并不算太冤屈。尽管有各种各样的客观因素的存在,但卢见曾自己毕竟还是把持不住自己,经不起官场的诱惑和吸引,如果卢见曾能像纪晓岚的兄长纪晴湖那样,虽是有着一肚子的好学问。也能著书立说,就是不去蹚大清官场的那一道浑水。那么,卢见曾也许就不会有这样一场灾难了,同时,也不会牵连那么多人跟着一起受苦受难了。
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问题的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像卢见曾这一类文人出身的官员,他们的本质并不坏,更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他们积极“入世”,原本是想要报效国家和社会,最后却适得其反,事与愿违,成了一种官场“潜规则”和“潜行规”的受害者和牺牲品。从根本上来说,他们实质上就是成了当时那种政治制度和社会制度的受害者和牺牲品。
这是一个权力的怪圈和黑洞,也是一个制度的怪圈和黑洞。很多原本相当不错的一些官员们,最后都死在了这些怪圈和黑洞里。
事实上,在卢见曾之前,乾隆就已经将那前前后后的好几任两淮盐政,也就是两淮盐运使,包括高恒、普福等人,全部解职法办,斩杀在刑场上了。这其中的高恒,竟然还是乾隆的一个贵妃的弟弟。就是这样一个跟乾隆有着姻亲关系的高恒,最后也被处决了。
在所有的盐运使当中,唯有卢见曾一个人的最终结局,算是最好的了。他毕竟没有像其他盐运使那样,被斩杀在那血淋淋的刑场之上。
哲学家康德说,在人类认识自然的过程中,不是事物在影响人,而是人在影响事物。是我们人在构造现实世界,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人比事物本身更重要。我们其实根本不可能认识到事物的真相,我们只能认识事物的表象。
最后,再来说一说纪晓岚的那位正妻马氏夫人。
自从在北京城外的京西古道上的某一处驿站,挥洒滚滚热泪,送别了西去新疆的夫君纪晓岚之后,马氏夫人回到位于北京南城的纪府里,便开始终日吃斋念佛,诵经祈祷。
马氏夫人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呢?
说实话,自从1740年(清乾隆五年)时年16岁的纪晓岚迎娶了时年19岁的大家闺秀马月英,到现如今纪晓岚被远贬新疆,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八年。在那过去的二十八年岁月里,尽管生活中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甜酸苦辣,也有聚散离合,也有恩怨爱恨……可是,却都没有这一次如此这般地心如刀绞,悲痛欲绝。
因为这一次,纪晓岚是在劫难逃,命悬一线。
此次西去新疆,纪晓岚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随时随地都会丢命,有去无回。
因此,作为纪晓岚正室妻子的马月英,从此要终日为纪晓岚烧香拜佛,念经诵佛,以祈祷神灵能保佑纪晓岚免去灾难,免去性命之虞,将来能健健康康地从新疆顺利返回北京。
马月英烧香拜佛的第二个动因是,这一次的灾难来得太突然了,让人应接不暇,猝不及防。纪晓岚先是突然被抓捕、关押、审讯,在如此这般坐了好几个月的牢狱之后,最后得到的判决是发配新疆……现在,纪晓岚就这么踏上了前往新疆的遥远路途,可是,却把纪府这么一个大摊子留给了马月英。纪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都还要吃,还要喝,还要生活啊,钱从哪里来呢?日子又该怎么过呢?所有这些事情,都需要马月英来操心,来谋划,来打理啊。马月英在纪府的香房里诵经祈祷的过程,其实也是她向神灵讨要锦囊妙计的过程,同时,也是马月英自己思谋筹划的过程。
除了以上种种原因之外,马月英烧香拜佛的另一个动因,则是跟纪府刚刚死去的两个女人——赵英华和郭彩符息息相关。
马月英总觉得,对于赵英华和郭彩符的死,她负有不可推卸的巨大责任。如果当初不是她催促着赵英华赶快离开纪府,不是纪府的那些下人们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轰赶赵英华,还扔了赵英华的东西和物品,那么,赵英华也许就不会那么决绝,不会那么刚烈,不会死得那么凄惨和悲壮……
还有郭彩符,马月英也同样是心存愧疚和自责。马月英寻思,如果当初不是她的数落和指斥,甚至还有怒喝和詈骂,说郭彩符如何如何是一个害人精,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罪犯卢见曾的孙子,最终竟然害得纪家不得安生,跟着吃官司……如此羞辱和挤兑着郭彩符,再加上当时赵英华死得那么惨烈,那么决绝,这让本来就患了重病的郭彩符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刺激,所以,到了最后,郭彩符也跳井身亡了……
对于马月英来说,不管是赵英华的死,还是郭彩符的死,她都觉得自己要承担相当一部分责任。因此,在马月英烧香拜佛的行为里,实际上也包含着她自己的忏悔与自责。同时,马月英也在心里祈祷着赵英华和郭彩符这两个女人的亡灵,能够得到超度和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