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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研究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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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在传统里成长起来的腰杆挺得又硬又直的白嘉轩,已经成为被攻击的对象,既被前期黑娃所代表的农协所揪斗,又被变身为土匪的黑娃兄弟们抢劫并被打断了腰。但是,动荡下的乡村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此刻都还没有从根子上发生颠覆性毁坏,不管是作为农协领导者的黑娃还是作为土匪的黑娃,他动摇的都是现存秩序和权威,是扎根在白鹿原上且长得“又直又硬”的乡绅典范白嘉轩。黑娃与白嘉轩的对抗蓄满了历史的玄机,假若你细细地屏气凝望,其黑魆魆的望不到底的历史纵深感让人眩晕。在20世纪的中国,不管是政治经济问题还是历史文化传统,二人所代表的诉求在历史天幕上都会映现。所以说黑娃是一个很有深度的人物形象,不是指他自己的思想深度,而是他自身所呈现的压抑不住的原欲,在现实的文化形塑之下,构成抗争,一种从人性深处的缝隙里流淌出来的对既有秩序的破坏愿望。面对白嘉轩,他本然地感到压抑,这个在白鹿原上让村民们敬重仰视的乡绅,在黑娃的感觉里是浑身不舒服,作家精彩地写到了黑娃打断白嘉轩腰杆的因由。白嘉轩给他买来笔墨纸砚让他上学,他逃学,给父亲鹿三说,“我嫌嘉轩叔的腰挺得太硬太直”。父亲让他顶工,他非要跟人去渭北熬活而不愿走进白家,还是那句话:“我嫌……嘉轩叔的腰……挺的太硬太直……”。[6]在黑娃的精神生活世界里,白嘉轩构成了他梦魇一般的无形压抑,这是一种无上威权的精神统治力,所以,打破这种权威,能够舒缓他的心理,能够获得颠覆性的快慰。

黑娃这个人物的深度,还在于他个体生命的大起大落中展现出的深刻意味。开始他组织农民协会,批斗白嘉轩、鹿子霖,后来又当了土匪,向白嘉轩、鹿子霖复仇;再后来,又拜朱先生为师“学做好人”,还要带着媳妇玉凤回白鹿村祭拜祖宗祠堂。黑娃的归根寻祖,表达着白鹿原上流淌在村社乡民之中的儒家文化之深沉力量,国共两党虽有着数十年的征战争斗,但是在扬弃旧传统走向现代性这一路途上,则是一致的。传统被反复荡涤,儒家香火,如沉潜在海面下的洋流,唯余白嘉轩、朱先生苦苦支撑。